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京城傳來皇上的裁決,要將葉勛押解回京,由皇上親審。葉勛看著憂心悲楚的眾人故作輕松地笑道,“大家不用替我擔心。我去跟皇上當面說清楚就沒事了。”他轉向若蓮,“夫人,還勞煩您照顧好我父親。我不在家,就辛苦您了!桃兒,別哭喪著臉,你要多幫助夫人。文度、小虎,家里的事就勞煩你們了!”
“家里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去京城這么遠,路上照顧好自己。京城這時候應該早晚已經很冷了。桃兒,你去給少爺收拾幾件厚衣服讓他帶上。”若蓮說道。
一名錦衣衛說,“不用收拾,上面吩咐說什么都不讓帶。”
“可是早晚那么冷,生病了怎么辦?”若蓮問道。
兩個錦衣衛對視一下,“要不,就帶一件斗篷?快一點吧,囚車還在外面等著呢!”
“怎么還要坐囚車?”若蓮驚道。
葉勛連忙解釋,“怎么也得做做樣子的,出了杭州城就不坐囚車了。你們別出來送我了。我不喜歡離別的場面。我很快就回來了。都別出來呀!”葉勛笑著和大家揮揮手,轉過臉心里百感交集地向門口走去。他不敢回頭,聽到身后已經有低低的哭泣聲。
出了門,卻迎面撞上了急沖沖趕來的瀟瀟,“你們要把他帶到哪去?”瀟瀟攔著兩名錦衣衛的去路。
葉勛有些無奈,“瀟瀟,你別管,該干嗎干嗎去!”然后他又轉向兩名錦衣衛,“差官大哥,咱們走!”
“不行,我就不讓他們帶你走!”葉勛躲開了瀟瀟糾纏,他便去扯兩位錦衣衛的衣服。兩位錦衣衛有些不耐煩一甩,瀟瀟便倒在地上。瀟瀟就勢抱住他們的大腿,“你們不許帶他走!”
“我看你找打!”一名錦衣衛說著踹了瀟瀟兩腳,并揮起拳頭向瀟瀟砸去。
葉勛已經走到囚車上了,又折回來,大聲喝道,“住手!你們別碰他!”
兩個人對葉勛有些畏懼,連忙住手,有些為難地看著他,“大人,您看他,不松手呀!”
“我來。”葉勛走過去,蹲下身溫和地對瀟瀟說,“瀟瀟,我就是回京城,很快就回來了。你聽話,松開手。”
“你回京城為什么要坐囚車?我都聽別人說了,說皇上要治你罪,你永遠也回不來了!”瀟瀟把那人的腿抱得更緊道。
“聽誰胡說八道呢?”葉勛湊近他輕聲說,“我坐囚車是為了給這邊的人做做樣子,出了杭州就換馬騎了。我跟皇上什么關系?皇上就是想我了,讓我過去敘敘舊。”
“真的?”瀟瀟半信半疑地望著他,眼淚還閃動著淚花。
“真的!你在家聽話,幫我好好看著家。我大約一兩個月就回來了。”
葉勛站在囚車里,路兩邊站滿了人,都向他投來的各異目光。葉勛心情有些沉重。他閉上眼睛,不想讓路人的眼神擾亂自己的心緒。不知走了多久,葉勛聽到了嘈雜聲,接著他感覺臉上被什么擊中。他睜開眼睛,看到不很寬的路兩邊和正前方,被唐家的家丁占據。他們每人前面有一個籮筐,筐里是爛菜葉、果皮、雞蛋,甚至夾雜有石頭、木塊,這些都是為葉勛準備的。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唐家家丁雙手齊發,筐里的東西如雨點似的向囚車襲來。兩名錦衣衛也被擊中好多下,有些蒙。明白怎么回事后他們連忙揮刀抵擋,并竭力保護囚車里的葉勛。葉勛動不了,只能盡量把頭低下,避免被雜物擊到面部。葉勛頭上有幾處被石塊擊中流出血來……兩方陣營,優劣勢明顯,葉勛這方毫無招架之力,只剩被人打的份。正在這時,突然從后面追來一支隊伍,是文度帶領的杭州府衙的衙役,很多看熱鬧的人們也早看不下去了,紛紛加入了這支隊伍,跟唐家人對峙起來。兩名錦衣衛見此狀況,趕緊揚鞭策馬,快速離開了此地……
出了杭州城,兩位錦衣衛把囚車打開,讓葉勛出來,一名錦衣衛幫葉勛清理臉上、頭上的菜葉、雞蛋皮和血污,另一位錦衣衛向驛站處走去。
葉勛向那位錦衣衛投來感激的笑,“謝謝您,差官大哥。”
“葉大人,不用客氣。別說那些人還真是囂張,我和李方都挨了好幾下。多虧了有人幫忙。要不,小命八成就交代在杭州城了。”這名錦衣衛爽朗地說。
“對不起,你們都是受我連累。”
“都說不用客氣了!”
正說著,那名叫李方的錦衣衛牽了一匹馬出來,后面還跟著兩位驛站的雜役。李方吩咐兩名雜役將囚車趕回驛站。自己把馬韁繩遞給葉勛,“葉大人,請。”
葉勛有些不可思議,“怎么還真換馬?”
“您跟家人不是都說了嗎?我們還以為你知道呢?”李方笑道。
“我那是想讓他們寬心。”葉勛訕訕地笑道,“我們是需要晝夜一直趕路嗎?”
“不用。白天趕路,晚上住驛站。走吧,我們得在晚飯前趕到下個驛站。”
紫禁城內,皇上看累了奏章,抬起目光問旁邊的興旺,“葉勛這兩日就應該進京了。你說他也老大不小了,怎么還這么沖動呀?”
興旺頷首笑笑,答道,“老奴覺得葉大人哪里是沖動,此番如此作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不愧跟了皇上這么多年,對皇上忠心無人能及,只有他能理解皇上的苦衷。他為了皇上的名聲,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顧。”
皇上嘴角彎動,不經意地笑道,“你也是這么想的。可是朕這次就是不想讓他出這個頭。”
興旺從皇上細微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話說到皇上的心坎上,便接著說道,“可是沒人愿意出這個頭呀!主要是沒人知道皇上您的心思。”
皇上低頭思忖一下問道,“寧妃那邊怎么樣?孩子現在幾個月了?”
興旺小心翼翼答道,“回皇上,龍胎已經七個多月了。最近寧妃娘娘還是整日郁郁寡歡的。”
皇上臉色有些難看,“你去跟她說,讓她好好養胎,把朕的孩子順當當地生下來,朕一定會大大褒獎她,為她做主。如若孩子有什么差池,朕定不饒她。”
“奴才遵旨。這樣一來,葉大人是不是要先委屈幾個月了?”
皇上看了一眼興旺,“那倒也不用。把消息封鎖嚴密就行。”
葉勛在見皇上之前,需要沐浴更衣,梳洗一番的。一切收拾停當,兩位錦衣衛帶著穿戴整齊的葉勛去見皇上。進了一個偏殿,葉勛沒敢抬頭,隨著兩名錦衣衛一起叩拜……
“平身!”皇上正襟危坐在龍椅上看著他。大半年沒見葉勛,皇上見到他心里很是驚喜,但礙于旁邊有其他人,加上他現在又是待罪之身,便斂了笑容,一本正經問道,“葉勛,你可知罪?你知道朕為什么要押你回京嗎?”
葉勛抬眼偷看了一下皇上,又趕緊低下頭,“皇上,臣知罪。但臣之所以這么做,也是事出有因,還請皇上聽臣詳敘……”
這時,興旺對那兩名錦衣衛揮揮手,那兩名錦衣衛便俯身退下。
皇上見除了興旺,再無旁人,便打斷他道,“你的辯疏朕已看過,朕信你。”
一句‘信你’讓葉勛心里倍感溫暖,葉勛抬頭感激地望著皇上。
皇上也笑著望著他,“但你知道你錯在哪里了嗎?你不該自作主張,你這樣做朕會很被動。”
“臣知錯了,臣的確有些魯莽,以后一定會處處謹慎。”看到皇上的笑臉,葉勛提了多日的心終于放下來。
皇上扭臉對興旺笑道,“你有沒有感覺,這次再見到葉勛,他好像又長大了。”
興旺笑著點點頭。
“皇上,臣再過兩個月就二十四了,像我這個年齡的男子很多都有兩三個孩子了,您還把臣當成孩子?”
“在朕眼里你多大了都還是個孩子!興旺,你聽剛才他那話是不是再怪朕?耽誤他抱孩子了。其實,前兩年朕也有這個打算,但我覺得婧琳十六歲還是小了點。今年婧琳十八歲了。就算朕再舍不得也到了婚嫁的年齡。不如你們今年就把事辦了?”
葉勛愣在那里,半天才說,“皇上,您……說什么?”
葉勛的反應讓皇上很意外,他正色道,“朕在說你跟婧琳的婚事。”
葉勛一驚,然后‘噗嗤’笑出聲,“這怎么可能?婧琳從小跟在我身后像個小跟屁蟲似的。她把我當成哥哥,我也把她當成妹妹,我們倆怎么可能結為夫妻?”
皇上臉上微露慍色,“葉勛,你知道嗎?京城都在傳你是朕給婧琳準備的駙馬,只等婧琳長大就會賜婚。”
“街頭謠傳不足為信。葉勛鄙陋怎么配得上公主?”葉勛偷眼看到皇上臉色有變,依然壯著膽說道。
“葉勛,你什么意思?”皇上瞇著眼望著他。
“臣的意思是公主身份高貴,京城貴胄公子那么多,公主定能尋得如意郎君。而臣不管家世、學識,各個方面都配不上公主。”說完,葉勛一個頭磕下去。
皇上頓時怒火焚心,望著伏在地上的葉勛不住點頭,心想好你個葉勛竟然敢拒婚!出于皇家的體面皇上只恨恨地說,“你是配不上公主!前兩年也許朕還會考慮一下,現在……哼,誰家姑娘能看上你大概也是瞎了眼了!”
“皇上英明。”
皇上深出一口氣說道,“現在說說你那個案子的事兒……”
葉勛心想不是剛才說了你都信我嗎?怎么又提案子?他不敢說話,只得趴著地上聽著。
“你說你一個堂堂四品知府竟然跟人當街打架?這成何體統!你倆有過節已是路人皆知了,出了事你不知道避嫌,非要親審這個案子,你說你如何讓人信服?”皇上越說越激憤,“還有,你明知道寧妃懷了朕的孩子,在這個節骨眼上,連朕的圣旨都不顧,非要殺了她的親弟弟,你傷了朕的孩子你擔待得起嗎?這件事朕不會善罷甘休的,一定得讓你嘗嘗膽大妄為的后果!”
“皇上,臣錯了!臣知罪!”葉勛被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嚇得心驚肉跳,連忙磕頭道。
皇上愈發憤怒,“滾出去!別在這礙朕的眼!”
“遵旨!微臣告退。”葉勛連忙起身,連滾帶爬地退出去了。
興旺跟著葉勛一起出去,跟一個小太監囑咐了幾句,讓他把葉勛帶到哪個房間。
葉勛心有余悸地問興旺,“興旺,皇上怎么說變臉就變臉。剛才還和藹可親的。怎么轉眼就成這樣了?”
興旺輕哼一聲,“皇上為什么變臉你還不知道?”
“我…不知道呀。”葉勛裝傻道。
“你呀!你呀!”興旺用手點著葉勛的頭恨恨地說。
“興旺!”殿內傳來皇上的聲音。
“皇上,奴才這就來!”興旺轉臉對葉勛悄聲道,“皇上叫我呢,我不跟你廢話了。你在房間里老實呆著,別到處亂跑。”
葉勛點點頭,老老實實地跟著那位小太監走了。
興旺進入殿內,“皇上,奴才回來了。”
皇上依然怒氣未消,“你跟他在外面嘀咕什么呢?一個不識抬舉的玩意,竟然敢當面拒娶公主?怎么著?堂堂公主還配不上他?氣死朕了!”
“皇上,息怒。別氣壞了身子。奴才以為葉大人也許心里真的覺得配不上公主。葉大人家底的確薄了一點,葉大人應該是怕委屈了公主。另外,奴才以為葉大人天**自由,如今禁錮他的東西已經太多了。他不想再讓駙馬爺的位置把自己永遠套住。”
皇上斜倪著興旺,“家底薄?這是問題嗎?公主嫁過去家底自然就厚了。愛自由?那他當什么官?你一直在幫他說話,你以為朕不知道!你要搞清楚誰才是你的主子!”
“奴才不敢。”興旺連忙跪下,“奴才的主子只有皇上一個,奴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皇上,不敢有半點私心。”
見跟隨自己多年的人如此誠惶誠恐,皇上心里有些不忍,“你起來吧!朕沒有怪你。都是被那個葉勛氣的!你把他安排在宮里隱秘處,不得讓他離開屋子半步。你對外面就說朕已經密審了他,已將其打入死牢。”
“奴才遵旨。”
一連幾日,葉勛被關在房間里,無所事事,吃喝有人送來,屋外有人把守,半步都不讓出去。說是在此候審,葉勛知道其實自己是被皇上軟禁了。他已經從興旺那里得知皇上已經對外宣稱自己被打入死牢。他知道皇上做這些是給宮里的寧妃娘娘和杭州的唐家和巡撫他們看的。但他想到他家里的人聽到這個消息怕是要急死,如果能找人送個信就好了。可是他能找誰呢?葉勛與興旺早年一起在皇上身邊伺候,還算有些交情,但他知道如果跟皇上比起來,他們那點交情就什么都不是了。葉勛呆在屋里猶如百爪撓心,卻什么也做不了……
轉眼已經過了半月有余。這一日,正在葉勛百無聊賴之際,突然聽到遠遠傳來興旺的聲音,“皇上駕到!”
葉勛連忙跪地迎接,只見兩名小侍推開兩扇門,皇上風風火火地進了屋。
葉勛伏地高呼,“臣葉勛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葉勛,沒看出來,你小子藏得挺深呀!”皇上臉上帶著戲謔地笑,“跟朕走!”
葉勛一臉錯愕,“皇上?去哪兒?”
“你跟著就行!帶你去看一場好戲。”皇上沖他神秘一笑,轉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葉勛緊步跟在后面。
葉勛跟著皇上來到了午門城樓上。城樓上只有皇上、葉勛和興旺,其他隨從并沒有跟上來。“好戲馬上要開始了!”皇上一邊說一邊指引著遠方給葉勛看。
葉勛順著皇上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城門口,有三個人影。后面兩個高瘦的應該是侍衛,而前面走著的看起來比較瘦小分明是一個女子。因為離得遠,他們又在上方,葉勛無法辨認出城下人的模樣。但葉勛看到離他們較近的下方放著一方閃著寒光的釘板。皇上是要他觀看滾釘板?葉勛困惑得望向皇上……
“你猜的沒錯,朕就是讓你來觀看滾釘板。你知道平民百姓要告御狀都要經歷這個的。怎么?不感興趣?”
葉勛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好把目光放到遠處的女子身上,看著那女子三步一叩,九步一拜,葉勛突然覺得這個女子的身形好熟悉……
皇上接著自顧自地說,“現在不感興趣是因為你不知道這個女子是誰?”
看著女子向他們慢慢逼近,葉勛失聲叫出了聲,“皇上!”
“看出來了?對,她就是你的小繼母!為你而來的。朕也覺得不可思議。哼哼……”皇上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皇上!請您開恩!”葉勛轟然跪地。
“葉勛,朕真沒看出來,你和你這位小繼母關系不一般呀?要不,她怎會為你冒死上京告御狀,愿意為你滾釘板,血濺當場也在所不惜?”皇上不無嘲諷地道。
葉勛跪在地上,伸長脖子扒著欄桿焦急地看了看那個離釘板越來越近的身影,轉身拽著皇上的衣角乞求道,“皇上,她不能滾釘板。微臣不需要她滾釘板、告御狀,求您下令讓她停下來。”
“朕沒有逼她,是她自己情愿的。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還怎么停?”皇上攤開雙手一副無可奈何地表情。
“皇上,臣愿意代替她!”
“你還說你跟她沒什么?”皇上甩開葉勛揪著自己衣服的手。
“換了誰葉勛都會這么做!皇上,您快下令,讓他們馬上停下來!不然就來不及了!”葉勛眼看著若蓮已經在釘板前跪下,他‘騰地’站起來,沖著下面的三個人喊,“停下來!不要動!”
“葉勛!你好大膽子!”皇上怒道。
三個人聞聲同時揚起頭,若蓮一眼望見葉勛,眼里立刻閃出又驚又喜的淚花。
葉勛一條腿跨到欄桿上,似乎要從城樓上跳下去。
“你……要威脅朕!”皇上陡然變色道。
“微臣不敢。微臣怕趕不及阻止他們。”
“哼,你有功夫,即使從這么高跳下去也應該死不了。”
“微臣向皇上承諾,微臣從城樓上跳下去,只要沒摔死,剩一口氣,臣定會替我家夫人把釘板滾完。”葉勛眼神異常堅毅地說。
皇上冷峻地盯著葉勛,葉勛絲毫不示弱地迎著他劍一樣的目光。終于皇上敗下陣來,對下面的人喊,“你們先把人帶下去吧。”
葉勛連忙從欄桿上下來,跪地謝恩,“謝皇上隆恩。”
“你不同意和公主的親事是因為這個繼母還是因為……吳--秋--桐。”
葉勛一驚,隨即一字一頓地說,“臣與夫人無半點越軌之舉,至于吳家小姐,那早已是過眼云煙了。”
皇上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葉勛,拂袖而去。
葉勛等皇上腳步聲遠去,才敢起身,擦了擦額上的汗。他表情復雜地看著不遠處的三個人,正好若蓮也回頭向他這邊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