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將軍情況怎么樣!”
戚猛揪住從帳中出來的醫官衣領厲聲斥問,卻見醫館神色戚哀,一言不發地搖了搖頭。
“云小將軍!”戚猛踉蹌著后退幾步,繼而仰天悲呼一聲:“你叫我可如何向老將軍交代啊!”
戚猛聲音哀慟,引得不少兵士都跟著紅了眼眶。張平良哽咽道:“幾個時辰前云將軍跟我們商議對策時還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了這個樣子!”
戚猛突然抬起頭,雙目赤紅地瞪著張平良:“你倒是會墳頭唱戲!剛才讓你去喚云小將軍過來,可他為何剛一過來就開始吐血!你對云小將軍做了什么!”
悲痛中的張平良聽到戚猛這般質問,登時一愣:“威猛將軍,你不要血口噴人!”
戚猛一腳踹翻了身旁架著的火盆,被燒得猩紅的炭火滾落雪地,帶起一陣滋啦聲響。炭火熄滅,連帶著整個北境似乎變得更加嚴寒。
“我早就覺得你不對勁!前腳看見求和無望,后腳小將軍從秦質子那里出來就遭了災!你說!那個秦朝楚,是不是早就把你收買了!”
戚猛一邊說著一邊不由分說地抽出腰間配劍,徑直朝張平良脖子上砍去!
電光火石間只聽鏗鏘一聲脆響,就在戚猛的劍在堪堪落到張平良身上時,被另一把突然出現的劍擋了下來。
即便如此,鋒利的劍刃也在張平良肩上落下一道血痕。
二營主將趙騫關皺眉道:“戚猛!收了你的脾氣!”
趙騫關與戚猛同為云杉麾下老將,又略長幾歲,平日里戚猛發起火來六親不認,也只有趙騫關可勸上一二。
可今日的戚猛卻連同袍的親兄弟也不認了。
見趙騫關阻攔,他只一并紅眼罵道:“你這個縮頭縮尾的王八老烏龜!以前在老將軍那里就愛裝模作樣,現在在小將軍這里又擺弄矜持!今日我就是要給云小將軍報仇,誰也擋不住我!閃開!”
一邊說著,戚猛再度舉劍,只聽鏗鏗鏘鏘一陣聲響,昔日威風八面的兩個將領竟然就這么在眾兵士面前打了起來。
趙騫關一邊抬劍抵擋,還一邊試圖勸戚猛:“如今當務之急是盡快突圍,護送云小將軍的尸身回朝,你卻還在這里內斗!”
“你有臉回去,老子可沒臉回去!”戚猛勢力越猛,“我先殺了張平良,再殺了秦朝楚,然后再去稷元,把他們的老巢搗個稀巴爛!”
“曹濟雄!”戚猛喊道,“去給我拿了張平良的項上人頭,給云小將軍做祭!”
“將軍,這、這……”
三營副將曹濟雄面露難色,他如今雖與張平良同為副將,但張平良在六營卻實打實的擔著主將的職責。
“沒用的孬種!那就去把秦朝楚給老子綁了!”戚猛斥罵一聲,“三營的還不上來給老子幫忙!都等著領軍棍嗎!”
原本只是兩個人的交鋒逐漸擴大,不光二營三營,越來越多其他營的兵士都被卷入其中。最終,整個龍虎軍中上下廝打一片,混亂中不知是誰又打翻了火盆,火星落在后營糧草上,火勢眨眼間迅速蔓延,遠遠看去只見烈焰滔天。
……
稷元大帳。
“太子殿下!將軍!”
軍中副將快步走入帳中:“方才探子來報,說龍虎軍內突然火光連綿,喊聲震天,好像是內斗起來了!”
正在帳中跟唐乾引商討強攻計策的秦朝年大喜,急忙問道:“此話當真?怎會突然內斗?”
那副將回道:“消息稱是因為龍虎軍主將云青風不治身亡,后其下各將對下一步計劃意見不合,吵著吵著就打起來了。”
“群龍無首,最易大亂。”唐乾引當即向秦朝年請命道,“若殿下此時集結大軍殺入龍虎軍中,我們定可坐收漁利!”
“不急。”
秦朝年按下唐乾引,“云青風已死,只剩一群殘兵敗將成不了氣候。既如此,索性待他們斗后兩敗俱傷,我們可不費吹灰之力逐一破之!”
秦朝年目光如炬,一股熱切涌上心頭。若今日能大敗龍虎軍,那太子之位,他就坐穩了!
唐乾引思忖片刻,雖對云青風之死存有疑慮,但云青風的傷卻是他親手所致,只有他最清楚云青風的傷勢情況。
那一刀下去,云青風多半也只有死路一條,即便軍情有誤僥幸不死,也同廢人沒什么兩樣。
是以雖太子急功,但依眼下情勢,也并無不可。
因此點頭應下。
那副將領命,正欲退出大帳又忽然想起什么,問道:“殿下,稍后攻營形勢混亂,是否要派一隊精兵先行將五皇子帶出來?”
“哪個五皇子?”
秦朝年神色不動,只輕飄飄問道。
副將卻登時驚起一聲冷汗,連聲應道:“是!”
……
此刻龍虎軍中上下已經亂做一團,爭執不下的營中將領各自為政,兵士左右亂撞,一時間猶如鬧市。
稷元三面合圍將龍虎軍困在衡蕪山腳,戚猛索性帶著三營將士直奔西面秦朝年的駐地,看架勢是打算拼個魚死網破。
趙騫關則帶著二營人馬向東疾馳,稷元在東側兵力排布較少,那里靠近稷元國境,若有異動可隨時調配鄰近府兵前來支援。
二營五千輕騎,兵馬速度奇快,似是想以快取勝,趁著府兵尚未支援一舉破圍。
二營三營一東一西,分道揚鑣。至于在之前戰中損失最大的五營六營,早已被先前爭斗沖擊得損失慘重,潰不成軍。
混亂中沒人注意到,主帳內悄無聲息地溜出來一個不起眼的小兵。
那小兵低垂著腦袋,借著夜色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明亮星眸。
云清瀾悄無聲息地避過混亂的人群繞到馬廄,草料池前孤零零地拴著匹體型矯健的白馬。白馬焦躁地在馬廄中轉來轉去,鼻間不時地噴出幾股熱氣。
“玉獅子。”云清瀾把臉埋在那雪白鬃毛中,一邊撫摸馬背一邊輕聲安撫,“同我去送送兄長。”
玉獅子頗通人性地嗚咽幾聲。
云清瀾騎著玉獅子一路疾馳,在路過一處黑黢黢的大帳時突然停了下來。
“吁——”
云清瀾看著悄無聲息的大帳沉思片刻,突然翻身下馬,快步朝帳中走去。
呲啦一聲扯下帳布,外面的清透月光灑進帳中,只見秦朝楚坐在床邊,雙手雙腳都被束縛,上面還打著龍虎軍中人才會打的九龍結。
“誰?”
云清瀾逆光而立,在帳前投下清瘦黑影。秦朝楚看不清來人,只隱約瞥見一身兵士鎧甲,和來人手中寒光凜凜的劍刃。
秦朝楚面色一沉,看著黑影緩緩靠近,雙拳隨之攥緊。
剎時間寒光閃過,秦朝楚只覺腳上一松,緊接著就被人從床邊拽了起來。
云清瀾一路將秦朝楚拽到馬上,緊接著兩腿在馬肚子上用力一夾,就朝著金江方向飛奔而去。
秦朝楚坐在身后,直到此時才借著月光依稀看見面前人藏在頭盔下的半張臉。
“原來是云將軍。”秦朝楚溫聲笑道,“如今龍虎軍內大亂,云將軍不好好坐坐陣軍中,卻是要來帶我去往何處?”
云清瀾卻不應他,只抬手抽了下馬肚子,玉獅子嘶鳴一聲,跑的更快。
玉獅子不愧是萬里挑一的神駒,即便載著兩人依舊四蹄生風,眨眼間就躍出駐扎營地,跑出數里。
云清瀾埋頭狂奔,呼嘯寒風就這么隆隆擦過耳際,疾馳中她忽然感到腰間一動,似是有什么東西扯動衣角。
想起身后還被束著的某人,云清瀾立時一驚,當即扭頭罵道:“你干什么!”
云清瀾劈頭厲呵,只覺其是伺機要逃,卻不防聽秦朝楚委屈道:“云將軍騎得這般快,卻不知在下快要掉下去了。”
云清瀾聞言目光跟著下移,果然看見秦朝楚的身子在馬背上被顛得左搖右晃,又因一雙手被緊捆著無處借力,便只能伸出兩根手指,相當可憐地拉著她的衣角。
倒是她反應過激。
“抓著這個。”
一邊說著,疾馳中的云清瀾就一邊騰出只手將腰間掛著的帥劍劍鞘遞了過去。
看著云清瀾遞來的劍鞘,秦朝楚先是一愣,繼而眸光染上亮色,雙手則緩緩合握住鞘身。
被束著雙手,即便是掛在云清瀾腰間的修長劍鞘秦朝楚夠起來也頗有些吃力,他身子前傾,胸膛也跟著一道向云清瀾的方向靠近,其間雖并未有所觸碰,可男子身上的凜冽氣息也依舊于瞬間襲卷云清瀾全身。
云清瀾自然也敏銳地察覺地到了周邊的氣息變化,可事急從權,如今她既給秦朝楚找不出第二匹馬,也不可能放任其自由騎行,是以盡管心中窘迫,如今也再顧不得這么多。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金戈相碰的鏗鏘聲。
玉獅子眨眼便帶著他們來到山崖邊,腳下金江怒浪翻滾,波濤拍在岸上,倏爾打濕二人衣衫。
云清瀾騎在馬上臨高而望,東邊形勢盡收眼底。
趙騫關沒能依計順利突圍,而是被東面駐守的稷元大軍攔在了關隘。敵眾我寡,趙騫關被稷元圍堵得寸步難行,只能憑借輕騎優勢一面抵擋一面向南退守。
可南方遠處鼓擂陣陣,駐守在南的稷元軍正快馬加鞭地朝這邊趕來,若再僵持幾刻,趙騫關就會徹底陷入東南兩軍的合圍,到時候插翅難飛。
云清瀾眉心緊蹙,看著漸被合圍的二營將士們,心中不由地替他們捏了把汗。
她眸光微轉,驀地看到金江沿岸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小隊飛騎,飛騎粗粗看去不足百人,云清瀾的視線卻當即就被緊緊吸過去。
那是周倦的飛騎營,正帶著重傷的兄長伺機破圍。
飛騎行徑速度極快,遠遠看去只能看見一片模糊黑影。他們趁著東面的稷元大軍向南追趕趙騫關的間隙,飛速向東疾馳,馬蹄聲混在滾滾波濤中,眼看就要從稷元合圍中脫出身去。
這時在稷元軍中負責殿后的一個將領卻突然發現了這隊不起眼的人馬。
“有人想逃!”
他當即命令手下掉頭,自己則從背后抽出箭,遙遙對向飛騎營。
此時周倦正駕著馬一路狂奔,對暗自瞄準他的冷箭渾然不知。
云清瀾心中一緊,當即取出弓箭,滿弓拉弦,正要離弦之際,卻又聽到一陣鐵鏈聲響。
趙騫關向南奔逃,卻沒注意到不遠處蒼茫雪地上突然冒出了幾個黑影。那黑影用力一拉,幾根鐵索就被從雪地中拉了起來。
鐵索上掛著冰凌,混在茫茫白雪中看不太清,趙騫關若再往前奔襲幾里,必將被鐵索絆倒,繼而全軍打亂!
云清瀾見此當即調轉箭頭,可心中卻是百般焦灼,遲遲不肯放箭。
一邊是帶著兄長突圍的周倦,一邊是數以千計的將士性命,云清瀾難以抉擇,箭尖晃來晃去,在二者間左右徘徊。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舉棋不定間一道溫柔的聲音冷不防自背后傳來,這讓本就心弦緊繃的云清瀾立時一驚,她扭過頭,這才發覺秦朝楚竟不知何時已掙開捆綁,那修長雙臂正向前越過她握住弓箭,動作間甚至連帶著將自己整個人都隱隱環進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