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府一向寒簡,并沒有派馬車過來.二人正欲離開.一輛干凈整潔的馬車停在了蕭云臣和賀鏡花的面前,一個利落乖巧的小廝在二人跟前行了個禮,說:“請二位公子隨我上車吧,我送二位回去.”
　　賀鏡花奇怪的說:“我們并沒有叫馬車，你是哪家車行的？”
　　那小廝干脆利落的回答說：“行里有規(guī)矩，不該說的我不能多說。公子爺就別為難我了。我看公子爺也不舒服。我早早送您回去，公子爺可以盡早休息，我也可以早交差，豈不是兩全其美?！?br />　　蕭云臣也不多說，扶起賀鏡花上了車，仿若早就料到這一切會發(fā)生似的。
　　賀鏡花坐上車，車里還貼心的放了銅手爐,貂皮毯.并不像外面看起來的那么素簡.車廂右側壁上掛了一張黑漆小弓。那小弓看起來年代已久，弓炳處因為被長期把玩的緣故，比起周圍稍稍凹進去一些。弓身黑漆斑駁，并沒做修整，弓底一串銀鈴卻是嶄新的。
　　賀鏡花臉色緩和了許多,打量著馬車內的擺設說：“兄長似乎并不驚奇有人會做這種安排。”
　　“不論是誰安排的，你需要好好休息?！笔捲瞥忌袂闇厝?，賀鏡花也是困乏至極，像是一直緊繃了這么多年的弓玄終于到了放松的一刻。一陣倦意襲來，賀鏡花竟是跌入沉沉的夢境去了。
　　蕭云臣見賀鏡花睡的沉，取了毯子給他蓋上。隨手取下了小弓，摩挲著，手心里傳來熟悉的觸感，弓低一行小字還依稀辨的清楚，“死生不負”。當年的不經意，現在看來竟然一語成畿。
　　銀鈴清越的聲音響起，像是要喚回久遠的往事。

　　賀鏡花的家住在京城南部,豆莢街。馬車一轉入巷口，就被人群圍住了。飄落的白雪并沒有擋住大家的熱情.遠遠望去,紅色的燈籠在白雪中輝映的如同絢麗的錦色夢境.人群熱烈的歡呼聲驚醒了沉睡的賀鏡花。
　　賀家父母也早已出來，迎接在門口.賀家夫人長期體弱臥床,很少見客.今日也穿戴一新,.喜慶的神色看起來也顯得紅潤健康許多.賀鏡花的幼妹綰柳,年十六,梳一個俏皮的燈籠髻,烏亮的青絲間點綴兩枚小小的白玉簪。穿一套窄袖緋色襦裙,裙上淺墨斜枝,幾朵墨梅含苞待放.腰間一條八寶結腰帶,長長的在風中飄舉,長眉入鬢，尤其是眉心一點紅色的梅花妝襯的她的面容嬌媚可喜，一雙含情目像春溪樣明亮。.
　　蕭云臣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細心夸贊，“小柳也是大人了?！?br />　　賀綰柳自是高興，明媚的笑容里又多添了一絲嬌羞，如春雨后的含水的桃花，熠熠生輝。

　　賀鏡花顯得十分高興,笑著說：“我們豆莢街還從來沒出過一個狀元呢。”
　　“事情還沒定下來,就不算數 ”
　　“就算兄長封不了狀元,這天子玉帶的名頭也比狀元風光多了.”
　　“你也不錯，年齡最小。”
　　“本來呢，在這里。我是最出風頭了，不過有你在的話，我就只能當個老二了。兄長，你說，我們會不會有一天搬住到思賢街上去？”
　　思賢街上最出名的當然是金鼎玉的府邸了。聯想到今日在大殿上賀鏡花的言論。蕭云臣不動聲色的問道：“我看你今天在殿選上的回答，顯得對金大人十分仰慕，你果真是這種想法嗎？”
　　“那是當然.我從小的時候，就一直聽過很多關于他的事情。位極人臣,官居首輔十載.你知不知道，我曾經還有機會差點見到他了呢。三年前，我陪著母親去靈隱寺燒香的時候，曾經見過金首輔的出巡，那可真是威風凜凜，富貴逼人。做男兒做到這個地步，就真的是別無所求了。”
　　賀鏡花細心的描繪著那日的場景，連金鼎玉的穿著，走路的氣派，臉上的神態(tài)都觀察的細致入微。賀鏡花模仿的惟妙惟肖，惹得大家一陣大笑。
　　蕭云臣卻有些笑不出來。
　　賀鏡花看蕭云臣神色有異，就問道：“云哥，有什么不妥嗎？”
　　蕭云臣并不想破壞這歡快的場面，：“沒什么。小九，這事情以后再說吧?！?br />
　　“拜見賀鏡花大人.”一張驕橫無禮的臉出現在賀府門前.賀綰柳見到那個人出現在面前,臉上笑容立刻退得無影無蹤.
　　“小婿過來問候岳父岳母大人,順便恭喜,向小舅爺討賞.如今賀府也算是書香門第了,不會不認我這窮親戚吧.”
　　來的人叫姚廉,其父原本和賀鏡花的父親是舊友,就訂了娃娃親.后來姚廉的父親因言獲罪,家門敗落.這姚廉也就破罐破摔起來.尤好賭博,將一點家產敗盡之后,又開始癡纏賀家,死活不愿意退訂這門親事.賀鏡花每每想爭辯之時,都被賀父攔下.為了怕人家說他棄舊.
　　蕭云臣倒是聽賀鏡花提起過這個人,只是還是第一次見.他可沒有這么迂腐.
　　賀綰柳外表嬌弱,性格卻是個非常有主意的.她冷冷的說:“你休想再打我的主意,即便我爹爹不愿意退婚,到底命是我自己的.”
　　這番話說得綿里藏針,聽得賀家夫人面色慘白,緊緊握住了賀綰柳的手:“小柳,你可不能存這種心思.事情哪里壞到這一步.你爹爹不會不給你作主的.”
　　賀綰柳小小年紀,卻看得很清楚,語意凄楚:“爹爹最重名節(jié),想要拿女兒的幸福成全.女兒只好不孝,對不起娘親了.”
　　姚廉看到賀父神色動搖,立刻撒潑,:“你和我訂了親,就是我的人,除非你終身不嫁.否則我就天天去鬧,看誰敢娶了你.”
　　歡樂的人群一時安靜下來,有好事的人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神情,似乎在等著看一場好戲.賀鏡花面上掠過烏云,恨恨的說”姚廉,你可真會挑時候,非得要在這種日子,出我們賀家的丑嗎”
　　蕭云臣看到賀綰柳語意堅決,知道這件事情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他走到賀父跟前說:”賀伯,這件事情交給我處理,可以嗎”
　　賀父一時也沒了主意,就點點頭說:”畢竟他是我老友之子.”
　　蕭云臣:”放心,伯父.”
　　蕭云臣走到姚廉跟前,輕笑說:“給你多少銀子,你愿意退婚.”
　　姚廉無賴的大叫:“叫我退婚,門都沒有.賀家真是忘恩負義,富貴了就要拋棄舊日之約.你們讀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蕭云臣手上用力,姚廉的左臂軟綿綿的垂了下來.姚廉立刻變了臉色,叫道:“殺人了.殺人了.”
　　“放心,你不會死,不過是脫臼了.你看清楚了,我不姓賀.我叫做蕭云臣.這件事我管定了.趁條件還有得談的時候,我勸你見好就收.我可不像賀家的人這么好修養(yǎng).”蕭云臣看準了姚廉這種人不過是個小地痞的角色.
　　“500兩.”果然,姚廉開了口.蕭云臣冷笑一聲.人群中傳來罵聲噓聲一片.
　　“我朝一品官員一年的俸祿也不過300兩.今天這事傳出去,我怕你有命拿沒命花.100兩.明天我會派人送到你那里.以后如果再來糾纏的話,我就不會只卸掉你一個胳膊了.”
　　姚廉比蕭云臣想象的還沒有用,拖著軟綿綿的胳膊消失在人群中了.
　　進得屋內,賀府已經置辦了一桌簡單的家宴.蕭云臣被奉為上賓.蕭云臣看了看,除了賀家的家常菜外,又特地增加了幾樣南京菜,芙蓉鱖魚,金棱扇貝,燉生敲、矮腳黃菜核、清燉雞孚.
　　賀家母親對自己家這個小女兒非常疼惜.又感念蕭云臣的幫忙。話語間對蕭云臣帶著母親一樣的寬厚溫柔，笑著說:“我一向體弱,家中事都交給小柳.她小小年紀,干的也算有模有樣今兒個備菜,我想著給蕭公子準備幾樣愛吃的,卻覺得公子不是挑剔之人,仿佛什么都可以吃的很香甜.小柳兒卻心細,蕭公子哪道菜,多伸幾筷子的,她都記得清楚.”
　　賀鏡花打趣:“有了云哥哥,就忘記我這個親哥哥了.”
　　賀綰柳:“我可是為了哥哥在謝師呢.平日來如果沒有蕭先生的苦心指點,哥哥恐怕要止步于九重宮了.又怎么會有這種榮耀的機會入文華殿呢所以哥哥這番話說得實在是不對,應當自罰一杯.”
　　賀綰柳執(zhí)酒壺，給賀鏡花倒了一杯酒。醇香的酒里有一股特殊的甜香味道。蕭云臣品的出來，是南京出名的桂花酒.
　　賀鏡花本就對自己在九重宮的表現耿耿于懷,剛剛在眾人面前又無法出手保護自己的幼妹,反而是年齡尚幼的妹妹為自己細心周全,不免心里羞愧.:“為兄不但該罰,而且不止應該罰一杯.”
　　賀綰柳看出賀鏡花反映奇怪,她雖然聰慧,卻不知賀鏡花為何如此自責.
　　蕭云臣了解賀鏡花的心思,細心撫慰,:“小九,過去的事就該讓他過去.知道自己哪里不足,將來改過就可以了.如果你因此自責不快,反而是不智了.”
　　賀鏡花方解開心結,面色稍霽.俊秀的面孔仿若霧氣散去的春江潮水,陽光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