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煙熏火燎,他一身黑色衛(wèi)衣,眉眼低垂著。
那張照片發(fā)出后,顧江把手機息屏,迎面周浩敬過來杯酒,他隨意提杯,玻璃杯盞碰撞發(fā)出聲清脆響聲。
棚外飄起了小雨。
雨聲淅瀝,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涼意席卷而來,周浩放下酒杯,往外看了一眼,隨口說道:“這應(yīng)該是今年淮城下的最后一場雨了吧。”
淮城氣溫低,一年當中見晴的日子少得可憐。
“江哥,你沒見過淮城下雪吧?”
周浩記得顧江才來淮城不到幾個月的時間。
顧江身子往后靠了靠,淡淡說了聲,“沒。”
“淮城雨下得大,雪也不小,有時候下急了,能把人小腿都埋進去。”周浩倒了杯酒繼續(xù)說:“不過冷歸冷,漂亮也是真漂亮。”
“崔靜就挺喜歡下雪的,去年下雪的時候她和班上幾個女生堆了個雪人,挺好看,表白墻上被瘋傳。”
周浩說完,試探性地看了顧江一眼。
少年還是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不關(guān)心,透著股距離感。
他闔眸,手機屏亮。
點進去,是七個字的回復(fù)。
【尹陳:雨瀟瀟,酒色梨甘。】
淡漠薄唇微不可見地勾了勾,顧江抬了下眼皮,突然知道該用什么形容她最合適。
細雨。
清冷堅韌,日久可穿石。
周浩還在和一群人講著淮城的冬天有多美。
顧江想,她大概不會喜歡。
她畏寒。
……
冬天如約而至。
尹陳拍攝的圍巾雜志于十二月份正式發(fā)行,她拿到了五位數(shù)的拍攝費,交完醫(yī)院陳如月的住院費,買了些新藥。
尹陳手上還剩一些,把這個月的住宿伙食費打給了陳秀梅。
陳秀梅推脫著不要,尹陳還是給了。
身在屋檐下,這份體面,只能由她自己來維持。
她自己有時候也想笑,明明都已經(jīng)落魄成這個樣子了,為什么還是要讓自己看起來一副清高體面的樣子。
后來也想明白了。
如果連這份自己給自己的體面都沒了。
她的生活,就真的灰沉沉了。
好在雜志反響不錯,銷售量逐日增加,尹陳這個封面模特,說不上被捧到熱搜,但也有不少人在關(guān)注,打聽她的具體身份。
琳達知道她不喜歡被人盯著,托人去壓下那些打聽尹陳的消息。
再加上她本就不出名,雜志剛出熱鬧了兩天之后,網(wǎng)友見看不到什么八卦,也就把注意力轉(zhuǎn)到了信息時代其它更有趣的事情上了。
至于學(xué)校,除了尹陳和蘇芷廖提過這件事,蘇芷廖買過一本雜志。
她沒在學(xué)校里聽人議論過z家關(guān)于她的事情,畢竟z家這種高奢品牌,受眾人群不會集中在高中生上面。
更何況她又不是什么代言人,沒那么大的影響力。
和尹陳同期的不少模特,火的火,進軍演藝圈的去演藝圈,也有當網(wǎng)紅收獲不少粉絲的,個個野心勃勃。
她么。
覺得平凡可貴。
有人想轟轟烈烈做成一件驚天泣地的大事。
也有包括她在內(nèi)的一些人,覺得活著就已經(jīng)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怎樣都好。
班上暖氣不熱。
大多數(shù)同學(xué)都裹著厚棉衣,一舉一動都顯得臃腫費力。
尹陳穿了件黑色長羽絨服,里面是紅色校服,她剪了點頭發(fā),肩膀再長點,低低扎了個卷發(fā)馬尾,額頭邊上碎劉海蓬松。
她天生的好氣質(zhì),再加上瘦,羽絨服穿在她身上非但不顯臃腫,反而格外貼身。
到了高三上學(xué)期,該學(xué)的東西基本上也已經(jīng)講完了。
剩下的時間就是做習(xí)題,寫卷子,尹陳握著根黑色中性筆,低頭寫題。
蘇芷廖坐在她旁邊看她,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次夸她好看,這次話語稍顯高明,說的是她“遠山芙蓉,我見猶憐。”
尹陳笑了笑,“你作文這么寫,可能分會高點。”
“陳陳,你就別取笑我了。”蘇芷廖挽住她的胳膊,頭靠在她胳膊上撒嬌道:“那作文寫不好我也沒辦法嘛,我天生就不是筆墨好的人。”
“寫得白水一樣,天天被徐老師說。”
尹陳垂下眸,只輕笑了下。
窗外雪落成小山,現(xiàn)在停了,教室外面一片白照進來,映得里面也亮堂堂的。
徐方不在班,多數(shù)人寫卷子,少數(shù)人看手機聊天。
尹陳筆下的一個“解”字剛落,就被門外跑來的一個寸頭男生驚到停筆,“都安靜點!”
“老徐開完會回來了!”
每個班總有那么一兩個八卦知道的最全,最擅長通風(fēng)報信的人。
話音剛落。
搞小動作的少數(shù)人極為默契地轉(zhuǎn)過頭,坐好椅子,把手機收到桌子里面,然后裝出一副認真學(xué)習(xí)的模樣。
兩分鐘后。
門外徐方在地毯上面跺了跺腳,拿著茶杯走進來說:“同學(xué)們都停一停。”
“主任發(fā)話了,外面現(xiàn)在操場上路上都是積雪,按照年級順序去鏟雪,前幾周都是高一和高二的同學(xué)們下去的,這周該輪到我們了。”
“啊!下去鏟雪!”
高中時期,和學(xué)習(xí)無關(guān)的任何活動,大家總是過分興奮。
徐方剛說完,講臺下面立馬有人激動喊出聲。
“先聽我說。”徐方緩緩喝了口熱茶,“鏟雪歸鏟雪,什么最重要?”
“安全。”
“你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安全這個問題用不著我和你們再多強調(diào)了吧?”
“去年就有同學(xué)鏟雪的時候玩得太高興,一跤摔倒去了醫(yī)院的,我不希望咱們班的同學(xué)重蹈覆轍啊,都給我收斂點,聽到?jīng)]有?”
臺下人三言兩語應(yīng)和著。
“聽到了!”
“放心吧老徐!”
徐方合上水杯蓋子,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他們一眼,“我怎么覺得那么不放心呢。”
班上人笑成一片,徐方也不逗這幫孩子玩了,叫了聲體委的名字,讓他帶隊把班上同學(xué)分組,確認每組清掃的區(qū)域,然后去領(lǐng)鏟子簸箕。
體委是個小麥色皮膚的男生,性格爽朗,班上人緣很好,他一組織,所有人都跟著動了起來,嬉笑著走出班門。
尹陳和蘇芷廖也在鏟雪的隊伍當中。
不止他們一個班,操場上很多人,她們被分到了一個五人小組里面,組里的都是班上的同學(xué),男女都有,說不上太熟悉,但是也不陌生。
雪積得很厚,要到膝蓋下小腿的位置。
尹陳以前在江市,沒看到過這么大的雪,基本都是在地上薄薄一層,剛下就化成水了。
她剛苦于沒有領(lǐng)到工具,轉(zhuǎn)頭就有一個男生遞了把長棍的鏟子過來,“尹……尹陳,你用我這個吧。”
“女孩子用這個可能會順手一點。”
拿著短鏟子蹲在地上鏟,有些太費力。
尹陳看了他一眼,班上的同學(xué),有印象,但交集不深。
“你不用嗎?”尹陳問。
男生笑著摸了摸后腦勺,“我還有一把鏟子呢,你用就好了。”
尹陳接過來,道了聲謝。
男生紅著臉回男生群里,有別的男生說他,“你那點出息,喜歡女神就陪著她一起鏟啊,送人家個工具自己回來了算什么事啊?”
“尹陳應(yīng)該……有男朋友了吧。”男生偷偷往那邊看了一眼,“她那么漂亮。”
有些人美得有攻擊性,讓人不敢靠近,她的美雖然沒有攻擊性,但距離感卻太多,清冷,疏遠。
人人都向往月亮。
誰又能真正擁有月亮?
被其月光照拂一絲已經(jīng)足夠知足。
學(xué)校里的雪看著多,每個人分工完,處理起來也很快,尹陳掃干凈跑道最后一點雪,攏了攏自己的頭發(fā)。
原本是有發(fā)繩的,遇見黎姜他們班也下來鏟雪,被黎姜鬧著拽下來了,過肩的黑色卷發(fā)就這樣散了下來。
她拿著從蘇芷廖那里借來的掃帚剛想走,頭頂“唰唰唰”落下來一堆雪。
再抬眸,一雙黑色眸子盯著她,眼中看不出喜怒哀樂。
他穿一身黑,黑外套,黑色運動褲,沒穿四中蠢得臃腫的紅色校褲,顧江力氣不小,踹了下樹,樹枝上面的雪全抖到了她的頭上。
和他一起過來的還有周浩,周浩喊著蘇芷廖“小福星”要她過來。
之前一起玩了幾次,蘇芷廖也不害怕了,有些欣喜地問道:“你們怎么回來啦?”
籃球賽斗毆事件過后,顧江被停課,周浩沒被停,但也不來了,他自以為的男生之間的義氣體現(xiàn)在了這些方面上面。
周浩笑著說:“昨天就回來了,小福星,我們?nèi)チ伺R縣的音樂節(jié),結(jié)束之后那里還有一個在一個木板上蕩來蕩去的項目。”
他不知道叫什么,“總之一群人在上面晃,保持平衡,挺有意思的。”
“有個游樂園,摩天輪,套圈打槍什么的,哪天帶你去玩啊。”
“好啊。”蘇芷廖笑起來,露出兩個可愛的小虎牙。
周浩瞅了瞅她們身后,“你們班上的人怎么都走了啊?鏟完雪就回班啊?”
蘇芷廖眨了眨眼,然后“啊”了一聲,說“不是。”
“他們都去操場上玩雪去了。”
鏟雪只用清理路上的就可以了,全校的雪清理起來工程量太大,清理到路面上沒有,不影響人行走就可以了。
雪都被堆到了操場上面,像個小型的冰雪王國。
周浩聞聲從兜子里翻了翻,翻出雙手套遞給蘇芷廖,“不是玩雪么,戴上,省得動手喊疼了。”
她驚喜,“你還有這個?”
“我們班前幾天鏟雪,統(tǒng)一買的。”
論舒服,他們班最懂。
全校最不服管教,特立獨行的班級,卻比任何一個班都要團結(jié),照顧彼此。
兩人并排離開。
尹陳看向顧江,問:“你沒有嗎?”
“什么。”
“手套啊。”
“沒有。”他把頭轉(zhuǎn)向一邊,一副“老子怎么可能會隨身帶這種東西”的表情,冷淡得要命。
少女偏了偏頭,雪天下臉頰更顯白皙,卻因在外太久,鼻尖耳根都被凍得有些泛紅,她湊近,走他跟前。
“顧江。”
“你沒藏好。”
他兜里,露出一小截黑色毛線。
顧江抬了下眼皮,胳膊一攬,勾住她的脖子,喉嚨里發(fā)出聲輕笑,“哪瞞得過你啊?”
“是不是,小尹偵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