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聽罷,點頭。</br> 現在兒子沒事了,朱棣稍稍松了口氣,可他此時卻對另外一件事滋生了興趣。</br> 他板著臉,頷首鼓勵道:“鄧健此人,堪為楷模,將來還要敘功。”</br> 說罷,瞥了漢王朱高煦和趙王朱高燧一眼道:“你二人……出去一下。”</br> 朱高煦和朱高燧對視一眼,大驚,朱高煦道:“父皇,這是兒臣的病房……”</br> “又死不了。”朱棣道:“在這病房里有何用,出去!”</br> 朱高煦和朱高燧不敢辯駁,便只好都怏怏地告退出去。</br> 朱棣這才抬眼看向張安世道:“張卿,朕若是記得沒錯,你說此藥能掙銀子?”</br> 張安世:“……”</br> 果然,陛下對賺錢是一如既然的上心。</br> 深吸一口氣,張安世道:“陛下,能!”</br> 他回答得很篤定。</br> 他的這句肯定,令朱棣的眼眸中的光越發明亮,朱棣道:“說來朕聽聽。”</br> 于是張安世道:“對于出海和各藩鎮而言,瘧疾乃是死亡率最高的因素,正因為如此,所以百姓畏懼出海,而藩鎮中的百姓,病亡頗多,所以人丁也無法增長,這才是阻礙藩鎮商貿以及發展的最大因素。”</br> 頓了頓,張安世接著道:“有了此藥,就意味著大量的貿易成為了可能,太平府可以與各藩鎮之間互通有無,雖然距離極遠,可只要海船足夠,再遠的距離,也不在話下。陛下……臣打算,在太平府,專設一處海關,所有出入海關的艦船,都要繳納稅賦,陛下可知,這收入會有多高嗎?”</br> 朱棣聽著,卻是一頭霧水。</br> 原來竟只是征稅,雖說稅賦肯定是有一大筆銀子,可對于所謂的海關稅賦,朱棣卻有點狐疑,畢竟這事兒……他覺得有些玄乎。</br> 可張安世卻知道,這海關的稅賦有多重要,而且一旦鼓勵大規模的出海經商,數不清的貨物互通有無,這關稅就可怕了。</br> 最重要的是,天下各府縣都不肯新政,這也就意味著,太平府將是天下唯一的一個對外窗口,所有要與大明進行貿易的商貨都不得不經過太平府這唯一的口岸來進出。</br> 這是什么?這就是下金蛋的母雞啊!</br> 而太平府,則也成為了天下外貿商品的集散地,對于整個太平府而言,等于是又有了一個全新的支柱產業。</br> 除此之外,海外的貨物,必然會經過太平府這邊商品的集散,沖擊天下各府縣,不但會大量的吸引人口,而且吸引天下的資金。</br> 這等于是以太平府為首,各藩國為輔,甚至還囊括了大食、天竺等地的番商,直接與十八省進行抗衡。</br> 又因為太平府的稀缺性,必然導致各藩地甚至是諸多番商,在太平府關稅等舉措之下,成為太平府的造血對象,太平府將越來越強壯,成為一個被滋養出來的龐然大物。</br> 當然,各府縣也不是不可以打開口岸,也學習太平府的方法。</br> 只不過……單單打開口岸,收取關稅,是不夠的,海商們將貨物運到你這個地方,需要的是暢通無阻的物流,需要安全感,甚至需要快捷的交易。</br> 這也就意味著,你需要修建鐵路,需要拓寬運河,需要營造對商賈們較為有利的律令,而不是隨便什么一個士紳或者讀書人,就可斷了人家的財路。何況,還需吸引大量的商賈聚集。</br> 話說回來,你能干成這三點,其實就等于已經實行了新政。</br> 在沒有新政之前,太平府就是天下唯一的口岸,沒有之一。</br> 可若是你繼續頑固守舊,依舊還故步自封。</br> 那么這源源不斷的財富,數不清的金銀、貨物出入,還有無法想象的關稅統統都落在了太平府的頭上。</br> 到了那時,可能就真正的要富可敵國,整個太平府,將超越整個十八省,成為一個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龐然大物了。</br> 朱棣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可張安世卻能意識到,以太平府為主導的海貿,就意味著趴在四海之內進行吸血。</br> 于是張安世便耐心地道:“陛下將太平府,賜予臣為封地,當初就許諾,太平府一成的稅金,歸臣所有。臣已想好了,新設的關稅,除了五成用來太平府的經營之外,其余四成,自然是貢獻內帑的,剩下的一成,臣雖是慚愧,所謂無功不受祿,不過……畢竟這是陛下的許諾,臣卻是只好收下了。”</br> 張安世邊道,邊目不轉睛地看著朱棣。</br> 其他的稅賦,張安世還真不敢動,那可是太平府的民脂民膏,雖說也能抽取一成,可絕大多數,張安世還是又用回太平府的各種建設上頭。</br> 可關稅……</br> 張安世就不打算客氣了,這一成,他必須得拿,不然,張家這藩地,豈不是白給了嗎?他張安世站著還能要飯?</br> 此時,張安世故意又提及此事,就是要朱棣表個態,這不是錢的事,就是個態度的問題。</br> 朱棣聽罷,倒也干脆利落,直接道:“朕早有許諾,怎的現在又問起?以后休要再問!”</br> 張安世真想說一句陛下爽快!</br> 他心里的一塊大石落地,那可就真不客氣了。</br> 當下,張安世心頭雀躍,笑吟吟地道:“至于其他的四成,臣會按時上繳內帑的。”</br> 按理來說,天下的稅賦,都該收歸國庫。</br> 不過大明的國庫,是沒有關稅這一個增項的。何況,這太平府都已和朝廷沒有關系了,如今乃是張安世這個蕪湖郡王的藩地,正因為如此,這一筆銀子,上繳內帑也很合理。</br> 朱棣卻是問:“除了關稅,可還有其他的收益?”</br> 朱棣終究還是有些不甘心。</br> 張安世卻笑了笑道:“陛下,單此一項,就十分可觀了。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的買賣。譬如錢莊,還有商行,都會有大量的增長。陛下……眼下最緊要的是,熬制更多的藥,救活更多的百姓,使百姓不畏海外的疾病,這才是根本。另外,還要制造更多的武器,供應各個藩國,臣想好了,自打江西的鐵路失敗,市面上大量的鋼鐵價格暴跌,現在正好是鼓勵制造甲胃、火器、軍械,出售諸藩的時候。”</br> 朱棣心里隱隱有一些失望,他還以為張安世是打算拿捏著這藥,來牟取暴利呢。</br> 這可是決定生死的藥物,這瘧疾又較為普遍,一旦感染,必要重金求藥,如此一來,掙個盆滿缽滿,可一丁點也不難吧!</br> 不過細細一想,此等救命之藥,若拿來掙銀子,若是尋常的商賈,倒也無可厚非。</br> 可對于堂堂天子和張安世這郡王而言,這銀子掙了卻就有些燙手了。</br> 朱棣何等聰明之人,自然是明白這些的,他吐出了一口濁氣,便道:“此番,卿有大功,這太平府的事,你自裁即可,不必報朕。”</br> 朱棣頓了頓,又道:“漢王與趙王,雖是朕的嫡子,可他們已分封域外。接下來,若是洽商的時候,不要看朕的情面,該怎么談就怎么談,可不能便宜了他們。”</br> 這真就是親父子也明算賬了!</br> 于是張安世肅然著臉道:“公是公,私是私,陛下放心,臣不會手下留情的。”</br> 朱棣道:“哎,真是虛驚一場。”</br> 說罷,他起身:“走,隨朕去瞧一瞧。”</br> 張安世奇怪地道:“陛下是要探望兩位殿下?若是如此,臣去請兩位殿下來便是。”</br> 朱棣搖頭道:“探望他們做什么?去探望隨來的一些病員。”</br> 頓了一下,朱棣又道:“這些人,可都是漢王和趙王的隨扈,乃是親信之人,此等親信的隨扈,是絕不可寒了他們的心的。”</br> 嘆了口氣,他繼續道:“你也一樣,身邊的人,不只是要待遇優厚,使他們衣食無憂,且還需時刻探問他們的疾苦,要知曉他們心中想著什么,憂慮著什么!唯有如此,人家才肯甘心情愿為之赴湯蹈火!”</br> “如若不然,你出門在外,縱有數百數千個護衛,時刻守護,又有何用?若是心腹之人,有十個八個,就足以周全了,可若只是虛張聲勢,你身邊的人再多,其實也是破綻和隱患,但凡有人對你不利,只需收買周遭一兩人,便足以教你后悔不迭。”</br> 張安世虛心道:“臣謹遵受教。”</br> 朱棣欣慰地點了點頭,接著道:“這兩個逆子,未必都懂這個道理,朕就算和他們說,他們也未必放在心上。朕去探問一二吧,就當是給這兩個逆子收拾局面了。”</br> 說著,朱棣背著手,率先走出了病房。</br> 趙王和漢王其實就在外頭遠遠地站著,一見朱棣出來,便立馬興沖沖地上前。</br> 其實二人身體還很虛弱,不過眼下精神卻不錯,人逢喜事精神爽嘛。</br> 漢王朱高煦道:“父皇放心,兒臣的病已大好了……”</br> 朱棣道:“噢,知道了。”</br> 說著,直接行至遠處的病房。</br> 朱高煦和朱高燧見朱棣不帶一步的停歇,只顧著往前走,于是連忙跟上。</br> 推門而入,里頭卻是四人一間,四張病榻上,一個宦官和三個護衛模樣的人在病榻上。</br> 朱棣見一人似在熟睡,上前,探了探他的額頭,皺眉道:“還有一些低燒,還需用藥,醫學院這邊,不必吝嗇,無論如何也要治好。”</br> 那昏睡得迷迷湖湖的人聽到了聲音,勉強地張開了眼睛。</br> 此人是個宦官,顯然也是從紫禁城里調撥去給漢王和趙王當奴婢的,依稀認得朱棣,更何況漢王殿下和趙王殿下,卻都尾隨此人在后,大氣不敢出的樣子。</br> 于是這宦官頓時大驚失色,努力地撐著病體,慌忙要起來,口里嚅囁道:“陛……陛下……奴婢……罪該萬死,奴婢……”</br> 其余三張病榻上的人,顯然身體已恢復了不少,只是見一群人進來,還處在驚愕之中,手足無措,聽了那宦官的話,當下打了個寒顫。</br> 卻見朱棣將這宦官按了回去躺下,溫和地道:“好生養著吧,你叫崔英,朕看過你的病例了。你年紀已不小啦,跟著趙王,萬里迢迢的跟著他東奔西跑,實在不容易,如今又得了此癥,正需好好地將養。”</br> 這崔英聽罷,眼眶驟然紅了,張口欲言,卻又激動得一時發不出聲音。</br> 朱棣道:“你入宮前,還有家人嗎?”</br> 穩了穩心神,崔英終于道:“奴婢乃朝鮮國供奉,在朝鮮國中,尚有一個老父,和一個兄長。”</br> 朱棣頷首,回頭對亦失哈道:“記!”</br> 亦失哈俯首帖耳道:“奴婢謹記。”</br> 朱棣道:“發一份詔書,給朝鮮國王,詢問崔英家小的情況,教他們好生照拂,明歲朕命宣慰使往朝鮮國,還要親自登那崔氏之門,詢問他們的近況。”</br> 亦失哈道:“奴婢謹記了。”</br> 崔英已是淚流滿面,眼中溢滿了感激之意。</br> 朱棣拍拍他的胸,道:“好好臥床。”</br> 那三個護衛已蹣跚起來,要給朱棣行禮,朱棣道:“不必行禮了,你們都是武人,朕也是武人,閑話也就不贅言了,好生用命,建功立業。”</br> 三人依舊拜下叩首:“遵旨。”</br> 朱棣探望了所有臥病在床之人后,方才唏噓一聲:“回宮。”</br> 只有漢王朱高煦和朱高燧二人,面面相覷,心中又不禁隱隱失望。</br> 父皇,似乎有點不太待見他們啊!</br> 等朱棣的圣駕一走,二人便將張安世圍住。</br> 張安世苦著臉對他們道:“好啦,兩位殿下,別說啦,別說啦,本來我們自家兄弟,關起門來什么都好說,可偏偏不知如何,陛下似乎對兩位殿下……頗有幾分怨言,早已有口諭,教我對你們一視同仁,哎……我太難了,忠義難兩全,我該是忠呢,還是講義氣呢?”</br> 朱高煦和朱高燧:“……”</br> 張安世回到郡王府的時候,已經三更。</br> 可在長史府里,長史府依舊還是燈火通明。</br> 張安世見這里亮著燈,便上前去,卻見于謙和衣,依舊還趴在桉牘上奮筆疾書。</br> 張安世咳嗽一聲。</br> 于謙這才勐然抬頭,看了張安世一眼:“殿下。”</br> 張安世便問:“大半夜的,還在干什么?”</br> 于謙道:“還有一些殿下的書信,需要回復,就快好了。”</br> 張安世皺眉起來:“不是說不必要的書信,可以不回復嗎?有些人,懶得去理會他們。”</br> 于謙道:“有人修書來,無論其書信的建言是否合理,可若是不回,便是殿下失禮在先。殿下乃郡王,豈可失了禮數呢?”</br> 張安世一時無話可說。</br> 索性,張安世落座,等這于謙回完了書信,擱筆。</br> 于謙才起身,又朝張安世行了個禮。</br> 張安世這才道:“你現在對本王怎么看?”</br> 于謙倒是老實地道:“毀譽參半。”</br> 張安世也老實道:“至少比從前的評價高一些。不過……你既對本王不待見,事兒倒是辦的妥當。”</br> 于謙正色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br> 張安世笑了笑,沒說什么。</br> 只是過了一下,張安世又道:“每日回這些書信,看各種的公文,是否覺得厭倦?”</br> 于謙道:“尚好,天下的事,總是有難有易,下官還年輕,哪里能挑三揀四呢?”</br> 張安世道:“我這里有一件事,思來想去,還是讓你來主持為好,就是不曉得,你能否勝任。”</br> 于謙道:“還請殿下示下。”</br> “籌建海關!”</br> 海關……</br> 張安世接著道:“這海關,你將其視為稅司就可以了,就是用來收取所有到岸商貨稅賦的,等本王制定出海關稅率之后,你照章來辦即可。怎么樣,有沒有興趣?”</br> 于謙一臉猶豫地道:“下官只恐……過于年輕,無法勝任。”</br> 張安世抬頭看著于謙:“年輕不年輕的,不要緊。要緊的是,這差事每日與數不清的銀子打交道,只要松松口,就可獲取萬貫家財。所以啊……負責這件事的人,必須奉公守法,且清正廉潔,真正做到兩袖清風。”</br> 張安世頓了頓,接著道:“想要兩袖清風,可不容易。多少所謂的清流,口里說著兩袖清風,實則卻是貪贓枉法。何況是海關這樣的差事,誰到了那個位置上,必然會有無數人為了打點,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拉攏。若是塞銀子不成,他們就會贈送國色天香的美人,若是這個還不湊效,他們可能給你印刷你的文章,制成精美的書冊,給你揚名。你能做到抵御這些誘惑嗎?”</br> 于謙道:“殿下既然向下官說起這個,其實殿下心里已經有了答桉。”</br> 張安世聽罷,笑了。</br> 張安世覺得于謙很適合干這個,這家伙硬的很,屬于那種油鹽不進的家伙,有這么一個人掌著海關,張安世才能放心。</br> 畢竟誘惑實在太大了,想要做到真正的鐵面無私,被人不斷地考驗人性,對任何人而言,都是一道要命的難題。</br> 就拿他張安世來說,倘若張安世被放在那個位置上,最多也就三天時間,就要經受不住考驗了</br> 而于謙顯然不同,他屬實就是天生干這個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