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和陳云甫那日聊起了砸‘缸’的事后,朱標還真就放在了心上,一連半個月都悶在家里不出門,六部五寺的奏本又都一股腦交到了陳云甫手上。</br> 陳云甫有些后悔。</br> 好在多了一個趙乾。</br> 雖然這家伙沒看出什么特別出眾的能力,但抄錄奏本這種事要什么能力,會寫字就成。</br> “你就把正事記下來就行,至于其他的那些虛頭巴腦的廢話不用管,什么問安、吉祥話、報祥瑞通通不要管,就往后看,最后那寥寥幾十個字就是官員想說的正事?!?lt;/br> 陳云甫親力教導,從六部五寺各挑了幾個奏本出來給趙乾做了模板。</br> “戶部直接往最后看,都是伸手要錢或者要糧,記下要錢糧的原因和數額即可?!?lt;/br> “這是兵部的,兵部基本都是屯衛所的事,是打算征兵還是發田,征多少發多少都要記下來?!?lt;/br> “吏部的是選官察官,吏部有選封郎中,他會在奏本的最后寫出建議,你就直接把這個建議抄下來即可,太子殿下會給出批復的。”</br> “工部的最簡單,也基本沒什么廢話,就是修筑工程要用丁用錢?!?lt;/br> “禮部的......你簡單看一下,要是報祥瑞、報貞潔牌坊什么的扔一邊去,若是事關大禮節什么的要記下來。”</br> “刑部和大理寺的奏本在最后都會有兩法司主官的建議,殺、流、刑、放都會寫上,你將這建議記下來就好?!?lt;/br> “至于太仆、太常寺什么的,奏本一般不多,你碰到的話就直接給我,我來抄記即可?!?lt;/br> 在陳云甫手把手的指導下,趙乾上手還算是挺快,沒幾日就熟練的多,剛開始陳云甫還擔心他會有遺漏,每次趙乾抄錄完他還要一一對照,后面幾日便完全放心下來。</br> 有了幫手,陳云甫輕松多了,而他一輕松,對應的朱標也輕松許多。</br> 每天抽出一個時辰批復奏本即可,其他的時間都被朱標用在琢磨怎么砸缸上。</br> 這不一大早,朱標就興沖沖的拿著一道奏本離開府邸,直奔皇宮而去。</br> “你這半個月沒出門,就為了這件事?”</br> 朱元璋將目光從奏本上移向朱標,樂了:“所以,你就搗鼓出了這么一個玩意?!?lt;/br> 后者坐在御階下點頭:“是,兒臣覺著六部五寺過于懶政,茹太素身為堂堂的戶部尚書,竟然連一個五千兩的批文都要轉呈到兒臣這里匯報。</br> 那兒臣要這樣的戶部尚書到底有什么用,之前兒臣還在驚詫甘羅十二為丞相是多么少年天才,要是都像茹太素這么當官,我大明朝哪個十二歲的孩子不能來做這戶部尚書。”</br> “茹太素這家伙咱太了解了,浮詞藻句比誰都會說,一到正事上就含糊?!敝煸霸谶@點上和朱標看法一致:“所以咱當年貶他去浙江任左參政,希望地方上的實事能將他鍛煉鍛煉,沒想到如今回來之后反而更加懶惰,芝麻大的事都推到你那?!?lt;/br> 堂堂戶部尚書,連區區五千兩的批文都找朱標請示,讓誰聽不覺得可笑。</br> 如果事事都等著執行領導的指示,那真如朱標所言,十二歲的孩子來做戶部尚書一樣能做。</br> 反正一遇到事就找朱標唄。</br> 朱標說咋辦回到戶部后就交代下邊人咋辦,也不用勞心費神。</br> 所謂尚書,干脆成了居中的傳聲筒。</br> 這工作可真是輕松簡單。</br> “可標兒,用官的同時也要防官,外臣,終不可信吶?!?lt;/br> 朱元璋隨后又挑出朱標奏本里的不當之處加以斧正道:“你看,你要求從今天開始,禮部所有報祥瑞的奏本不許再寫,咱也知道祥瑞都是假的,但祥瑞不能沒有,誰讓老百姓都信這東西,沒了祥瑞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就該蹦跶出來愚弄民眾了。”</br> “誰蹦跶就殺誰?!敝鞓诉@一刻拿出了身為儲君的霸氣,冷聲道:“三年革不凈就五年,五年革不凈就十年,早晚有一天會革凈這項弊政,國朝不養懶官,不然一代代的更換,官還是這樣的官,父皇要做的事就永遠裹足不前。”</br> 朱元璋挑了一下眉頭,心里頓覺欣慰不已。</br> 自己這個好大兒,竟然說出如此這般有魄力的話。</br> 是啊,三年做不成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br> 老朱心中自忖,就咱這身子骨,再活個十年應該沒什么問題吧。</br> 十年,給標兒留一個他想要看到的江山盛世,這事值得干!</br> “好!”朱元璋抄起朱砂筆就批了下來:“寶祥,告訴李原名,禮部行文通傳全國,從今天開始,地方要是再報祥瑞,無論是布政使還是縣令,通通罷黜,地方上裝神弄鬼之徒,查到一個殺一個?!?lt;/br> “謝父皇?!敝鞓说懒寺曋x,而后趁勢言道:“說起李原名,兒臣覺得,此人不配為禮部尚書?!?lt;/br> 朱元璋有些困惑,怎么回事,李原名哪里得罪朱標了不成?</br> 擢李原名出任禮部試尚書是他朱元璋的意思,一般來說,這種人事任命朱標從來都不會過問的。</br> “你緣何覺得李原名不配做禮部尚書?!?lt;/br> 朱標便將李原名之事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聽到這里面還有陳云甫,朱元璋反而笑了。</br> “標兒啊,你身為堂堂太子,這事上未免也太小氣了些,怎么可以為了區區兩個臣子把情緒帶到咱這里,不就是李原名和陳云甫生了齟齬嗎,那陳云甫要真有本事,就讓他自己扳倒李原名,這樣還值得咱高看他一眼?!?lt;/br> 朱標還要再說,被朱元璋打斷。</br> “好了,不提李原名的事,說起陳云甫來,咱倒是還真想問問,他小子最近在你那表現的怎么樣?”</br> 朱標據實回答,言起六部五寺之事陳云甫都應對的井井有條,讓朱元璋也是點頭。</br> “咱只當他年幼辦不好,讓他去東宮做你的屬官,本想著是讓你帶帶他,好生培養些年,可做你潛邸之臣,沒曾想這小子無師自通,竟然上手那么快。”</br> 感慨著朱元璋又皺起眉頭。</br> 難到這天底下,真有天生就會做官的?</br> 那不成妖孽了!</br> “此子統管東宮六局,可曾有擅權之為、可曾遍插親信疑行賣官鬻爵之舉?”</br> “那倒是從未曾有?!敝鞓藫u頭道:“迄今,陳云甫也只是調了一個曾經都察院的舊僚到司經局任文書?!?lt;/br> “叫什么名字?”</br> “趙乾?!?lt;/br> “咱知道了?!?lt;/br> 朱元璋點點頭,看了一眼寶祥,后者頓時心領神會,退下片刻后方回來。</br> 爺倆又在乾清宮里聊了小半天,用了午膳后,一名小太監才匆匆趕回,跪在地上稟報道。</br> “回皇爺,奴婢等人去了一趟大學士所住的里仁街,又去了那趙乾所住的通渠街,兩邊探明,上個月初六號,趙乾深夜提著四個錦盒去到了大學士府上拜會,據大學士府上交代,錦盒內裝著的只有美食糕點和一疋蘇繡,這些東西當晚就被大學士分發給了門房,而后將當日值夜的門房全部趕走汰換?!?lt;/br> 父子倆對視,朱標心里松了口氣。</br> 不貪就好。</br> 朱元璋此生最恨貪官污吏,要是陳云甫膽敢賣官鬻爵那真是天王老子都救不了。</br> “將禮物盡數分發而后汰換門房,咱一時竟然都挑不出他什么毛病來?!?lt;/br> 朱元璋樂了,言道:“別看歲數小,做什么事滴水不漏的?!?lt;/br> “云甫秉的就是一顆赤子之心。”</br> “是不是赤子,你說了不算。”</br> 朱元璋瞇起眼睛,片刻后才言道:“行了,你先回去吧,你這奏本上說的其他事,咱還要考慮考慮?!?lt;/br> “是,兒臣告退。”</br> 朱標告辭離開后寶祥才弓腰說道:“皇爺,小大師好像知道咱們在他身邊留著眼線呢?!?lt;/br> “咱把尚宮局的宮女都賜給了他,這小子那么機靈哪能猜不出來?!?lt;/br> 朱元璋哈哈一笑:“他讓玲兒去發東西,就是已經篤定玲兒會給你通風報信,這種小把戲沒什么意思,他以為這樣就能讓咱相信他的為人了?</br> 甭管他再如何聰慧,到底是個孩子而已,是孩子就容易少年輕狂,過些日子,咱試試他,是人是鬼,咱一試就能給他試出來?!?lt;/br> 寶祥心頭微跳,朱元璋的手段可是厲害,陳云甫能接的住嗎,想想朱標,寶祥開口勸道:“皇爺,那小大師太子爺現在用的可是順手,而且頗為信任,有引為腹臣之意......”</br> “標兒他為人太過于寬仁,這樣不好?!敝煸皳u頭,武斷道:“咱不把那小子的秉性摸清楚,是斷不放心留給標兒的,這小家伙要是用不好,會成禍害?!?lt;/br> “那皇爺準備怎么做?”</br> 朱元璋開口說了一番,直把寶祥聽的瞪大眼,許久后才苦笑道:“皇爺此舉甚是高明,可、可小大師哪里能辨的清楚,還不一下就迷了心?!?lt;/br> “要不是這小子表現的那么出眾,咱也不至于這么磨練他。”</br> 朱元璋喝了口茶水,老神在在說道:“能臣、賢臣、弄臣、權臣咱這一生見得多了,獨獨這小子是個什么成色咱到現在都看不明白,試一下吧,好就留著,不好,就給標兒換一個,之前你不是說應天府今年的解元叫什么來著?”</br> “齊德?!?lt;/br> “對,標兒不是也挺欣賞的嗎?!?lt;/br> “欣賞是欣賞,就是這齊德?!睂毾楠q豫了半天,才在朱元璋的瞪眼下和盤托出:“皇爺,這齊德忒大膽了些,他總是攛掇太子爺撤藩?!?lt;/br> 朱元璋沉默下來,寶祥離得近,原以為朱元璋會因此生氣動怒,卻驚訝的發現朱元璋身上毫無殺氣。</br> “標兒什么意見?!?lt;/br> “太子爺似乎也挺贊同?!?lt;/br> “可他到現在都沒跟咱說?!敝煸澳钸兜溃骸皹藘?,你還在猶豫什么呢。”</br> “明年會試之后,就安排那齊德進左春坊吧。”</br> “奴婢記下了?!?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