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他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這其中是不是也包括你？”江曼云看著專心駕駛的薩莎。“那他不是也在利用你？”</br>
“我們互相利用。”薩莎微笑，然后又皺起眉頭忍著斷骨的疼痛。“我們都很清楚這一點，有利用的價值你才會被人需要，你對別人才有意義，所以對我們來說這很正常。”</br>
“因為你們的關系很親密，所以你們根本不在乎會被對方利用？”江曼云也看著前面的路面。“可我跟他的關系比任何人都親密，你覺得我會在乎被他利用嗎？”</br>
“你在把自己跟我相比嗎？”薩莎的微笑看起來很甜。“你覺得對羅門來說我們的分量是一樣的？”</br>
“你憑什么跟我相比？”江曼云生氣地看著她。“你跟羅門到底是什么關系？”</br>
薩莎感興趣地看了一眼江曼云。“我們只是工作上的伙伴，但有的時候，這種關系比你想象的要親密得多。”</br>
“我要見羅門。”江曼云不知道該拿眼前這個女人怎么辦，賭氣地拿出手機。</br>
“現在這個時候他要處理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我認為你還是等著晚些時候他來聯系你。”薩莎一直都讓自己在微笑，因為她知道她現在的微笑對江曼云來說比什么都可恨。江曼云現在的壓力非常大，所以她要小心而耐心地給江曼云一點一點施加壓力。</br>
女人最了解女人，薩莎知道一個女人在壓力下會做出什么反應。</br>
果然，羅門的手機已經處于關機狀態，江曼云忍不住自己的氣憤，把手機狠狠地摔在腳下。薩莎臉上的笑容更深，這個時候她更清楚羅門在干什么對江曼云來說是另一個刺激。</br>
賴春雷被高速公路上的變化弄得目瞪口呆。</br>
“其實我和你一樣想不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羅門則長出了一口氣，臉上終于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我對‘老鷹’雖然有信心，但在沒有看到結果之前，我實在是捏著一把汗。”</br>
“那你還要跟我打這個賭？”賴春雷悻悻地看著羅門。“你到底是瘋狂還是愚蠢？”</br>
“都不是。”羅門還在微笑。“我想我敢打這個賭，原因跟你的一樣。”</br>
“那是什么原因？”賴春雷冷笑。</br>
“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和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遵守自己的諾言，這就是原因。”羅門聳了聳肩膀。“你不會留下來，而我也不會因此而勉強你。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點，所以你根本不在乎‘雪豹’是不是能控制局面。他能控制局面，你耍賴就耍得漂亮一些，他不能控制局面，你刷賴就耍得難看一些。比如像現在。”</br>
“所以，我們現在是不是就要告別了？”賴春雷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br>
“看起來是這樣。”他這樣明目張膽地推翻自己的諾言，羅門居然沒有生氣。“記得照顧‘雪豹’，‘老鷹’下手非常狠辣，我敢說，她不會讓‘雪豹’太舒服。”</br>
賴春雷笑了笑，大搖大擺地轉身離開。</br>
一顆子彈擦過他的身邊，打在對面的墻壁上。</br>
“站住！”ACE的怒喝從身后傳來。“就這樣走了，你還算不算一個男人？”</br>
賴春雷停住腳步，回頭看著羅門。</br>
“別看我，ACE只是提出他的問題而已。”羅門微笑。“我覺得你應該回答他，因為不光是ACE不理解你的舉動，我想‘瘋狗’也會很迷惑。”</br>
“我沒必要跟你解釋我的行為。”</br>
賴春雷傲慢地看了ACE一眼，然后轉向羅門。</br>
“‘瘋狗’就更不需要。在不能確定我們之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前，比這更卑鄙的事情我都干得出來。高尚或者卑鄙并不能干擾我的工作。我也有一個問題問你，‘蜂鳥’，如果‘雪豹’控制了局面，你會不會真的跟我走？”</br>
“我從不做假設，所以無法回答你的問題。要是你自己對沒有判斷，那是不是說你一開始就已經打算跟我胡攪蠻纏下去？”羅門向賴春雷眨了下眼睛。“不過，這沒關系，我們是自己人，自己人之間不用客氣。”</br>
他的話讓賴春雷感到很意外。</br>
“現在你還敢說我們是自己人？”</br>
“為什么不敢說？”羅門笑了起來。“128部隊雖然不存在了，可我們不是仍然在盡自己的職責？從這一點來說，我們就是自己人。”</br>
賴春雷看著羅門，半晌沒有說話。</br>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羅門在向他示好，但緊跟著他就意識到羅門沒有向他示好的必要。羅門的表情里仍然帶著淡淡的嘲諷，并沒有什么諂媚討好的意味，而且羅門根本不在乎會有怎樣的敵人。羅門只是在描述一個事實，只是在提醒或者警告他。</br>
有那么一瞬間，賴春雷猶豫著要不要把“謝有為”這個名字告訴羅門，但最后他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帶著趙雪峰快速離開了這間倉庫。</br>
“這叫什么事情，我們費了這么大力氣就這樣讓他走了？”ACE把步槍甩到肩膀上，語氣里帶著強烈的不滿。“我可是冒了很大的風險來幫助你，你愿意浪費這樣的機會是你的事，但你別想我在任何時候都會這樣幫你。”</br>
“如果賴春雷上來就開槍，最后有誰還能站在這里？”羅門長出一口氣。“這是我最希望的結果，也是你應該希望的結果。賴春雷只是做錯了事，他還是我們的同袍，你確定你到時候能夠對他扣得下扳機？”</br>
“他可是向你開了兩槍。”ACE冷冷地反駁。“不是一槍，而是兩槍。”</br>
“可我還活著。”羅門苦笑。“這就讓他開槍的事情變得不再重要，所以也沒有必要在這上面糾纏，再說，我們并不知道他開槍的時候心里在想什么，現在就開始審判他還早了點兒。我們希望賴春雷回來，那我們首先就得不計前嫌。”</br>
“老賴比所有人更不喜歡你，你想讓他聽你的可有很大的難度。”ACE咂嘴搖頭。“我的意思是，既然他有很大的可能會成為我們的絆腳石，你就該早點向他說明情況，你不是很喜歡冒險嗎？”</br>
羅門搖頭。</br>
要說服賴春雷很難，而且他們要隨時調整工作方向，要避免一切可能引發歧義的行為，所以只有那些一開始就加入的人員才可以信賴，而人手的嚴重不足讓十三辦無法展開更深入的調查。安念蓉已經做了她所有能做的事情，整個128部隊中有一大半的人已經被她挖來并在新的部門重新就位，但有一個問題大家都在回避，那就是，要沒有足夠的行動人員，128部隊就什么都不是。要按照過去的模式重新建立一支部隊，首先就要召集那些有經驗的人。</br>
“我們也沒有從他這里得到任何情報。”ACE看著羅門。</br>
“他的反應就是情報。知道他在隱瞞什么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至于接下來該做什么我也有了計劃。我們還有蘇菲，在崔寒手里，她堅持不了多久。”羅門看著ACE。“你有心理準備嗎？”</br>
“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但我不敢去想。”ACE咬著牙根。“我跟你出來就是不想面對這些事情，我想，只要到時候我不在她身邊，我還是能夠堅持下去。”</br>
羅門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在他們的工作里經常要碰到逢場作戲的事情，不管你接受過什么樣的訓練，一開始你總是很容易陷進那些感情的糾結中，但隨著你一次又一次地主動擺脫，你的精神也開始扭曲，慢慢你就會對一切都失去了感覺。ACE遇到這種逢場作戲的任務的次數還不多，所以他還不能有效地控制自己。喜歡上敵人并不希奇，人們首先是人，然后才能以各種形容詞來界定，人們可以用理智來決定自己做什么，但人們不能決定自己的感情會在什么時候發生。</br>
“逃避不是辦法，永遠都不是辦法。”羅門看著ACE。“如果你能眼看著她這樣被折磨，我敢說你這輩子都不會好受。”</br>
“你遇見過這樣的事情嗎？”ACE期待地看著羅門。“你是怎么處理的？”</br>
“我遇見過。”羅門微笑，但他的眼神里殊無笑意。“但我不確定我的辦法對你也有效。”</br>
說話之間，他們也上了事先隱藏好的汽車離開倉庫。</br>
魏漢再聯系上賴春雷的時候，得到的信息卻是行動失敗。這讓魏漢非常生氣，他倒不擔心誰會承擔責任的問題，在這樣的聯合行動中，賴春雷是借調的一方，如果因為他的自作主張而中間出了岔子，上面并不好出面責怪，只能把他發回原單位了事，魏漢最多被安上一個控制不力的評價，反正這在他最近的工作已經是家常便飯。現在的年輕人，個個都心高氣傲不服管教，他們將來會變成什么樣子魏漢已經可以預見，所以他也不會為這些人而去懊悔什么。</br>
現在的年輕人可能比過去的年輕人更有能力，但他們的承受能力也更差。他們看上去比以前的年輕人更有前途僅僅因為有更多的前人為他們做了鋪墊，而他們自己什么都不是。如果他們要有所成就該感謝這個社會的寬容，但他們各個都感覺自己是白手起家的英雄，習慣于蔑視一切卻不肯承認自己的淺薄，這就讓人無法尊重、至少是發自內心地尊重他們。</br>
所以社會不是在進步而是在倒退。</br>
魏漢生氣的是，賴春雷并沒有考慮到兩敗俱傷的結果。借調反恐第七隊原本就存在著爭議，所有人都認為警衛局的特工足以應付這類“小場面”，只是在會議上，有人提出128部隊的掌故，認為知己知彼能夠讓行動更有把握，但這個人顯然沒有想到，第七隊對羅門知己知彼，反過來也是一樣</br>
羅門挫敗了賴春雷，而且沒有付出任何代價，這比魏漢想象得要高明得多。離開了128部隊，羅門似乎再次脫胎換骨，他的能力和膽識又有了飛躍。鐘阡陌器重他是有道理的，當你全心全意地信任羅門的時候，羅門總能給人以意外的驚喜做為回報，這一點在過去和現在都已經被多次證明。</br>
如果羅門想做一個壞人，那么還有誰能夠限制他？當時，許成龍和鐘阡陌都有限制他的做法，而現在的羅門就像回到海水里的鯊魚，所有的限制不但被解除，他反而有了自己的小群體，而且他對自己的職責已經不那么熱中，從“雷霆”行動時他就發現了這一點。羅門當時隱藏了自己的反應和感受，如果他那么做，只能是因為他不想別人預料他的下一步，而這通常都是出現變化的預兆。</br>
現在，羅門在對抗自己人的時候表現出了從容不迫的技高一籌，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魏漢見過這樣的人：當他們有所成績后，自信和野心都會無限膨脹，結果就會被暗中關注著他的人悄悄處理掉。秘密工作并非什么浪漫而刺激的玩意兒，它處處陷阱步步驚心，最后的主宰是體制而非哪一個獨立的精英。</br>
這次行動的失敗會讓莫新偉對羅門有一個新的認識，這就會讓十三辦的處境更加微妙。安念蓉想要把羅門置于自己的保護之下，而羅門也很爭氣地把局面輕易地扭轉了，看起來年輕人們占據了全面的上風，但魏漢覺得這其中還是有什么地方不妥。最重要的是，莫新偉已經秘密責成他為這次行動做一個全面的評估，魏漢可以敷衍任何命令，但這一個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莫新偉不是一個可以隨便敷衍過去的人。</br>
莫新偉一定是想要在其中得到什么才會有這樣特別的委托。</br>
魏漢打定了主意，他會為這次行動做全面的評估，但他會把這個評估的內容也告訴給安念蓉。這算不算是一種背叛呢？魏漢在心里這樣問自己。不過當他拿起一支圓珠筆的時候就已經做了決定，把正確的信息給正確的人，怎么也不能算是一種背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