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玉歲雖然現在看不見,但是他能夠聽見聲音，聽見霍西陵倒在床榻邊的聲音，讓他連忙想要從床上爬起來去撈人。</br> 崔宴見此連忙將昨夜才蘇醒過來現在身體還十分虛弱的游玉歲按了回去,然后解釋道:“十日的路程，他壓縮到四日回來,現在只是太累了,睡了過去。”</br> 游玉歲抓住崔宴的手問道:“真的？”</br> 游玉歲的神情是那么的不確定,他看不見霍西陵不放心。</br> “真的。”崔宴安撫道,“等我讓人把他洗干凈放到你床上,好不好？”</br> 游玉歲思考了一下,然后道:“就在這洗！”</br> 崔宴:“……行。”</br> 很快福寶便讓小太監抬來了熱水，在游玉歲寢宮中給人清洗。</br> 霍西陵睡得很沉,特別是崔宴給他扎了針之后他便睡得更沉了,然而他強大的意志力卻在小太監將他扶起來的時候努力推開了他們。</br> 福寶看著跌倒的小太監又看了一眼床榻上滿臉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太子,忍不住開口向崔宴問道:“崔太醫這怎么辦？”</br> 崔宴嘆了一口氣道:“霍小將軍，這里是東宮,沒有敵人，太子殿下也在這里。”</br> 游玉歲聞言也開口道:“西陵，我在。”</br> 聽到游玉歲的話,霍西陵這才徹底放松可下來。</br> 福寶見此連忙道:“快快快，帶霍小將軍去清洗。”</br> 霍西陵從突厥一路騎馬奔向長安，一身的沙塵早就不能看了,頭發都快粘在一起了。</br> 福寶和小太監們花了大半個時辰才將霍西陵清洗干凈,被洗去風沙的霍西陵瘦了但是眉目更加英挺了,渾身上下帶著一股懾人的氣勢,仿佛他們敢輕舉妄動,他隨時能夠要了他們的性命一般。</br> “打仗可真苦,霍小將軍居然瘦了這么多。”福寶忍不住感嘆道。</br> 霍西陵作為騎兵，身形可以說得上是瘦而有力，但是長期的千里奔襲對體力消耗極大，霍西陵在東宮原來的那點肉全都沒了。</br> 趴在床上的游玉歲聽見霍西陵的這句話心里不由一疼，在這些不見面的日子里霍西陵也受了許多苦。</br> 在小太監幫著霍西陵將胡子剃完之后，福寶這才讓人把身穿中衣的霍西陵放在了游玉歲的床上。</br> “殿下，這下你可以安心了。”福寶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忍不住抹眼淚。</br> 天知道這段時間他是怎么過來的，太子心力衰竭性命垂危，而霍西陵遠在突厥，他真的擔心若是太子殿下仙去，霍西陵能不能夠見到太子殿下最后一面。</br> 所幸，他們二人都沒有什么大事。</br> 福寶看了一眼兩個躺在一起的少年，然后靜悄悄地退出東宮，將這方天地留給他們。</br> 床榻上，游玉歲聽著霍西陵的心跳感受著他溫熱的呼吸，內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定。</br> 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黑暗與絕望，而是體驗過人間的溫暖后再失去它，這種感受才是最折磨人的。</br> 似乎所有的希望都破滅，曾經描繪過的明天再也沒有了意義，因為他的心已經死了。</br> 游玉歲伸出手一點點描繪著霍西陵的面容，在心里勾勒出霍西陵現在的模樣。</br> 霍西陵瘦了許多，五官也變得更加棱角分明，眉目肯定還是和以前一樣精致，漂亮得讓他一眼就心動，讓他恨不得立刻將人納入他的羽翼之下。</br> 似乎冥冥之中，他對霍西陵只需要一眼就能心動。</br> “西陵，等我們報完仇我們就離開皇宮好不好？”</br> “我一定努力活過弱冠。”</br> 話音落下，游玉歲抱緊了霍西陵將自己的頭埋進了他的懷里。</br> 而在另一邊，正在宣德殿處理政務的游奉云聽見霍西陵回來的消息大喜過望，立刻便要前往東宮。</br> 然而那前來報信的小太監道:“謝公拿出您親自賞賜的金牌讓霍小將軍在宮中縱馬，陛下這怎么處理？”</br> “縱就縱了，不還有金牌嗎？”游奉云回答道。</br> 話音落下，在場的人無不感到太子和霍將軍的圣眷優渥，帝王車駕才能走的馳道和御道讓霍西陵隨意使用，現在更是連宮內縱馬都不追究了。</br> 小太監想了想那些準備彈劾霍西陵因功驕縱的御史們，心里不由為他們捏了一把汗。</br> “陛下，除此以外，謝公在宮門暈倒了。”小太監輕聲道。</br> 游奉云聞言眉頭緊緊皺起，思索片刻后道:“先去看謝公，一會兒再去看太子。”</br> 太子昨夜意識已經清醒過來，現在有霍西陵在不會出任何問題，還是先去看看謝公如何了。</br> 謝意在皇宮門口暈倒之后便被皇宮的守衛們就近送到了一處宮殿中安置，然后請來太醫為謝意診治，等游奉云到的時候，謝意已經清醒過來了。</br> “謝公身體可有恙？”游奉云走進室內開口向謝意問道。</br> 只見謝意擺了擺手道:“老毛病了。”</br> 一旁的太醫則是道:“謝公是連日操勞過度，這才暈了過去，好好調養休息就行了。”</br> 游奉云點了點頭道:“謝公好生休息，有什么事情可以隨時進宮。”</br> 只見謝意看了游奉云一眼道:“今日霍將軍在宮內縱馬一事，臣一力承擔，還請陛下不要責怪他人。”</br> 游奉云卻是道:“無妨，當初賜謝公金牌本就是為了這些事。”</br> 謝意聞言松了一口氣，而游奉云則是在看完謝意之后轉道就去東宮看游玉歲了。</br> 游奉云估摸著時間自覺來的十分是時候，給足了兩個小孩說悄悄話的時間，甚至還讓東宮的宮人不要發出聲音，讓他們不要打擾到太子。</br> 然而游奉云剛走到門口便聽見了游玉歲的那一句“離開皇宮”和“努力活過弱冠”，一時之間游奉云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br> 一旁的安海看著站在門口卻不準備進去的游奉云忍不住開口問道:“陛下您不進去嗎？”</br> 游奉云看了一眼面前的房門隨后轉身道:“不必了。”</br> 說完，游奉云便帶著安海離開了，東宮的宮人們見此不由奇怪，陛下怎么連門都沒有進去就走了。</br> 這個時候，端著藥的崔宴走了出來，福寶公公連忙向崔宴道:“崔太醫，剛才陛下來了但卻沒有進門，您說要不要告訴殿下啊。”</br> 崔宴看了眼大門的方向后道:“不必了。”</br> 不管陛下是來做什么的，崔宴都不想用這件事打擾到兩個極其需要休息的病人。</br> 而游奉云從東宮出來后，他只帶著安海一個人走到了太液池，然后向安海問道:“你說，這皇宮就這么讓人難受嗎？”</br> 游奉云對于皇宮沒有愛恨，這里不過是他施展權術的場所，如果他不在皇宮，那么他就在戰場，除了這兩個地方他別無去處。</br> 安海聞言不由陪笑，心道，這是能說的嗎？</br> “奴才能夠陪著陛下，怎么會難受呢。”安海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容，配著他那張圓乎乎的臉倒顯露出了幾分滑稽。</br> 游奉云見此不由露出了笑意道:“你這奴才真是討打。”</br> 就在這個時候，游奉云敏銳地聽見假山后面樹枝斷裂的聲音，神色立刻一變厲聲呵斥道:“是誰？給朕滾出來！”</br> 話音落下，身穿鵝黃宮裝懷著身孕的馮若雨一個人從假山后面走了出來跪在了地上。</br> “你怎么在這兒？”游奉云眉頭皺起，給了一個眼神讓安海將人扶起來。</br> “臣妾之前便在這里賞景，聽到腳步聲怕獨自一人惹了事端才躲了起來。”馮若雨忍不住露出了苦澀的笑容，她好不容易躲了那些煩人的嬤嬤出來透口氣，沒想到轉頭就撞上了皇帝。</br> 游奉云看著這個對他并沒有愛意的女人道:“朕剛才的話你也聽見了？”</br> “是。”馮若雨不敢撒謊。</br> 游奉云挑了挑眉問道:“那你覺得皇宮讓人難受嗎？”</br> 馮若雨的氣息不由一滯，最后她抬起頭道:“莊子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陛下，皇宮難受與否是看那個人怎么想的。”</br> 游奉云聞言笑了一聲，太子自然不會覺得皇宮令他快樂。</br> 太子重情，然而皇宮卻是最虛偽最冷漠最無情的所在，太子在皇宮注定會被傷害到面目全非。</br> 可是，太子不在皇宮又能去哪里呢？</br> 游奉云垂眸看著面前的女人道:“你也不喜歡皇宮對嗎？”</br> 馮若雨被帝王的氣勢壓迫著，她連撒謊的膽子都沒有，她低著頭落下一滴眼淚道:“是。”</br> 游奉云同情地看著馮若雨，她是李家送來的犧牲品，在她被李家盯上的那一刻，命運已經不能讓她自己抉擇，她的人生只能被李家推著走。</br> “可惜，你離不開它。”游奉云開口道。</br> 馮若雨咬緊嘴唇，不敢多言。</br> “罷了，等你生下孩子后，朕送你去道觀為先后祈福去。”游奉云嘆息道。</br> “多謝陛下！”馮若雨幾乎立刻跪地道。</br> 她實在是太害怕皇宮了，每天都被長樂宮的嬤嬤監視者，做著她不愿意做的事，如果可以離開，哪怕出家她都是愿意的。</br> 游奉云看著跪在地上的女人提步離去，他在想，太子如此不喜歡皇宮，那么他能送他離開皇宮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