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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

    眼看已是一塌糊涂的局面,我長嘆一聲:“好罷,王妃你也鬧了,該讓人知道的也都讓人知道了,此事暫且到此為止。”喊了護(hù)衛(wèi)上來,把王妃和何重帶下去,暫時各自關(guān)押進(jìn)靜室中了。
    王妃被拖下去時,仍然掙扎不停,口中大聲斥罵,被拖走半晌,聲音仍繞梁不絕。
    云毓轉(zhuǎn)著杯蓋道:“今天可是運(yùn)氣奇巧,沒想到帶著賀御史前來拜會,竟然看到了千載難逢的場面。”
    賀小御史吶吶不言,瑟瑟發(fā)抖。
    云毓笑向他道:“你不用怕,你我看到了不該看的情形,算是開了眼,就算王爺要把今天在場的所有人滅口,還有這么多人,連同我一道和你作伴是不是?”
    滅口滅口,誰能滅得了眾人的口?
    只怕不到半天,本王這個絕世大烏龜?shù)拿暼┏侨硕荚撝懒恕?br/>     云毓抿了口茶,又嘖了一聲:“方才我看,那個叫何重的小書生長得頗清秀,王爺最近的口味越來越素了。”
    我嘴中發(fā)苦,突然懶得解釋。
    解釋了誰又信?關(guān)于我的名聲,我的解釋一向都沒人信。
    我雖斷袖,但一向只在秦樓楚館中混,從未染指過良家。這個書生何重兩個月前還在冬天時,當(dāng)街賣字餓昏在街頭被本王一時好心收留在府中,順便讓人在帳房中給他安排個差事,只當(dāng)隨手積點(diǎn)德了,過了這些日子,我都快把他忘了,誰想王妃居然生出了如此聯(lián)想。
    此事算是我連累了他。
    而且我委實(shí)不信,他能成了王妃的奸夫,還做了爹。
    云毓擱下茶杯,起身道:“王爺,你再不把我和賀御史滅口,我們可是要告辭了。”
    我苦笑道:“今日讓二位看了笑話,便不遠(yuǎn)送。”
    云毓拱了拱手,帶著賀小御史施施然離去,我坐在椅子中,突然有點(diǎn)想讓誰此時一棍子把我敲暈了。
    仆役丫鬟們都偷偷摸摸用憐憫猜測的眼光看我,到底還是王府中年紀(jì)最老的內(nèi)務(wù)管事張蕭小心翼翼向我道:“王爺,王妃一事……”
    我抬指壓了壓額頭:“暫且不要漏出風(fēng)聲,先找個郎中,給王妃診脈。”
    王妃的脈象確實(shí)是喜脈,大約已懷上近兩個月了。
    這娃是誰的都不可能是本王的,兩個月,也恰好是何重進(jìn)王府的天數(shù)。
    消息傳得比我想象得還快,下午,就有內(nèi)宦傳皇上的口諭,召我進(jìn)宮。
    御花園之中翠葉蔭蔭,鮮花妍妍。我踏上蜿蜒的游廊,廊下御池中的錦鯉被人喂慣了,捕到一絲人影便搖頭擺尾地聚攏到一處,一簇亂紅,追隨在池上的人影后。
    游廊盡頭,轉(zhuǎn)過兩簇花叢,一塊奇石,門扇半開的殿閣內(nèi),那道明黃的身影正握卷執(zhí)筆,內(nèi)宦通報,聞得宣進(jìn)之聲后,我跨進(jìn)殿內(nèi),恭恭敬敬在案前跪下。明黃的衣袖微動,放下手中的筆與書卷:“皇叔來了,快快平身,不必多禮。”
    皇上近年已經(jīng)很少喚我皇叔,一般都稱我懷王,或喊我一聲承浚,每每再被喚作皇叔時,我總是提心吊膽,因?yàn)橐粶?zhǔn)沒有好事。
    果然,我起身后,便看見我的皇帝堂侄眉梢微皺,龍顏中含著關(guān)懷道:“朕方才聽說,皇叔的王府中鬧了家變,可有此事?”
    我回道:“不至于家變之說,只是一些不堪提的雜事。”
    啟赭的眉稍稍舒展,半倚在龍椅上道:“皇叔打算如何處置?”
    我的這個王妃,是太后做的媒,皇上主的婚,我要處置王妃,大約應(yīng)當(dāng)想這二位報個信兒才對。
    我于是道:“這是家丑,臣不想外揚(yáng),欲先在府中將此事徹底查明,再想之后的事情。”
    啟赭拿起面前的一本奏折,翻了一翻:“皇叔既然不想外揚(yáng),朕就先讓宗正府那邊暫時不要插手。朕聽說王妃已什么都招了,皇叔還要重新查么?”
    我道:“王妃她雖然如此說,事實(shí)總還是要查驗(yàn)一下為好,不可憑一面之辭,就冤枉無辜。”
    啟赭合上奏折:“皇叔說的一面之辭,想來是指王妃的言辭,那無辜,又是誰?”
    我道:“王妃與何重,凡與此事有關(guān)者,都……應(yīng)謹(jǐn)慎查證,不可冤枉,臣以為。”
    啟赭握著奏折道:“哦,原來那另一相關(guān)人,叫做何重。”忽然似笑非笑地?fù)P起嘴角,“皇叔下次再往王府中帶人,當(dāng)要謹(jǐn)慎些。”
    唉唉,解釋不了,便不解釋。
    我彎腰道:“臣遵旨,日后一定謹(jǐn)慎。”
    啟赭將手中的奏折丟回案上:“行了,皇叔既然還要徹查,就先回王府去吧。”我恭恭敬敬跪下拜別,方才退出殿外。
    游廊上,云毓與另一人正向這邊行來,與我在廊中相逢。
    云毓笑道:“原來這么快就被皇上知道了。懷王殿下,我先要撇清,這事不是我說的。只是我多嘴一句,殿下這風(fēng)流脾氣也該改改,女人固然不牢靠,從這回看,男人也不大牢靠。”他笑盈盈向身邊一瞥,“柳相,我說的對不對?”
    我看了看云毓身邊的那人,先苦笑了一聲道:“云大夫便不要往小王的瘡疤上灑鹽了,柳相端方,這等事,自然不便說什么,云大夫何必再拉個人下水?”
    云毓雖一向刻薄,卻總有分寸,話到這里便住了,再隨便說了一兩句,就彼此告辭離去。
    他身側(cè)的人向我微微躬身:“懷王殿下,先行一步。”
    我也頷首回禮:“柳相請行。”
    望著那墨藍(lán)色的背影與云毓一道漸漸向另一端去,我心中數(shù)種滋味陳雜,卻忍不住總想多看那身影一眼。
    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懷王景承浚是個斷袖。
    其實(shí)一開始我是裝的,并非真斷。
    我那時想,太后與我的皇帝侄兒老惦記著我,實(shí)在太辛苦,倘若我有了后代,最好的估計(jì),他也只能和我此時的處境差不多。
    所以不如讓懷王這一支索性就在我這一代止了。我便裝作好男風(fēng),安一安太后和皇上的心。
    謊撒多了,可能連自己都信了,斷袖裝多了也就稀里糊涂真的斷了。
    等我發(fā)現(xiàn)弄假成真時,這個毛病已改不過來了。
    不知何時起,我心里裝上了一個人,怎么也抹不去。
    暗的地方呆多了,就喜歡亮的。
    總是只能吃甜的,就老惦記著咸的。
    我想我可能最初就是因?yàn)槿绱瞬趴瓷狭诉@個人。
    我是朝廷中最大的毒瘤,他卻是本朝自李岄之后最大的忠臣,滾滾濁流中又一根干干凈凈的砥柱。
    朝中也罷,民間也好,他總是眾人口中的賢相。我見得他,也只能得他稱一句懷王殿下,稱他一聲柳相而已。
    雖然他的名,他的字,早已經(jīng)在我心中念過千百遍。
    我什么時候,才能在言談笑語時,稱一聲他的名,他的字?
    桐倚,柳桐倚。
    然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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