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春雷上車的時候是氣急敗壞的。</br>
他們那輛有損壞的車已經被薩莎開走，所以他們只能開江曼云那輛車，因為沒有中繼設備跟上，暫時車上的竊聽器和他們的無線電都已經和監控中心失去了聯系。</br>
“也許我們真的被人利用了。”賴春雷狠狠地在儀表板上砸了一拳。“我現在想知道這個謝有為是怎么回事，我要找到這個人問清楚。”</br>
“你可以向上級反映這個問題。”趙雪峰的臉色也不好看。</br>
“如果那樣，上級就會提出很多問題，我就得寫很多報告。這還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這會耽擱很久。”賴春雷的臉憋得通紅。“到那個時候羅門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必須知道在那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br>
趙雪峰沒有說話。他不喜歡巴黎那次和今天的行動，這根本就不是他們的任務范圍，但巴黎那次就更倉促，以至于在事后趙雪峰都在懷疑這其中有沒有賴春雷跟羅門的個人恩怨在里面起作用，隊里的人不是沒有埋怨，但趙雪峰及時制止了他們。</br>
“‘鱷魚’的女朋友現在怎么樣了？”賴春雷忽然問。</br>
“據說一切安排都已經到位，謝有為倒是兌現了自己的諾言。”趙雪峰回答。“你要從這里下手調查？”</br>
“要是我們被他利用了，那這點代價對他來說實在值得。”賴春雷看了一眼趙雪峰。“不過，在那個時候我們沒辦法拒絕這個好處不是嗎？”</br>
“我們會做一切對‘鱷魚’來說有利的事情，你不用為此覺得不安。不過，雖然謝有為說他有一個基金專門處理這種事情，但他肯定不會留下半點痕跡給別人。”趙雪峰沉吟著。“如果是我，我就使用現金。這既簡單又沒有麻煩。”</br>
賴春雷沒有回答。他現在有點后悔那么快就答應接受謝有為的幫助，因為涉及到金錢的交易會在必要的時刻被認為成一種收買。但就像他說的，在那個時候他們很難拒絕謝有為的提議，而且全隊上下都因為他的反應而對羅門怨懟頗深。誤傷友軍的事情經常會發生，而且沒有什么人會真正為這種行為付出代價。除非是有心，否則誤傷就和戰斗中的正常損失一樣叫人痛心而且無奈，但在當時，似乎沒有人想過要這樣為羅門辯解。這就讓那個時候接受謝有為的提議變成了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br>
如果謝有為是有意為之，那也只能說這個人的心計太過深沉，時機把握得恰倒好處，正是這一點讓賴春雷開始不安起來。同時，他也意識到，在對待羅門的態度上他過于激進，而且這的確是因為受到他個人的好惡影響。128部隊解散，讓一切都變得不同。他們好象失去了方向，賴春雷有點傷感地想。他無比懷念那個時候，懷念那個黑白分明、只服從命令就好的時候。</br>
“聯系‘鱷魚’的女朋友。”賴春雷終于決定。“不管怎么樣，我都要調查一下謝有為的背景。誤傷的事情先放在一邊，現在看起來謝有為的事情更重要。”</br>
“為什么你會這么想？他可是總參派來的人，你調查他有什么理由？”趙雪峰吃驚地看著他。“我們現在可是安全部的人，你知道你這樣做會帶來什么后果？”</br>
“看看羅門吧。”賴春雷咬著嘴唇。“你能說清楚他現在干的是什么事情嗎？不管怎樣，他和謝有為之間總有一個是有問題的。對付羅門比較困難，但我不相信找到謝有為有多難，如果謝有為沒有任何問題，那我們也算從側面證明了羅門是有問題的。”</br>
“就是說，我們自己照顧自己？”趙雪峰臉上露出微笑。“就像我們以前那樣？”</br>
“你不覺得，他們把我們帶到安全部卻不想真正使用我們？”賴春雷看著趙雪峰。“我們叫什么？反恐部隊。可我們從來沒有接受過類似的任務，只是在幫助部里訓練其他的部隊。我并不是說我們不勝任我們的工作，但就像羅門說的，這對我們來說是一種侮辱。”</br>
“這是**128部隊的副作用。”賴春雷下了結論。“我曾經聽魏漢這些人在私下里說過，許成龍的錯誤抹殺了他的成績，不是他受我們的連累，而是我們受他的連累。陸軍從來不喜歡精英部隊，所以有人不喜歡128的建制。你知道嗎？關于128部隊的經驗已經可以寫上幾本教材，但現在這些東西都已經忽視了，他們寧可讓128部隊慢慢消失也不肯試著去理解它，陸軍自己干掉了自己的孩子。”</br>
這是觀點上的問題。現在，在世界各地，僅僅美國就有幾千支特種部隊每天都在幾十個國家展開活動，執行緝毒、維和、掃雷和訓練等等專項任務，這些特種部隊起到了國家政策工具的作用，為國家現在和將來的利益服務。借鑒于此，比較專業的看法是，特種部隊應該是各有專長的部隊，人們應該根據這些部隊精通的領域來選擇使用。一個相當有說服力的論點是，沒有什么單位能夠做到可以獨立應付全部領域內的行動要求。</br>
乍看上去，這個理論相當有說服力，但這些人顯然忽視或者低估了特種部隊在執行任務中所能夠遇見的復雜狀況，而處理這些復雜狀況的能力在遠離后方、隨時會中斷聯系的狀態下就顯得極為有用。人們都極力回避這樣一個事實，即使用特種部隊就是戰爭的特征，而戰爭要達成的目的最終都會有政治有關而不是單純的殺戮，在這一點上，特種部隊就有著與常規部隊完全不同的特征：特種部隊就是政策本身。</br>
若它因為能力的不足做出與政策目的相反的行為就是失敗。</br>
所以你不能派出一個只知道作戰而對當地民風民俗政策法規一無所知的士兵去執行你的任務，你也不能派出一個知道上述一切卻無法利用這些知識和經驗分析當前局勢因而無法做出與政策一致行為的士兵去執行你的任務，因為那有很大的幾率會使你的任務失敗。</br>
所以有人認為，特種部隊不僅僅是一支戰斗的力量。另一個比較具體的表述是，不能讓有戰斗能力的士兵去被迫思考問題，而是讓能夠主動思考問題的專家去戰斗。相比較而言，他們的戰斗技能甚至不是最必要的，最必要的應該是“達成政策所要求的目的”的能力。</br>
128部隊無疑是這樣一支部隊的雛形。如果它的經驗能夠推廣起來，也許會在更深程度改變世界上各國之間力量的對比。當然，也有很大的可能會失敗，但同時，面對這種懷疑，人們也必須捫心自問這樣一個問題：如果不尋求一種突破，以現在的發展方式和速度，你的軍隊還能夠處理越來越尖銳的矛盾以保護政府的利益嗎？</br>
賴春雷現在有時間思考這些問題，所以他對自己的現狀越來越不滿。他所受過的訓練讓他不能夠等待問題自行解決，主動性從來都是特種部隊最強調的特征，賴春雷知道自己不能去質疑更高層已經做出的決定，但他能夠處理所有他能力范圍之內的東西，尤其在今天跟羅門的對抗中全面處于下風更加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所在，那就是主動性。</br>
羅門從來不等待，他近乎病態地、不知疲倦地在一切事務上尋求主動，所以他也總是能夠占據上風。盡管這意味著羅門經常要不擇手段，但道德層面上的問題從來不是羅門關心的問題。就像羅門指出的那樣，賴春雷總是徘徊在對是非的判定上。羅門并不是第一次對賴春雷說過這樣的話。他甚至很明確地告訴過賴春雷，迷戀于對是非的判定是過分自信和自戀的表現，在現實中一個人的道德觀念永遠無法高于其他人，所以永遠也別妄想你可能比別人高尚，也別擔心你會比別人更卑鄙。事實上，這兩樣心情是你在任何時候都不要考慮的事情，你只要記住你的職責，簡單地說就是做有用的事情，而高尚和卑鄙留給別人去議論。</br>
而且，真正有幫助的態度是，別人的議論關你屁事？</br>
羅門指出了他的問題是在表達一種善意，賴春雷只是不知道，羅門是否真的對他在巴黎開的兩槍沒有任何芥蒂。不過，羅門有機會報復他的時候卻沒有下手，看起來這是羅門的風格：如果他認為賴春雷不值得信賴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永遠別在羅門那里指望僥幸。</br>
當汽車回到市區內，魏漢終于聯系上了他。魏漢沒有指責也沒有評論，他只是要求賴春雷寫出一份詳盡的報告。莫新偉本人可能已經不是賴春雷的直屬上級，但他的意思對于賴春雷來說仍然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威。</br>
“你得在這份報告上好好用心，這關系到你的前途。”魏漢警告他。“莫總長能夠決定你是不是還能在秘密部門里工作，而且我相信，對他來說，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br>
“魏老，事情到這個地步好象沒有什么可說的。”賴春雷的聲音里帶著一點煩躁。“我沒法在報告上‘用心’，事實在那里擺著，我們失敗了，而且沒有任何借口。”</br>
“沒有借口，但有原因。”魏漢很理解賴春雷的心情，所以語氣放緩下來。賴春雷畢竟是他的學生，學生做了蠢事，魏漢的心里又怎么會舒服？“你在原因上多下功夫吧，我可以跟李干城和宋非先打好招呼。”</br>
“我沒有什么功夫可下。”賴春雷干脆地拒絕了魏漢的好意。“我犯了錯誤就由我來承擔后果，上面怎么做我可不在乎。128解散后我就已經失業了，你覺得我還在乎這份工作？”</br>
賴春雷很沮喪，所以他說的只是氣話。在工作中牢騷是不可避免的，魏漢只希望這些人聰明到知道該對誰去發這些牢騷。年輕人有點火氣可以理解，這就需要老家伙們給他們看著后路。上面軍令如山，下面桀驁不遜，這就全靠他在其中進行周旋。媽的，我現在變成了什么人？保姆嗎？魏漢自嘲地想。可你要是不關照他們，他們就隨時都可能有麻煩。</br>
賴春雷的沮喪有理由，莫新偉不會對他的失手無動于衷。</br>
不過魏漢知道這其中還有商量的余地，所以他聯系上安念蓉，委婉地表達了要跟羅門聯系的愿望。</br>
“我現在也聯系不上他。”安念蓉的語氣里帶著無奈。“你最了解這些人，要是他們任性起來跟不懂事的孩子也沒什么區別。”</br>
“可你知道他沒事了。”魏漢試探著問道。“這種時候他不是第一個該跟你聯系嗎？”</br>
“如果我只有他一個人為我做事，那我就什么都不用干了。”安念蓉似乎笑了笑。“他沒事了，不意味著我沒有事，我還要為他收拾殘局，當然，他自己從來不會承認這一點。”</br>
看來你只是對羅門沒有辦法，魏漢在心里冷笑。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現在安念蓉也能夠救賴春雷，就看她愿意不愿意。莫新偉的回避看起來是個可以利用的好機會，只要安念蓉同意，他們完全可以趁這個機會把事情重新梳理一遍。</br>
“我需要幫忙，安主任，這在你來說只是舉手之勞。”魏漢開門見山。</br>
“哦？有這么簡單的事情？”安念蓉的語氣里聽不出有什么特別的情緒。“魏老，說來聽聽，如果我幫得上就一定幫。”</br>
“你不是宣布他是為十三辦工作的嗎？我希望你還是這樣通知莫總長。”魏漢的話簡單明了。“這樣我的失誤就有了一個非常有幫助的借口。”</br>
電話那邊是短暫的沉默。魏漢聽到安念蓉點著了一支香煙并深深地吸了一口。</br>
“我現在改主意了。”安念蓉的話也簡單到絕對不會被誤會。“事情并沒有發展到我想象的那個地步，那我也就不會宣布這一點。你知道，如果我宣布他門為十三辦工作，那么他就得重新回到你們的關注之中，而這正是我不愿意看到的。”</br>
兩個人還是有默契地不提到任何人的名字，這一點很重要。只要沒有人名，就無法確定他們談到的是什么事。</br>
“我知道，但是請相信我，安主任，你的決定不止是對某些人有好處。”魏漢思索了一下，發現自己實在找不到更有力的證據。“你的決定很重要。”</br>
安念蓉似乎在電話那邊微笑。</br>
“對誰重要？魏老，你應該知道，除了我自己的部門和我自己的人，我從來不用考慮另外部門和另外人的利益，所以這個理由好象沒有說服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