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晴估量的不錯, 報紙發(fā)出當日,紅興制衣廠的黎主任就被謝廠長找去了辦公室。
“怎么了謝廠長?”
黎主任還猶自未覺,最近這段時間, 因為他找到了最新款式的衣服, 幫助廠子從危機之中走出來。所以廠子里的謝廠長副廠長看到他態(tài)度都十分和煦, 甚至謝廠長還隱晦的提起, 等到今年過去, 明年就把他提到副廠長的位子上來。
黎主任最近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走路都是風風火火的。
這會兒被謝廠長叫過來, 他還以為是廠里又接到了什么訂單, 要讓他來組織生產。誰料,這幾天本來看到他就擺出一副笑臉的謝廠長,這會兒臉色卻是鐵青的。
“你看今天的報紙了嗎?”
黎主任被問的不知所以,他今天上午十點多才來廠里, 哪里抽得出功夫去看報紙?
“沒看呢……謝廠長,怎么了,是咱們廠里有什么安排嗎?還是有什么新的政策下來了?”
謝廠長把手里的報紙砸在桌子上, 連聲音里都蘊含著說不上來的憤怒:“你看看!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看看人家是怎么說咱們廠子的!”
黎主任被謝廠長突如其來的發(fā)難問懵了,忙不迭拿起報紙翻看。
謝廠長在旁邊咬著牙說道:“一大早我就接到了上面打來的電話, 人家問我咱們廠的衣服款式都是哪里來的,是不是偷了別的廠子的!問的我這張臉都沒處擱?!?br/>
“你不是說這些衣服款式都是你買回來的嗎?為什么還牽扯到牡丹制衣廠那邊?人家現(xiàn)在上報紙了,指名道姓說是你賄賂他們廠里的副廠長和工人,偷偷買了人家甲方公司的設計!”
“你倒是給我說說, 這有沒有冤枉你!”
“你那些設計到底是怎么來的!”
黎主任腦子都木了, 身上的其他感官仿佛全部消失了, 只有耳朵和眼睛在工作。
眼睛里看到的是報紙上一篇名為《國營制衣廠尋找突破的道路——牡丹制衣廠煥發(fā)新的光彩》, 耳朵里聽到的是謝廠長暴跳如雷的聲音, 一聲聲質問他從哪里弄來的款式。
“……廠、謝廠長,我……我可以解釋的……”
但怎么解釋呢?黎主任腦子想破了也想不出來怎么跟謝廠長和廠子里的工人交待。
謝廠長站在一邊,哪里還看不出來他的心虛無措。大驚之后就是怒火燒心。
“老黎啊老黎,你讓我說你什么好!你怎么就動了這種歪腦筋?。〕孢@種事,那些私營小廠子能干,咱們這樣的國營廠為什么要這么干?”
要是那種爛大街的款式還算了,人家私營企業(yè)自己的獨有設計,他們紅興為什么要跑在別人前面去抄?還被人家捅到報紙上。
“咱們廠子是一時不景氣,但是咱們還有國家的補貼,還有別的路子能走。你干嘛就想不開非要去抄人家的版?還花錢賄賂人家的副廠長,被逮了個正著?!?br/>
雖說省城好幾家制衣廠都舉步維艱,但是他們紅興是這幾家里面相對寬松的,也是規(guī)模最大的。工人有兩百多,機器是牡丹制衣廠這種小廠子比不上的。
他們就算是一時困頓,但有展銷會上的折本出清,廠子里再進點布料,跟著市場做點相對時髦的款式,也能維持下去。何必非要去掐尖要強?
謝廠長語氣都帶上了冷意:“現(xiàn)在好了,上面打電話過來問,說讓咱們盡快給個說法?!?br/>
省城這幾年經營不善的國營工廠一個比一個多,上面本來就頭疼這些工人沒了工作之后的安置問題。這時候有私營企業(yè)站出來,找國營工廠下訂單,對于上面來說可謂是大好事一件,那是值得提倡的。
但是他們紅興卻在這件事里摻和了一腳,做了不體面的事情,這讓人家怎么不生氣?
黎主任聽明白了謝廠長的話外之意,整個人都木木呆呆的:“我也是為了咱們廠子。要是不這樣干,咱們廠子遲早都要倒閉……”
說著,黎主任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動機,說話都激動起來:“我是為了咱們廠子!我這么做是為了工人好!要不是我,咱們廠今年都撐不過去!現(xiàn)在都已經在清算了!”
謝廠長看向黎主任,眼里是滿滿的失望。
“你是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興許有咱們廠子的原因,但占大頭的絕對是你自己……這段時間以來,你光是拿著買款式的由頭,就從賬上支走了兩千多的金額。報紙上牡丹制衣廠說了,他們的副廠長交代你買款式花了五百塊錢。我也想問問你,剩下的一千五百去哪兒了?”
“還有你最近拿著要跑業(yè)務的由頭,前前后后支出的招待費,進布料時候花的錢……老黎,我不是傻子?!?br/>
黎主任被質問的臉色通紅,仿佛是豁出去了一般回道:“……你都知道,你為什么現(xiàn)在說?你不就是想把我甩出去,所以才這樣一筆一筆給我記著。謝廠長,我說是買來的款式,你這么容易就答應,你心里就沒想過不對勁?不過是你比我多吃了十幾年的米,故意看著我蹦跶,反正出事了火也燒不到你身上對吧?不做事就不出錯,不爭先就不用出頭。我真是受教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黎主任跟謝廠長都撕破了臉皮,謝廠長臉色更是難看。自從他做廠長以來,已經很久沒有受到過這樣的指責了。
“謝廠長,你以為把我推出去咱們廠里就安全了?你做夢!咱們名聲爛了,國營單位進貨往后咱們一概沾不上,私營企業(yè)也知道了晴月是正品,知道進貨是去牡丹制衣廠,咱們廠子庫房里可還壓著幾萬的貨。哈哈哈,我就說了,咱們廠子早晚要倒閉!不過是早晚而已!”
黎主任這會兒已經幾近于瘋癲,話說的愈發(fā)難聽。謝廠長指著他“你你你”了半天,愣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黎主任深深看了一眼謝廠長:“廠長,你別管我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廠子,好歹我也去想了辦法。你呢?整天端著茶水看報紙,一坐就是一整天。廠子快倒閉時候你也不慌,換個地方你還能當廠長。我說去找新款,你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過了出來了成果才裝模作樣問幾句……廠長,我是歪了心思沒錯,但你,壓根就沒心。咱們誰也別說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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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興那邊的處理結果很快就出來了,與此同時,晴月這邊迎來了又一陣的訂單爆發(fā)期。幸好在采訪之后,錢晴就有預感,三家代工廠已經在全速生產,勉強能應付這些訂單。
紅興內部的處理結果出來之后,興許是為了消除報道的壞影響,對方甚至在報紙上買了一個小塊,刊登了處理結果。
黎主任被追究責任,并且開除。紅興制衣廠的廠長也受到了內部處罰,扣掉半年工資。另外,紅興還承諾,這一批仿品不會再流向市場。
聞蘭看著報紙,有點擔心:“他們這個處理結果一發(fā),該不會還能接著做下去吧?”
那她們老板想要承包紅興的想法還怎么實現(xiàn)?
錢晴卻搖了搖頭:“開不下去,他們前段時間抄版抄的太厲害,庫存的貨太多,錢都押在貨上,怎么可能還周轉的開?可要是出掉那部分存貨,他們的處理結果就是廢紙一張,名譽更差,更不可能開下去?!?br/>
聞蘭這才放下心來:“那就好,那咱們什么時候去談承包的事情?”
錢晴算著時間:“再過一個星期吧,到時候找下之前給咱們辦展銷會名額的領導搭個線?!?br/>
她也正好趁著中間這一星期,把她的英語人才給招上來,順便趕緊把冬款的衣服給定下。
不知不覺,她已經來省城一個月了,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太多,錢晴現(xiàn)在每天晚上跟周皓打電話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周皓聽著老婆在電話里打著哈欠,忍不住的心疼:“你掛電話吧,早點睡。”
錢晴不自覺的帶上撒嬌的語氣:“我就是因為天氣冷了,所以才打哈欠的,不困?!?br/>
“省城降溫了嗎?”
“降了,不過晚上有熱水,也不冷。”
“我再過半個月就回去啦,等我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完,往后我就不用經常跑省城了?!?br/>
……
其實這話說出來很沒有說服力,畢竟現(xiàn)在晴月的重心已經是轉移到了省城,代工廠在這里,營業(yè)部在這里,生產驗收部在這里。Y市那邊只有三個門店和有名無實的“設計部”。
但錢晴總覺得,Y市是她的家,有周皓在的地方,就是她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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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電視臺那邊的報道還要接著等,因為電視節(jié)目的審查和制作比報紙麻煩多了,對方還給錢晴打了個電話說明,說是等到播出之前會給她通知。
錢晴不覺得有什么,畢竟現(xiàn)在報紙才是大頭。電視機到底是沒有多普及,她上節(jié)目純純就是打廣告混臉熟。
接下來的時間,錢晴就跟聞蘭一起培訓新員工,把更多的時間用在管理上。
招會英語的員工成了這段時間的重中之重,錢晴在小二樓和省城的門店里都安了電話,自從登了報紙,打電話來問的人就多了起來。
不過,會俄語的人多,會英語的少,能達到跟外國人交流無障礙的就更少。
錢晴也為了減少時間浪費,多數(shù)打來電話的人,她都會讓聞蘭先在電話里問幾句,看差不多過關在讓人過來面談。聞蘭英語不說多好,基本的一些會話還是可以的。
看著聞蘭臉色復雜掛掉了一個電話,錢晴還勸了兩句。
“不好招就慢慢招,實在不行我去省大掛個兼職,找?guī)讉€英語系的學生來幫忙?!?br/>
聞蘭臉色依舊難看,甚至有些蒼白起來。錢晴這才察覺到不對勁:“怎么了這是?”
被人罵了?不至于啊,打來電話的一般都是接受過一定教育的,哪怕錢晴在電話里拒絕對方,大多數(shù)人也是態(tài)度良好的掛斷。
錢晴給聞蘭倒了一杯熱茶,指尖觸摸到杯子的溫熱,聞蘭才仿佛如夢初醒。
“……剛才打電話來應聘的,是我的前夫?!?br/>
錢晴也呆住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件事仿佛沒有那么難理解。
聞蘭的前夫心心念念要出國,會點英語也是情理之中。對方現(xiàn)在沒了聞蘭支撐家用,想要找份工作,也屬于正常。晴月正好在報紙上刊登了招會英語的人的啟示,對方打電話過來應聘,更是順理成章。
就是這些種種的巧合,聞蘭才覺得無奈。
“我一想到他又要來鬧,頭都要炸了?!?br/>
如果只有聞蘭自己,她是寧愿魚死網(wǎng)破也不愿意跟對方再牽扯上什么關系。但是她有孩子,聞東東現(xiàn)在好不容易在Y市過上正常的生活,她怎么能讓前夫再去騷擾孩子呢?
錢晴拍拍聞蘭的手:“剛才他聽出你的聲音了嗎?”
聞蘭苦笑:“應該是有點懷疑吧,雖然我很快就掛了電話,但是好像更加此地無銀三百兩了……他應該會按照報紙上的地址找過來。”
錢晴倒是不怕對方找過來,她就是站在聞蘭這一邊,不會因為對方來鬧就開除聞蘭。有了這個前提,對方能怎么鬧?打砸她的店?耍無賴不讓她店鋪開門?
這倒不是錢晴自夸,她店里的員工也不是吃干飯的,而且自從她開張,老丁那邊也不知道是不是接了周皓的叮囑,動不動就帶幾個小青年過來晃悠。所以不管是小二樓還是門店,真沒有人能找麻煩到她的頭上來。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錢晴就算是有滿腹的主意,這會兒也想聽聽聞蘭有什么想法。
聞蘭僵著臉:“我就是不想讓他再找到聞東東……老板,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神經質,這幾年把孩子給折騰的,平時孩子看到他就躲。他就是個神經病!喝大了就鬧,清醒了就抓著孩子一個勁兒說讓孩子好好學習,長大出國……他滿腦子都是出國!”
錢晴當然也不能理解這種人,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出國的人大多也是抱有著對國家的一片赤子之心,出國是為了學成之后再回來。不是說了嗎?哪怕出去幾十個,只回來一個人,都會給國內帶來一些改變。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像聞蘭前夫這樣的人,他所謂的出國,是對國家?guī)е羁痰脑箽夂秃抟狻?br/>
這樣的人,哪怕是拋開聞蘭這層關系,錢晴也不愿意讓他進入晴月。
“那咱們就商量下看怎么做……”
錢晴也覺得棘手,有的人就像許三兒,你嚇一嚇他,他就慫了個徹底。有的人就像萬真真,你避開她,她就拿你沒辦法。但像聞蘭前夫這種人,你好像沒辦法去處理他。他就跟個狗皮膏藥一樣,追著你走。
聞蘭提起她被前夫禍害的那些工作,心里就是一陣無奈。
“我給一家賣自行車的店做賬,他就每天去試車,換著車騎,也不吵也不鬧,就是不走。人老板也不敢攆,一碰他就往地上倒,說自己被打了,要驗傷要找公安……到最后,只能我辭了這份工作。”
“我給人家餐館做賬,他就去吃東西,自己捻個蒼蠅放菜里,說人家餐館不干凈,非要賠錢。”
“還有我給一個賣服裝的公司做賬,他就弄個三輪車擋著人家進出門的道。”
……
錢晴簡直嘆為觀止,她生平所見的極品有很多,但是這樣純純膈應人的極品她還真沒見過。
不過,錢晴沒多久就想到了一個主意。
“你說,申請出國的簽證不能有案底吧。”
錢晴對這方面也不太了解,但是報紙上看到過京市頂尖學府的學子出國有多么艱難,也能知道這個所謂叫簽證的東西,很難拿。
聞蘭點點頭,她被前夫逼著了解了不少這方面的信息:“是要查的,要出在國內沒有犯罪過的公證,不然出不去。”
錢晴兩手一和:“那不就得了!”
人嘛,最怕的就是有軟肋。聞蘭前夫鬧聞蘭那么多次,但是每次都是弄些無傷大雅的小事情膈應人,顯然也是知道犯事有案底,他這輩子就別想出國了。
錢晴拉著聞蘭:“走走走,咱們去找老丁商量。”
這事上,她沒有什么經驗。但是老丁混江湖混的久,各種事情見了不少,怎么拿住一個人的把柄,讓對方害怕。這種事老丁應該最擅長。
果然,聽了錢晴的說法,老丁先是一臉同情的看了看他嫂子身邊那個有些蒼白的女人。
“這位妹子,你運氣真的很不好啊?!边€是大學生,長的也不錯,怎么就瞎眼挑了這么個男人。
錢晴一個暴栗敲在老丁頭上:“喊差輩了!”
聞蘭比她可大好幾歲呢,老丁嚴格意義上也比她大。不過占著周皓的關系才管她叫嫂子。
老丁有點微妙的不服氣,要是按照周皓那邊算,他得管多少人叫姐姐啊。
“……這事沒有多難辦,咱們坑他一把,然后留個證據(jù),回頭他再來鬧就把證據(jù)交給公安。這樣卡著他,往后他就不敢來了。”
錢晴有點稀奇的看著老丁,把老丁看的一臉莫名。
“我還以為你會出什么打打殺殺的主意呢?!?br/>
老?。骸?br/>
“嫂子,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可是純純的良民,平時就是收幾個小弟鎮(zhèn)鎮(zhèn)場子,給地頭蛇上上供。這些年一直遵紀守法的,怎么在他嫂子眼里他就跟個游走在黑白兩道的人一樣了呢?
錢晴笑出了聲:“行了,別貧了,這件事就交給你,你看著怎么弄個把柄交給咱們聞大會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