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勛回住所沒多久,興旺就帶著兩個小太監過來了。葉勛迎上來,“興旺,您這時候來這里是皇上有什么旨意嗎?”
“唉,葉大人呀,你是把皇上得罪慘了。皇上命雜家即刻將您和葉夫人送出宮?!?br/>
“現在嗎?天都快黑了?!比~勛看了看外面說。
“就是現在!快點吧!皇上可說了如果你天黑前沒出京城,這輩子都別想離開這兒了。”
“那快走吧。興旺,你說我用不用去給皇上磕個頭和他告別呀?”葉勛突然停下腳步道。
“哎呦,我的爺,你可別去了。皇上說他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你。一見你就氣不打一處來!你去了再給皇上氣出個好歹。這不是要我們這些奴才們的命嗎?”興旺皺著臉道。
“至于嗎?”葉勛低頭支吾道。
“快走吧,再磨蹭今晚可出不了城了?!?br/>
葉勛和興旺等人出了宮門,門口早已等候著一輛馬車,葉勛和興旺上了馬車,卻見潘若蓮已經坐在馬車里了。葉勛有些尷尬,只是沖她點點頭,就再也不敢向她那邊看去。
馬車飛速得行駛起來。車上興旺恭敬地對若蓮道,“葉夫人,雜家早就聽說過您,今日有幸一下,真是巾幗英雄呀!”
“崔公公過獎了。”若蓮有些羞澀地說。
“夫人,不必客氣。我與葉大人…”興旺看了一眼葉勛,“還是有幾分交情的,夫人對雜家無需見外?!?br/>
若蓮頷首笑道,“葉勛能有您這樣的朋友真是幸運,他在宮里這些日子一定少不了您的照應?!?br/>
“夫人,我與葉勛雖有些交情,但我只效忠于皇上一人,在宮里如果皇上不允許雜家做的事,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做的?!?br/>
葉勛沒有心思聽兩個人在那里客套,便掀開馬車的窗簾向外望去,外面天色已擦黑,看外面的景物逐漸荒涼起來,便問“興旺,這是要去哪里?難不成你要把我們直送回杭州?”
興旺轉向他笑道,“你想的美!皇上說了,出了城找個僻靜的地兒,把你們扔下來就行。”
“扔下來?我們可都是大活人!怎么感覺像說兩個物件似的?”葉勛嘟囔道。
“皇上的原話。不但如此,皇上還特意吩咐,下車前要對你們搜身,你們身上值錢的東西一樣也不能帶走?!?br/>
“這……也太狠了吧?沒有馬和盤纏我們怎么回杭州?就靠一雙腿走回去?可是我們也得吃飯呀?”葉勛分辯道。
興旺不緊不慢地說,“人呀,要知足!你們現在都全須全影的,沒被砍頭也沒受傷。這就得千恩萬謝了。”
葉勛看看他,真是哭笑不得。
若蓮在旁邊連忙說,“是呀,只要人好好的,其他的都不是問題。我們有手有腳還能餓死在路上?”
葉勛點點頭表示認了,“行吧。我的事算過去了吧?”
興旺搖搖頭,“哪有那么簡單?”
“怎么還沒完了?皇上……也太記仇了?!?br/>
興旺板著面孔道,“不得對皇上無禮!”
葉勛連忙點頭表示歉意,“興旺,皇上接下來還要怎樣?”
“皇上說,一個月后你們不管用何方法都應該到杭州了,到時候皇上會下圣旨宣布對你最終的懲罰?!?br/>
“?。炕噬蠒挝沂裁醋??我以為這就完事了呢?還得提心吊膽的。”
“所以你要每日祈禱,讓皇上這段時間不要遇到什么煩心棘手的事,興許皇上心情一好就赦免了你呢……”
興旺正說著,趕車的小太監回報,“崔公公,到了。”
興旺望著兩個人,“好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雜家只能送你們到這兒了。請兩位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吧,省得我們自己動手搜身?!?br/>
若蓮連忙把自己的釵環首飾摘下來,葉勛從若蓮手中接過幾件首飾遞到興旺手里,湊到他跟前悄聲說,“興旺,這個可以給你,好讓你回去復命。你可不可以借我們點銀子?”
興旺連忙搖頭又擺手,怕被外面的小太監聽見,也輕聲說,“可不敢,可不敢!我有幾個腦袋呀!你們快點下去吧!”
“興旺,你看著天這么黑了,又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你讓我們今晚怎么辦呀?要不把馬給我們。”
“葉勛,如果再糾纏我們只能按皇上原話把你們扔下去了!”
“好好!”葉勛自己先下了馬車,又扶若蓮下了車。剛要說什么,只見馬車已經調轉方向疾馳而去了。葉勛看著走遠的馬車罵道,“還說跟我有交情?跑這么快,怕我打劫你呀!”
若蓮驚恐地打量著四周,只見四下沒有一點燈火,漆黑的夜色中只能可以看到影影綽綽的樹。“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比~勛實話實說?!耙苍S是京城的郊區或是河北地界了?問題是這荒郊野嶺又這么黑,我們現在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br/>
“今晚不會就住著了吧?”若蓮聽到一陣怪叫聲,連忙雙手箍住葉勛的胳膊,“什么叫?這里不會有狼吧?”
葉勛被她箍得有些疼,更主要是別扭,便說:“有狼也不怕,有我呢。你……先把手松開。”
若蓮也自覺不妥,連忙松開手,但又擔心夜色中與葉勛走散,便悄悄地抓了葉勛的衣擺,“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
葉勛看了若蓮一眼,此刻的她就像一個無助的小女孩,和她平時的蠻橫跋扈判若兩人。葉勛心里不由暗笑,表面上卻一本正經地說,“我們應該先找戶人家投宿,明天天亮了,再安排行程。”
“這四下看去一點火星都看不到,到哪里投宿?”
“我爬上樹看看。”葉勛撩開衣襟,往樹上爬,剛爬沒多久,就停下來不動了,“你把手松開。”
若蓮才發現自己還緊緊地拽著他的衣角,若蓮連忙松開手。葉勛快速地往樹上爬去。若蓮在樹下仰著頭已經看不到樹上的葉勛了。她不住地看著四周,心狂亂地跳著,“葉勛,你看到有人家了嗎?”
“還沒?!?br/>
“你說……如果這時候有條狼竄出來,你來得及從樹上下來救我嗎?”
葉勛在樹上憋不住想笑,她現在的樣子讓受了她這么多年欺負的葉勛心里痛快無比。葉勛故意說,“你放心。在狼把你吃完之前,我肯定能下來?!?br/>
“你!”若蓮正欲發作,卻感覺身后、樹后面都是黑影。特殊時期,她要忍!她閉上眼睛抱住那棵樹。
“夫人別生氣,我開玩笑呢。唉?我好像看到了遠處有燈火。就在那邊?!?br/>
若蓮看不到葉勛指的方向,她驚喜地道“,是嗎?那應該是戶人家吧?”
“那也不盡然,這荒郊野嶺的,也許是鬼火也不一定?!比~勛說完,自己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你為了嚇唬人家,就嘴欠,難道你自己就不怕了?葉勛想著遠處那點燈火如果真的不是一戶人家,而是……葉勛搖搖頭,讓自己擺脫這些可怕的想法。他聽到樹下沒了聲音,便說道,“應該是戶人家沒錯的,我這就下去,我們過去看看?!?br/>
葉勛從樹上下來,見若蓮少有的安靜,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用手指了指一個方向,“在那邊??粗贿h,其實還得走好一會呢。咱們走吧?!?br/>
若蓮點頭‘嗯’了一聲,緊緊地跟在他身后。
沉沉夜色中,兩個人一前一后走著,誰也不說話。四下很安靜,偶爾在旁邊草叢里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每當這時,若蓮的心就提起來,加快腳步靠著葉勛更近些。而葉勛其實心里也是有些發毛的,但他絕不能表現出來,尤其是在這個人面前。
葉勛想著說點什么,應該氣氛會好點。他想了一下,問出來今天一直想問,卻一直沒機會問出來的話,“夫人,您…怎么會突然跑來告御狀呢?”
“我…我是不想讓你蒙受不白之冤?!比羯徍滢o的說,“你是葉家的頂梁柱,你如果折了,整個家不就塌了嗎?”
葉勛有些哭笑不得,“您是什么時候把我當成家里的頂梁柱的?我怎么沒感覺到?”見若蓮不答,他又接著正色道,“是誰給你出的主意?還告御狀!你怎么想的?告御狀是要滾釘板的你知道嗎?”
“我知道。”
“你知道?”葉勛越說越激動,“從釘板上滾過就得一身血窟窿,這人還能要嗎?”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br/>
“你是不是覺得你這么做很偉大,我應該對你感恩戴德呀?我告訴你,你這樣做很愚蠢,不但害了你自己,也救不了我!我本來沒有什么大事了,皇上氣消了,也就過去了。可今天我為了救你忤逆了他,還差點從城樓上跳下來。你說你是不是成事不足……”
“葉天宇!”若蓮終于忍不住爆發道,“你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葉勛條件反射的后退幾步,本以為暴風雨要來臨了,結果卻聽到了若蓮的哽咽聲。若蓮抹了一把眼淚道,“對,是我成事不足!我活該!我就是真的滾了釘板也是自作自受!”
聽到若蓮哭葉勛有些手足無措,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話太過激了,他連忙道歉道,“夫人,對不起。我……不該那么說話。我知道您也是一片好心。我就是太著急了,覺得您不應該走那一步。但事已至此,多言也無益了。不管怎么說還是應該感謝您,我做夢都沒想到,有人會為了救我不惜滾釘板,更沒想到那個人會是您。”
若蓮平靜下來,“我知道因為我平時對你過于嚴苛,你心里一直對我有意見。但畢竟我們是一家人。不管在家里怎樣,在外面肯定還是要一致對外的。你也不用往心里去,我就是不想讓咱們好好的一個家就這么散了。我來你們家也有四年了。對了,下個月就是你生日了,過了生日你就滿二十四了?!?br/>
葉勛點點頭,他不太明白若蓮為什么會突然提到自己的生日和年齡。
“葉勛,我跟你說件事?!比羯徝蛄嗣蜃齑?,有些張不開口,“我們現在出門在外,以我們倆的關系會有諸多不便,所以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不管我們投宿或是住旅店都要以夫妻名義。這樣不會落人口舌,還更安全,也能節約些錢財。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這……”葉勛面露難色,但想一想覺得她都話有些道理,便應下?!奥牱蛉说??!?br/>
終于他們看到了荒野中那間一孤零零的茅屋。葉勛敲門,出來了一對年輕秀美的小夫婦,其中女子還大著肚子。
葉勛沖他們點點頭,很有禮貌地說,“打擾你們了。我們夫妻二人,出來辦事路過此地,天色已晚,想到貴寶地……”葉勛看了看這間簡陋的茅草屋,改口道,“想到此處借宿一夜?!?br/>
兩人見葉勛二人面目和善,不像歹人,便答應下來。
葉勛和愛蓮跟著小夫妻進了屋子。屋內極其簡陋,真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但從兩個年輕夫婦談吐氣質來看,又不像對生活如此沒有要求的人,感覺應該只是臨時住所。葉勛不方便打聽,時候也著實不早了,葉勛和若蓮便簡單的洗了把臉便準備早早歇歇了。
由于只有一間臥室,他們四個人只能睡在一個大炕上。他們睡覺位置安排的是,若蓮在左邊最邊上,然后是葉勛,葉勛旁邊是那位年輕男子,最右邊是懷孕的女子。被子只有兩床。前半夜,兩個人怕被發現,假裝蓋著一床被子。兩個人一人只蓋一個被角,身體離著遠遠的。葉勛一直僵著身子,感覺很累。后來那一對小夫妻睡著了。葉勛便把被子都給若蓮蓋,自己搭了件衣服縮成一團,睡著了。
葉勛醒來時,天已大亮。他身上蓋著暖暖的被子。若蓮笑顏如花的坐在炕邊上喊他起床,“天宇,起床了!早飯都做好了。起來吃飯了?!?br/>
葉勛四下看看,炕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外面的院子也掃過了,早飯都已經收拾好了……感覺大家都起來很長時間了,只有他一個人在睡。葉勛有些不好意思,“為什么不早點把我叫起來?”
“沒關系的,大山和繡盈都是通情達理的人,你昨天那么累,今天多睡一會無妨的。起來去洗把臉,我來疊被子?!比羯徲肿兓亓艘郧澳莻€能言善道的樣子,卻比之前溫柔明理了很多。
葉勛下了地,迎面年輕夫婦便沖自己笑,“葉大哥,起床了。快洗手吃早飯了。”
葉勛點頭一下,“好的?!?br/>
葉勛一邊洗臉一邊聽著若蓮跟兩夫妻親切的聊天,熟稔得儼如多年摯友,葉勛不由低頭笑笑。
吃飯間,若蓮親熱地對夫妻二人道,“盈盈,你可得多吃點。你現在可是雙身子。大山,你看盈盈跟你吃了這么多苦,你可不能虧待了我們盈盈。”
那個叫大山的男子使勁點點頭,沖著自己媳婦憨憨地笑著。
“蓮姐,您放心吧,我能吃著呢。大山哥他對我很好,就是不嘴巴笨,不會說。”盈盈也看看大山嬌羞地笑著說。
“他們男人不都一樣,你看你們葉大哥不也一樣。”若蓮瞟了一眼葉勛道。
葉勛不知道他們說著說著話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見幾個人都看向自己,他停止往嘴里扒飯,有些尷尬地沖大家笑笑。
若蓮和盈盈笑做一團。盈盈看了一眼葉勛,笑著跟若蓮咬耳朵,雖然聲音很小,但在座的四人都聽見了?!吧徑?,你真有福氣??次胰~大哥多么一表人才、器宇不凡?!?br/>
葉勛‘登時’紅了臉。
若蓮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說,“一個大男人長的好看有什么用?得有本事,能掙錢才行?!?br/>
大山見妻子這樣別人家相公,有些吃醋,“我倒覺得蓮姐這樣能干又知道體貼人,葉大哥娶到她才是有福呢?!?br/>
若蓮含羞笑了,葉勛假裝沒聽見,自顧自地吃飯。
盈盈瞪了一眼大山,又沖若蓮道,“蓮姐,你們出門在外,穿這身太招人。要不賊為什么會偷你們。一會兒我給你倆找身衣服,你們換上。路上安全點?!?br/>
“還是盈盈想得周到。我們在這又吃又拿又住的,也沒有什么答謝你們的,要不換下的衣服你們留下?!?br/>
“蓮姐,跟我們客氣什么?相逢就是緣分。我們夫妻能認識你們很高興。只是因為我們也不寬裕,也只能幫你們這些了。你們還有那么遠的路要趕,可以把這衣服帶著,到鎮上當鋪當了,也能抵擋幾天。還有你們把剩下的吃的都帶走,路上吃?!?br/>
分別時,若蓮和盈盈牽著手,哭著笑著,抱了又抱,非常得依依不舍。葉勛和大山立在旁邊彼此尷尬的笑笑。
若蓮在前面疾步前行,葉勛緊追兩步,“夫人,咱們這是要往哪里走?”
“盈盈說,往前走三里地就是一個小鎮,我們去那里整頓一下,把衣服當了,準備一下趕路的東西?!?br/>
“哦。這個盈盈姑娘和大山人挺好的,就是看著好小呀!”
“他們呀?是私奔出來的。盈盈家的條件稍好一下,父親是個秀才,大山家只是普通的農戶。論理說女子是要高嫁的,可是他兩個人私下里做下了見不得人的事,孩子都有了。盈盈家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的,兩個人只能私奔出來。唉,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太不懂得檢點了,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呀!”
葉勛很驚訝,“你剛才還和人家依依惜別像一對親姐妹一樣,轉臉就這樣說人家?不太好吧?”
“我說錯了嗎?一碼是一碼。我說的可都是事實?!?br/>
“那你怎么不當著他們倆面說呀?”
“我吃人家的拿人家的,還當著人家面說人家有傷風化?我有病呀?”
“你也知道這樣不合適?背后不論人是非,更何況是對我們有恩之人?!比~勛一臉嚴肅的說。
“好,你是正人君子,我是陰險小人!你差不多就得了,別得寸進尺??!”若蓮一笑,輕描淡寫就過去了。
葉勛頗感意外,想起昨晚的事兒更覺得有趣,不由笑道,“怎么?這么輕易就饒過我了?夫人出了門與在家的性情大不一樣呀!像昨晚那樣我幾次言語冒犯,若是在家中十有八九我連打都挨身上了?!?br/>
“看出來了?從昨晚我可一直忍著你呢?!?br/>
“有理說理,為何要忍我?”
“你說呢?大半夜的而且還在荒郊野嶺,我把你惹急了,你在一個人跑了,把我自己撂在那兒,我讓怎么辦呀?”
葉勛‘噗嗤’一笑,“夫人真是能屈能伸?!?br/>
“現在在外面,我不跟你計較。你也別太囂張,以為沒人治得了你了,我會給你記著,回家后新賬老賬一塊算。”
“別呀。夫人!在您面前我哪里敢放肆?我那是和你講道理,我這個人吧,容易認真,一較起真來說話就沒有個分寸,但心絕對是好的,對您沒有半點不敬之心。出來以后我才發現,我家夫人還是能聽得進去道理的,原來是如此的深明大義?!比~勛一邊為自己申辯一邊不露痕跡地對若蓮討好道。
“行了,你少恭維我。放心,我沒有那么記仇。我們還得想辦法盡快回杭州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