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中午。
桑娘無力的坐在竹林的涼亭里,雖然身邊有丫鬟有一搭沒一搭的搖著扇子,石桌上也放著用井水冰鎮過了的葡萄和西瓜,還是覺得熱。這天氣。桑娘看了一眼天空,倒是萬里無云,碧空如洗。只是那太陽太過于明晃,刺得人睜不開眼。
桑府里樹多。到了這個季節便免不了鋪天蓋地的全是蟬鳴,那一陣接一陣的鳴叫聽得人心里煩躁,越發的覺著悶熱。
“我說這天,什么時候能下場雨啊。”桑娘嘆了一聲,收回視線,懶洋洋的斜躺在長椅上。熱,真熱,太熱了。
“看這天氣,恐怕一時半會都不會下雨才是?!?br/>
長亭下傳來熟悉的聲音。桑娘驀然一驚,趕緊起身端坐好,順道扯了扯因為熱而微敞的衣襟。竹林轉角處隨著話音轉過來一個人,正是面帶微笑的玄天青。丫鬟們趕緊行禮,玄天青看了看一邊扯衣襟一邊眼神飄忽的桑娘,唇角邊牽起一絲笑容:“你們都下去吧,我和夫人有事要談。”
“是?!毖诀邆冇指A艘桓#~貫下了亭子出了東園。桑娘見他支走了眾人心里就是一驚?,F在越來越害怕和這只狐貍單獨相處。見著他,便覺得他渾身都散發著危險的信號。
玄天青瞟了桑娘一眼,沒有過去,反而在長亭入口處坐下了,伸手拈了兩顆葡萄放進嘴里:“黑東生要我告訴你,這幾日朝廷里會有人下來,察看江南這一帶的絲織市場?!?br/>
“什么?”桑娘頓時把對他的防備拋到了九霄云外。
“是。”玄天青為了那葡萄微微的酸味而輕皺眉頭:“黑大狗也是今兒個一早才收到的消息。說來的人是權六朝尚書郭政,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攜著尚方寶劍而來?!?br/>
“怎么個意思?”桑娘眉頭微挑。這可是欽差出巡哪。尚方寶劍,豈不是可以先斬后奏?黑東生特意差人通知她一聲,怎么揣摩也覺著那姓郭的此行恐怕不是懷著什么好意。
“黑大狗是諸太師的門下。那郭政則是右臣相薛真的門下?!?br/>
桑娘意外的看了玄天青一眼。來到平石鎮不過半年左右的時間,這狐貍對于人間的事務是越來熟悉了。這諸太師和薛臣相不和的事情,可以說是舉國皆知。察看江南絲織市場?看來這姓郭的此行怕就是沖著她桑家來的。
“這郭尚書什么時候到?”桑娘坐正了身子,端起茶杯輕抿一口。放的時間長了,早已涼透。微帶苦澀的茶味瞬間便順著舌尖在口腔里彌漫開來。問完不見玄天青回答,桑娘抬眼他正定定的看著她。這樣的目光讓她心一顫,隨即垂了眼強作鎮定的放下茶杯,起身便想離開長亭:“這幾日得好生打探清楚,可別讓那姓郭的來拿著我們的什么小辮子?!?br/>
“桑娘?!?br/>
玄天青微微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現在算是知道這只狐貍為什么要坐在這個地方了。就這么一個出口,讓她簡直像自投羅網。桑娘眼睛掃了一圈長亭,早知道便讓師傅修兩個出口,現在她總不能翻過圍欄跳下去吧?
玄天青的視線隨著桑娘轉了一轉,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手上微一用力便讓她站立不穩跌入他的懷中。他順勢便將她摟了個滿懷:“怎的,你還想躲著為夫我不成?”
桑娘臉色緋紅,抬起眼角看看他,立即又像受驚的小動物一般飛快的別開眼去。只覺著一顆心有如擂鼓一般,咚咚跳個不停。腦子便晃過他微笑著對她說喜歡,然后壓下來的吻。自己這是怎的了?明明想著不愿和他親近,偏偏他靠近的時候,所有的防備與心里建設都土崩瓦解。
“桑娘?!毙烨嗟穆曇魢@息般的響在她的耳邊。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滑到她的臉頰邊,讓她抬眼看他:“別總這么防著我好不好?你這樣,我會很傷心的……”
他的話消失在輕觸地唇邊。桑娘的身子一震,想躲避他卻先她一步攬住了她的腰,讓她無法起身,原本輕撫的手改為用力的握住她纖細的脖子,讓她不得不微仰著頭毫無保留的承受他的吻。
玄天青微瞇著眼打量懷中的這個女人。她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慌,還有掙扎,猶豫,以及……不舍。她的防備比他預想的要重得多。層層包裹住自己,不讓他接觸到她的心??墒?,她總歸還是對他動了情吧。只不過這個傻女人,現在還不愿面對罷了……
桑娘輕喘一聲,感覺到玄天青攬著她腰的手順著背脊一路輕撫。這樣的接觸仿若帶著絲絲電流,讓她頭暈目眩。他的唇眷戀的留連于她的肌膚之上,順著臉頰一路滑下,留下點點仿若桃花的印記。
桑娘抬起手攬住他的脖子。玄天青抬頭,眼睛里含著笑,還有別樣的東西在熊熊的燃燒。他抿了抿薄唇,嗓音有些沙?。骸奥c,桑娘,我們慢慢來。”
桑娘渾身頓時火燒一樣,天啊。她竟然回抱住了他,將他拉向自己。再看自己,衣襟微敞,月牙色的抹胸掩不住雪白的春光。玄天青的視線落到她的胸前,眸子驀然加深,攔腰便將她抱了起來,大步流星的下了長亭便往房間走去。
“夫人!”
王大娘冒冒失失闖進了東院,正好撞見玄天青橫抱著桑娘。而看夫人眼中波光瀲滟,衣衫不整地偎在玄天青的懷里,傻子也知道正好打斷了什么。王大娘在心里猛地叫了一聲哎喲喂,看公子爺的目光仿若冰霜一般往她身上射來。王大娘只能一邊轉開頭,一邊往后退:“……公子爺……您忙完了……老奴再來……”
桑娘掙了掙。感覺到懷中人的掙扎,玄天青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將桑娘放了下來,看著她手忙腳亂的將衣衫拉好:“……大娘留步?!?br/>
王大娘于是停在了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聽見桑娘走過來,才算是松了一口氣抬起了頭:“夫人。”
“大娘匆匆忙忙來此,可是有什么要事?”桑娘整了衣衫,只是臉上的緋紅還沒有褪去,看著王大娘的眼睛也略帶羞澀。
“回夫人的話?!蓖醮竽锿低悼戳丝茨樕挥舻男烨?,心里道了一聲罪過:“前門大街咱們彩衣莊的對面,今兒個新開了一家柔絲坊?,F在正在放鞭舞獅呢!”
“什么?”桑娘微微一驚。這才看見王大娘氣喘吁吁,仿佛是一路小跑而回:“大娘辛苦。讓車小二備車,咱們這就過去看看?!?br/>
“娘子?!?br/>
桑娘正欲舉步,身后傳來玄天青的聲音。桑娘咬咬唇。若非大娘突然出現,今兒個是不是就和他做了真的夫妻?這樣的想法讓她心亂如麻。轉身迎上他淡淡的眼神:“為夫陪你去?!?br/>
什么時候開始,在平石鎮有新的絲綢坊開業也不需要通過絲綢行會的同意了?桑娘在玄天青的攙扶下下了馬車,抬頭看著這熱鬧的人山人海。還是說,這柔絲坊開業,本已通過了絲綢行會的同意,只不過沒有人通知她而已?!
今兒個的前門大街端的是熱鬧。正趕上正午,人全跑了出來。前些日子聽說彩衣莊對面的一溜門房被人盤了下來她也沒有往心里去。這一溜門房以前是做當鋪生意的。后來老板歸了西,兒子覺著這生意太過于損陰德,隨即結了業將鋪子盤了出去。只是沒想到竟然會來一個和她唱對臺的。只怕將鋪子開在這里,擺明了就是要和她唱對臺的吧?
桑娘思忖著,往旁里走了兩步。王大娘本想隨身跟著,讓桑娘給遣回了彩衣莊。這時候自亂陣腳可不好,怎么著也得先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哎喲,這不是桑當家的嗎?”
桑娘回頭,前面的人群里過來幾個熟人。一向不對付的永家夸張的招呼著走了過來,頗有些幸災樂禍的看著桑娘:“桑當家的這可也是來賀柔絲坊開張大吉?”
桑娘順著永家的人往后一一看去,這和絲綢行會有關的人來的可不少。一些個和她平日里關系不錯的作了個揖便轉過了臉,不對付的便有如永家的人一般幸災樂禍的看著她。桑娘沉了沉眼,看著絲綢行會的龍頭老大張三爺也在場,隨即忽略了永家的人,微微一笑走了上去:“三爺好。大半年不見,三爺的身子骨可還硬朗?”
“托桑當家的福,老夫的身子還好得很?!睆埲隣敽吡艘痪?。桑娘心下詫異。自己和這三爺雖說不是特別親近,在這行會里三爺一向也是護著她的,何時變成了這般模樣?
“桑當家的。”永家的人跟了過來,打了個哈哈:“咱平石鎮的絲綢行會,日后可就有兩個女當家了?!?br/>
“怎么個說法?”桑娘轉身看著永家的人。小人。回頭讓玄天青通知黃五爺,帶著他的子子孫孫把你家鬧個天翻地覆才好。桑娘心里恨恨的,臉上卻是絲毫不動聲色。
“一個,當然就是桑當家您了?!庇兰业娜颂岣吡松らT:“還有一個,當然是皇上巧奪天工牌匾的美蠶娘羅……”
說話間那邊有人喊吉時已到。臨街的大門于是打開,從里面走出來一個膚色塞雪,腰細身軟的美人兒來。只見美人兒頭梳一個墮馬髻,眉如遠岱,唇不點而丹。顧盼間眼波流轉。一身湖水綠的輕紗羅裙,越發襯得她嬌艷。美人兒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掃了一大圈外面圍著的些個人,最后視線落到了人群外一直沉默不語的玄天青身上,臉上便掠過一絲驚喜,不顧眾人的圍觀輕捏裙擺碎步跑了過來:“天青!”
玄天青不動如山。淡然看了一眼臉色頓時有些發青的桑娘,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笑容轉頭看著跑過來的這個美人兒:“……蠶娘,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