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
    周浩提議去吃烤肉，一群人興奮應著，牌打到最后，是飛機頭請客。
    盡管蘇芷廖還想和他們一起再玩會，但家里有門禁，這個點兒也該回家了。
    尹陳也沒逗留，顧江從沙發上扯下外套，黑色褂子利索穿好，尹陳跟在他身后下樓。
    出了會所，車滴滴兩聲解鎖。
    是陳恕遠那輛寶馬，他今天沒騎自己的摩托車，坐進副駕駛，尹陳蹙著眉頭把安全帶系上，然后扭頭看他一眼，“你會開車嗎？”
    “有駕照，摔不死你。”
    顧江單手撐在方向盤上面，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尹陳抬了下眼皮，“你不是十七嗎？”
    “你十七。”他嗆回去。
    尹陳的生日在七月份，今年剛到十八，她以為顧江應該和她同齡，現在看來，顧江似乎比她要更大一點。
    “那你多大？”尹陳問。
    顧江舌尖頂了下后槽牙，懶洋洋地出聲道：“十八厘米。”
    空氣之中彌漫著一絲寂靜，尹陳沉默片刻，耳垂泛起半抹紅暈，她瞪了他一眼，動手去捶他胳膊，“我問的是歲數！”
    顧江“哦”了一聲，要笑不笑地說了句，“歲數啊。”
    “你！！！”
    尹陳又要發火，去擰他胳膊上面的肉。
    “開車呢。”他淡淡出聲。
    尹陳收了手，聽見顧江說：“現在十八，過了年一月份十九。”
    這么算起來。
    他考駕照應該是今年年初的事情。
    街上人不多，隔段距離有個紅綠燈，顧江開車沒有騎摩托那么瘋，他單手控著方向盤，偶爾會側下頭。
    盡管尹陳知道他看的是后視鏡，不是自己，眉心還是忍不住跳了跳。
    他平常總是一副漫不經心，天塌下來都跟他沒關系的疏遠感，有時候不開玩笑，稍微認真下來，身上那股清冷感就很絕。
    尹陳想，他總被那么多女生八卦也不是沒有道理。
    脾氣是差了點，但也確實有那個資本。
    他又側了下頭，尹陳坐得有些不自在，想著隨便找個話題掩蓋一下她的拘束，“知了她，現在到家了嗎？”
    “她家比你家近。”
    顧江收回目光，淡淡出聲說：“周浩騎車，應該比我們快點。”
    “她走的時候沒和你說么？”
    尹陳垂了垂眸，是說了。
    重復的話問了兩遍。
    顧江舔了下唇，“那你倆離開的時候在門口密謀什么呢？”
    “誰密謀了。”
    說完全不心虛是不可能的，尹陳嘟囔了一句，把頭轉向窗戶那邊，用肢體語言表達著自己想要結束對話的意思。
    她有心要避開他的目光，顧江卻吃準了她想要干什么似的，不給她這個機會。
    “尹陳。”
    他冷不丁地喊了聲她的名字，然后輕笑了聲，“問你好朋友到家沒，你耳朵紅個什么勁兒。”
    尹陳：“……”
    有這么明顯么？
    活了這么多年，男生之間談笑說的各種各樣的渾話尹陳不是沒聽過。
    有些話題，甚至女生私下里說的更甚。
    顧江剛剛那句調侃的話，明明就是蜻蜓點水，也沒渾到哪里去，尹陳抿了下唇，覺得自己真是沒和人八卦太久。
    有點過分純良了。
    “我怕冷，風吹的。”
    尹陳胡亂扯了一句，顧江嗤了一聲，不逗她了。
    緣分冥冥之中，卻也奇怪。
    第一次見面，她因為他不和自己回家針鋒相對。
    后來他送她回家不止一次。
    車開到街邊水果店外尹陳下車。
    她喊顧江先別走，水果店里瓜果飄香，門口還有只小鍋里面煮著玉米，規模不大，勝在干凈。
    顧江看著她進去，收回目光，摸出煙盒敲了根煙，咬在嘴里點燃。
    半支煙的功夫，他抬眸，見她提著兩袋東西走出來，敲了敲車窗。
    按下車窗，顧江睨了她一眼，尹陳把其中一袋東西透過車窗遞了進來，“請你吃，謝謝你送我回家。”
    袋子不是透明的，他沒看清。
    顧江停頓片刻，“這什么？”
    “梨子。”
    女聲清冽，輕語道：“清熱鎮靜。”
    “你老是抽煙，有時候聲音都是啞的，顧江，你明明都沒癮，以后少抽點吧。”
    她勸告得真心誠意。
    顧江看了她一眼，揚了揚眉，“你還管上老子了。”
    “我本來就沒幾個朋友。”尹陳看著他說：“不想明年看到的是你的骨灰盒。”
    他頓了頓，“知道了。”
    “回去吧。”
    車窗被重新關上，沒有電視情節里面那樣他等著她上樓，消失在他視線中才走的劇情。
    他離開得比尹陳快。
    車子駛出不見，走得瀟灑。
    夜晚氣溫驟降，尹陳睫毛上面結了細微的霜，她闔了下眼，果然，溫存有耐心從來都不是顧江會干的事情。
    她朝路口看了一眼，提著那袋沉甸甸的梨子上樓。
    按了門鈴等了幾秒。
    門開了，黎姜開的門。
    自從上摩托車事情過后，尹陳能感覺到，黎姜對她多少有點愧疚，有時候見了她都是繞著走的。
    現在面對面撞上。
    尹陳沒什么不自在的，黎姜卻窘迫的緊，開完門之后往回走，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落。
    “那……那個那個，尹陳你進門。”
    黎姜跳著躲開門邊的鞋柜，然后有些緊張地摸了摸頭，“今天回來的挺晚的哈。”
    尹陳把書包放在柜子上面，淡淡看了他一眼。
    “不是啊。”黎姜慌忙擺了擺手，“我不是說你晚回來不對啊，晚回來挺好的，高三生嘛，就應該晚點回來多放松放松……”
    他皺了下眉頭，拍了拍自己的嘴。
    媽的。
    這說得什么玩意兒。
    尹陳換完鞋進門，“你還有事要說？”
    “沒有了，尹姐請。”黎姜非常利索地閃到一邊，給尹陳讓出了一條路來。
    直到尹陳走進衛生間。
    坐在沙發上的黎柯才扔過來一個靠枕，罵出聲，“黎姜，你要不要那么舔啊！”
    “她比你還小幾個月呢，你喊她姐？”
    “小丫頭片子你懂什么。”
    黎姜接住靠枕，走過去，小聲說：“你知不知道尹陳身邊玩的都是什么人啊。”
    “能惹得起么我們。”
    “再說哥也想通了，我都那么對她了，上次她還愿意救我，這姑娘是真能處，既然人來了咱們家了，咱們就好好相處唄，老擠兌人家干嘛呢是不是……”
    黎姜大道理說得一套一套，一低頭，發現這小丫頭片子根本沒在聽。
    “喂。”
    他推了她腦袋一下，“看什么呢。”
    連尹陳的事情都不關心了？
    換做平時，她聽到他這么維護尹陳，早急得跳起來了。
    今天卻沒什么大反應，除了剛剛進門的時候不爽了一下，然后就是抱著手機，不知道在傻樂什么。
    黎姜坐在她旁邊探頭去看，黎柯下意識就息屏把手機拿遠，“你干嘛啊你！”
    “什么事還瞞著你哥？”
    黎姜翹著腿，“嘖嘖”兩聲，“有貓膩。”
    “貓膩你個頭啊！少窺探我隱私！”
    “滾遠點！”
    黎柯“哼”了一聲，從沙發上站起來，拿著手機回了自己房間。
    陳秀梅和人換了班，今天晚上九點才回來，回來得太晚沒有做飯，路過餐館打包了紅燒排骨和米飯回來給他們。
    飯桌上還有昨晚沒吃完的熱飯和幾個涼菜。
    尹陳只要了半碗米飯，吃飯的時候頭低著，也不去夾其它菜，只吃著離自己最近的那道涼拌土豆絲。
    陳秀梅給黎柯夾了一塊排骨，然后招呼著尹陳，“快吃啊尹陳，別光吃菜，吃點肉。”
    少女垂了垂眸。
    腦海中浮現出那天晚上生病回家，站在門口無意看到姨媽給自己的女兒做大閘蟹，說著“快吃，別讓尹陳看到”時候的場景。
    怨嗎？
    其實是不怨的。
    陳如月結婚之后就定居在了江市，而陳秀梅一直待在淮城，雖然是親姐妹，但兩人十幾年也鮮少有聯系。
    對于尹陳這么一個突如其來的姐姐家的孩子，自然是不親切的。
    有好的東西先緊著自家孩子，尹陳能理解。
    理解歸理解，但心里某處還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尹陳面對陳秀梅現在的“好意”，淡淡搖了搖頭，說：“我不愛吃肉。”
    陳秀梅愣了愣，沒再繼續說話。
    黎姜皺了下眉，夾給尹陳一塊排骨，“不愛什么不愛啊，你都瘦成什么樣子了。”
    “小姑娘，老減什么肥啊，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這話說得真心實意。
    黎姜也的確是站在一個當哥哥的角度上說的，尹陳有點過于清瘦了，紙片似的，風一吹就要倒的感覺。
    “以后不吃肉可不行。”
    黎姜吃了一筷子涼菜說：“不好好吃飯我下次給你做成夜宵，也得吃。”
    陳秀梅笑了笑，難得沒罵黎姜，“你這小子，活十八年，終于會說人話了。”
    “謝謝啊媽。”黎姜咧開嘴笑，“您終于把我當人看了。”
    “少貧。”
    尹陳有一瞬間恍惚，也跟著笑了一下。
    黎柯坐她對面瞪了她一眼，但礙于陳秀梅在場，也沒說什么話。
    晚飯過后。
    尹陳回了自己房間，開了窗戶，涼氣從外面襲來。
    窗邊那個小柵欄，尹陳從住進來的第一天就想著放一些花，隨著天氣轉涼，這個計劃也被擱置了。
    天太冷，花養不住。
    她拉開抽屜取出藥瓶，吃了幾粒，放下藥瓶的時候，手機提示音響了起來。
    她闔眸，拿起手機劃開。
    是顧江的信息。
    他們今天剛加上微信，顧江的頭像是一片大海，調了濾鏡，黑色的，看上去死氣沉沉。
    他朋友圈沒什么內容，半年可見，背景圖是純黑色，動態只有一張他單手搭在車把手上，騎著川崎h2r拍的照片。
    看不見臉，但氛圍感很絕。
    他的消息沒有文字，只有一張圖片。
    是在燒烤店拍的，看上去是隨手一拍，桌上風卷殘云，他面前的餐具卻擺放得很整齊，桌子上看不到煙盒。
    他手旁，是半個吃剩了的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