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對勁。
石野快要出一身冷汗了。
老師就在上頭看著，他也不敢太大動作，只是推了推顧明先，又喊了一聲。顧明先這次倒是回過神來了，但什么也沒說，就像…
就像丟了魂一樣。
石野著急又慌張。他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惹得顧明先成了這樣。萬一出了什么事兒，先不論顧母怎么辦，他自己也是不能夠原諒自己的。
他左扭扭右扭扭，坐立不安地等到了下課，才湊近去看。
顧明先看似在看書，卻一頁都沒翻，上課時什么樣，現在也還是什么樣?？上鏌o表情，什么也看不出來。唯一暴露他心緒的是緊握著筆的手，青筋暴起，手指泛白。
甚至還有些顫抖。
石野慌了，他推了推顧明先，又小小聲喊了一聲。
“…哥？”
自己也沒發覺帶著一點兒哭腔。
顧明先沒反應。
石野忍不住推了推他，眼圈兒都要紅了，一邊擔心一邊憋了回去。他哥的事兒可不能讓人知道。
人們總是對情緒不穩定的人持保守態度。
顧明先努力壓抑著晦暗的心緒，沉默了半晌終于回魂似的問了一句。
“怎么？你要哭了？”
語氣和平時無異，甚至還帶著調侃的意味。石野卻顧不上回語的內容，他又湊近了一點兒，直到顧明先的眼睛里全都是他。
顧明先先不自然地移開了眼睛。
“你這是做什么？”
“沒什么沒什么。”
發現顧明先沒再有什么異狀，石野這才松了一口氣，一頭栽倒在顧明先肩膀上，非常不自覺地蹭了蹭，嘴里還念叨著。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顧明先感覺半邊身體都要僵硬了。
石野倒是什么也沒感覺到，又趴回桌子上，臉貼著冰涼的桌面，瞇著眼睛。
顧明先是怎么了？
他察覺到這個哥哥的不對勁不是一天兩天了，然而沒讀過什么課外書也沒怎么上過網的他根本不知道抑郁癥具體是什么樣的。不過這不妨礙他敏感地發現顧明先的情緒很容易失控。
他決定等什么時候避開顧明先，用手機查一下也許會比較好。
雖然手機是顧明先給買的。
等到放學的時候，顧明先和石野成了兩個逆著人流走向校門的人。
他們的學校H中是強制住宿的封閉式學校。但鑒于顧明先和石野情況特殊，班主任還是給批了長期假條，連晚自習也一并免了。同時還有個無數人眼紅的福利，每天下午的跑操都逃過去了。
班里的同學都不知道這回事兒，一個兩個開玩笑似的喊道。
“哎，石野，你們上哪兒去啊？”
“手牽手回家哇！”
“別別別，他們倆估計要回家享清福啦！”
“嫉妒使我質壁分離…”
“享清福怎么聽起來像老夫老妻攜手退休啊…”
石野無奈地攤了攤手，特別賤兮兮地喊道。
“去哪兒也好過你們要去跑操！”
那邊一群人浮夸地跳腳。
“得了得了，得意小人！快和你的情哥哥走吧！”
鋼鐵直男們的玩笑傷害力巨大，引得旁邊的人紛紛側目，有幾個人興奮地嗷了一聲。
石野一窘，拉著顧明先趕緊走了，一邊走還一邊嘀嘀咕咕。
“哎呀這群人開玩笑太不看場合了…”
雖然是抱怨的話語，語氣里卻沒有被冒犯的意思。顧明先也不接話，就一直任人念念叨叨。
“…哎，不過，為什么不讓他們知道我們是兄弟啊？”
石野念著念著，突然想起這回事。顧明先本來沒打算說，又怕他多想，低頭沒什么語氣地回答。
“到時候又會有人問為什么我們姓氏不一樣，長得也不一樣。麻煩。”
“哦……”
石野拖長語調，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
“我還以為你嫌我呢?！?br /> “不會。”
顧明先瞥了他一眼，石野不知道為什么，因為這句話和這一眼，心臟狂跳。
天啦，真是太感動了，真是個好哥哥！
直男野傻乎乎地笑了一聲。
顧明先奇怪地又瞥了他一眼。
等回到家，顧母還沒回來。顧明先和石野已經是見怪不怪。顧母要是回來了才讓人吃驚呢！
不過石野怎么也沒辦法把初次見面還一副憔悴憂愁的樣子的中年婦女，和穿著職業裝畫著妝光鮮亮麗的顧女士聯系起來。
想七想八的時候，顧明先已經挽上袖子，走進了廚房，還不忘問他一句。
“今天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我什么都吃！”
被吃飯這等人生大事驚醒的石野忙不迭地回答，順便也走進廚房打下手。顧明先的手藝是真的很不錯，做什么都很好吃。所以每次被問吃什么的時候，他都好糾結，只能寄希望于顧明先自由發揮。
反正到最后，端上來的菜一定是最合石野心意的。
“那今天做…馬蹄爽吃嗎？”
“吃！”
“那先把媽給留冰箱里的馬蹄爽拿出來?！?br /> “咦？阿姨回來過？”
“冰箱上貼著的便利貼寫了?！?br />
石野挪到冰箱前。果然一張白色的便利貼貼在上面，只是因為顏色一致，不太明顯。上面寫著的內容確實就是一句簡單的囑咐?？戳粝碌臅r間，其實顧母前腳出門，他們后腳就回來了。他們走路回家，顧母卻開車出去，剛好錯過了。
話說不會之前也是這樣，把顧明先一個人留在家里，自己出去工作吧？
石野突然想到。
“石野？”
顧明先的聲音把石野從思緒中抽回。他也沒再多想，老老實實地洗了馬蹄爽吃了起來。中途還不忘狗腿地投喂大廚。
大廚卻被這只抓住空隙就把東西塞到自己嘴里的手煩到了。
“坐沙發上看電視去。”
“得令！”
石野就等這句話了，笑嘻嘻地抱著碗去客廳，安心坐下看電視。
雖然他也很想客氣一下不要那么得寸進尺，但是這是老顧很有哥哥風范地誠摯請求的嘛，就不要太客氣了！
美滋滋的石野在心情好，尤其是因為顧明先而心情好的時候，總喜歡叫人老顧。這是他唯一學會表達親近的方法，他以前的父親就是這么對他說的。
“…小野啊，你不覺得這么喊，顯得我們很熟，感情很好嗎？”
石野深以為然，并學以致用。
雖然…雖然他還不知道，顧明先和他感情到底算不算得上很好。
“吃飯了，發什么呆？”
顧明先永遠沒有起伏的平淡語調突然響起，穿著可愛圖案的圍裙的他就這么站在石野面前。
石野蹭地一下站起來，什么也沒說，樂呵呵地推著人往餐桌走。一邊走還一邊殷勤地給人拆圍裙。
“菜做完了嗎？我給你把圍裙拆下？”
顧明先沒應聲，只是特別配合地伸手轉身任他去。
兩人也沒覺得哪里不對，特別自然。但如果班里的同學們在這兒，一定又開始大呼小叫老夫老妻了。
嗯…老夫老夫。
吃飯時顧明先一向秉承食不言，這個好習慣卻被石野的壞習慣打敗。每天的吃飯時間都是石野主播的個人脫口秀放送。
“哎老…哥，你覺不覺得班里人特別喜歡開我們玩笑？該不會是我們倆太帥了，特別吸引話題吧？別啊，我可是想過一個平淡無奇絕不早戀的高中生活的…”
“不覺得，不會，那挺好。”
顧明先總是回答得認真又省字。
可能是因為開學第一天，石野特別激動，今天餐桌上的美味也不管了，一個勁兒地碎碎念。念到最后顧明先忍無可忍，不注意間拿自己的筷子夾了菜堵住了石野的絮叨。
總算安靜了。
顧明先松了一口氣，覺得心情特別難得地好。
石野卻提了一口氣，他來的時候顧母就告訴過他，顧明先不喜歡和別人共用東西了。平時吃飯這筷子吧，都是用的公筷。今天！這！那！
…！！
石野微妙又莫名地產生了中頭獎的感覺。
他偷偷瞄了一眼顧明先，看人沒什么表情的臉，又把提起來的氣給松了。
看來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回事。
怎么會沒有注意到！
顧明先表面波瀾不驚，內心卻掀起狂瀾。他對誰都不愛走得太近，最近因為覺得自己要對撿回來的石野負責，才和人什么都在一起做的。
不過這不包括喂食吧，還是用他用過的筷子！
內心波動動的顧明先沒有意識到，他本人要是真的在乎這個事兒，這會早就炸了。
一頓飯吃完，倆人各懷心事地寫作業去。
人生總是意外太多，但作業總不能因為意外而不寫，這，是高中生的底線！
嗯，高中生顧明先和被強制監視著寫作業的石野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