陳景和的運氣不算太好,本來按照腳程的計算,是可以趕在年三十之前抵達南京的,結果因為路上下了大雨,硬生生拖到了年初二。</br> “母后,母后!”</br> 回到南京的陳景和總算是得到了解放,仿佛一瞬間所有在廣東受到的憋屈都煙消云散,那興奮的勁頭讓身邊的李姝失笑不已。</br> 等見到邵檸,陳景和倒是收斂了一些,和李姝一道規規矩矩的撩袍下拜。</br> “兒臣(妾)叩見母后大人。”</br> “快起來快起來?!?lt;/br> 邵檸放下手里的刺繡,滿臉開心的走上前扶起兒子兒媳,看向陳景和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心疼。</br> “景和,你瘦了,誒,雅熙呢?怎么沒和你一起回來?!?lt;/br> “雅熙說要去江西玩,今年就不回來了?!?lt;/br> 陳景和攙扶著邵檸往屋內走,訴苦道:“沒辦法啊,兒剛到廣東的時候,那廣東菜實在是吃不慣?!?lt;/br> 邵檸心疼的說道:“我早就和你父王說過,讓從南京帶一班廚子去,就怕你吃不慣餓著?!?lt;/br> “哎呀母后,我都是成了家的大丈夫了,沒那么金貴。”陳景和說著抗拒的話,但語氣卻帶了三分感動的哽咽:“娘,兒子想你?!?lt;/br> 這話從一個兒子的口中說出,邵檸這個做娘的當場掉淚。</br> “兒子,這一年你沒少受委屈吧?!?lt;/br> 在自己親娘面前,陳景和那是什么委屈和心酸都倒了出來。</br> 訴說著自己是怎么被人從東莞擠兌走,又說自己如何被伍士皐欺負等等。</br> 看似不成熟的孩子告狀,但也并不難理解。</br> 很多像陳景和這個歲數的孩子為什么擁有強大的內心?</br> 直白點說,那是因為普羅大眾的孩子知道,困難告訴自己的父母并沒有什么用,父母已經無力再幫助自己了。</br> 久而久之養成了什么事自己抗的習慣。</br> 可陳景和不是普通孩子啊,他為什么不把自己遇到的困難告訴父母?</br> 這不是媽寶男。</br> 很多成年男性,乃至于做了高官的政治家、事業成功的資本家,當他們遇到困難的時候,如果家中有一個曾經從政的或者仍在任上擔任要職的長輩,也會和長輩訴說,一來希望得到解惑,二來尋求幫助。</br> 還是那句話,能沾父母的光誰想自己奮斗。</br> 果不其然,當聽到陳景和在廣東舉步維艱的時候,邵檸著急起來。</br> “這伍士皐怎得如此不似人臣,太可惡了。”</br> 坐在陳景和身邊的李姝秉著夫唱婦隨的原則適時開口:“母后,有那伍士皐在廣東,夫君的才華根本無處使,只能囿于一隅之地,父王想要鍛煉夫君的良苦用心可都白白浪費了。”</br> 一家人說話自然是直工直令,更何況南京城誰不知道邵檸疼愛陳景和,不然的話,李姝是萬不敢說這種話的。</br> 攛掇的味道誰都能嗅出來。</br> 邵檸嘆了口氣道:“可惜你父王前段時間去了遼州,眼下不在南京,不然的話,為娘定帶著你去找大王,讓他把那伍士皐拿下不可。”</br> “父王不在南京?”</br> 陳景和傻眼,他這可一肚子的事想找陳云甫說呢,結果倒好,后者不在。</br> 不過很快,陳景和眼珠子一轉。</br> 陳云甫不在南京,這事豈不是更好辦了?</br> “娘,楊溥和胡嗣宗在南京吧?!?lt;/br> 邵檸馬上警惕起來看了陳景和一眼:“你小子又有了什么壞心思?”</br> “兒子能有什么壞心思?!标惥昂挖s忙表明態度:“娘,我可不敢讓他們動伍士皐,我就是想您出面說一聲,看看能不能把兒子調回南京來,兒子這不是想多多陪在您身邊嗎?!?lt;/br> 打親情牌可是個上好的辦法,邵檸自然也是聞言動心,不過很快又狠下心來搖頭。</br> “對你的安排是你父王做主的事,娘也不好摻和,兒子,只好再委屈委屈你了。”</br> 陳景和頗多失望的垂下頭來,好在他自己本身也沒抱太大期許,這失望的情緒很快就一掃而空,不再多言此事,跟著邵檸聊起家常來。</br> 當然更多的時候還是李姝陪著搭話,娘倆一年沒見,說的很開心,陳景和陪著坐了一陣后就起身出了屋,在別苑中尋了個采光好的地方曬起太陽來。</br> 趕等晚上一家子吃完團圓飯,陳景和就又遛出了王宮。</br> 難得回來南京,當然得和自己的故交好友們一起聚聚了。</br> 而能和陳景和玩到一起的,毫無疑問是南京城最頂層的那一群官二代。</br> 這些二代們的爹,自然是哪一個的官職都比伍士皐還要大。</br> “太子爺,您就踏實住,那伍士皐竟然敢這么不識好歹,哥幾個替你把這口氣出了?!?lt;/br> 說話的人叫夏桓,看姓就能猜到個大概,財政尚書夏元吉的長子。</br> “得了吧你。”</br> 接話的都察院都御史楊靖之子楊應超咧了嘴:“你小子到現在連個南京府考都過不去,公員身份還沒解決呢,對付人家廣東布政?”</br> “應超,你瞧不起誰呢?!?lt;/br> 倆人爭執起來,一旁的邵廷和趕忙打圓場,同時沖陳景和言道:“哥,要不明天你來我家,和我爹說說?”</br> 邵廷和的爹自然就是陳云甫的大舅哥邵子恒。</br> 這位國舅爺現在也算是位高權重,大明政壇極具份量的一位。</br> 陳景和環顧一圈,這屋子里坐下的十來個好友,就代表著軍政院十幾張票,自己要真有本事使喚動這些人家里的擎天柱,那換掉伍士皐確實輕而易舉。</br> 不過轉而陳景和就苦笑起來。</br> 除了自己的舅舅邵子恒外,還能有誰會在這種事上幫自己?</br> 就像剛才楊應超說的那樣,大家伙除了家庭背景牛到不行之外,自身那是一點本事都沒有啊。</br> 混的最好也就自己這個五品官了。</br> “算了吧?!?lt;/br> 權衡再三之后,陳景和嘆氣道:“這氣啊,老子還真得再忍下去,你們一個個的也加把勁,抓緊把官身給搞到手。</br> 總這么混下去也不是個法子,將來,我還指望你們給我搭把手呢。”</br> 一桌子吃飯的好友都連連附和,有兩三個垂下了頭。</br> “怎么了這是?”</br> 邵廷和弱弱道:“元楷他們久考不中,現在都轉行做買賣去了,他們說,現在錢好賺官難當,就不想當官了?!?lt;/br> 陳景和好懸沒氣炸。</br> “不務正業,簡直是不務正業,你說你們幾個,哪個不是尚書之子、官宦世家,做生意?”</br> 嚴震直之子嚴元楷弱弱說道。</br> “太子爺,我們家世代都是做買賣的......”</br> “滾蛋,一點上進心都沒有?!?lt;/br> 陳景和罵了一句,隨后問道:“買賣做的大嗎?”</br> “還行吧,托家里的福?!?lt;/br> 嚴家的家底子本就是浙江首富,何況嚴震直位居中央那么多年,從南京到地方,各級衙門誰不幫襯三分。</br> “元楷。”陳景和有了主意:“有沒有興趣來廣東發展?!?lt;/br> 嚴元楷啊了一聲,不可置信的看向陳景和。</br> 后者咧嘴一笑。</br> “在哪做不是做,來廣東,總得比你在南京和浙江發展的機會多,更何況,還有我呢?!?lt;/br> 面對陳景和的邀請,嚴元楷不假思索的就答應下來。</br> “太子爺,您指哪我打哪,過完年我和爹商量一番后,立馬南下投奔您去?!?lt;/br> “好樣的?!?lt;/br> 陳景和舉起杯子:“那就多謝元楷鼎力相助?!?lt;/br> 既然眼下一時半會沒法離開廣東,那陳景和決定,多給自己找些幫手!</br> 總不能任由那伍士皐拿捏自己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