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廠長本來沒想到, 被錢晴一點,整個人都愣住了,額頭的汗珠跟著往下淌。
“……前段時間, 吳廠長跟另外一個副廠長都回來了。”
跟晴月簽訂了代工合同的事情, 邢廠長在內(nèi)部并沒有受到什么阻力。畢竟廠子已經(jīng)半死不活, 沒有晴月給訂單, 遲早也是要倒閉的命。
吳廠長歲數(shù)大, 想混退休不假, 但是如果把廠子干倒閉了再退休, 這說出去也不好聽啊。另外幾個領(lǐng)導自然不必說, 都巴不得邢廠長把廠里的事情攬過去做。就跟以前進口布料一樣,誰提出誰負責,反正出錯也跟他們沒關(guān)系。
邢廠長前腳簽了合同,后腳就帶回來晴月的單子。
忙了兩個星期, 不僅僅把工人們前兩個月的欠薪都發(fā)了,更是給廠子都添上了一點活氣。
要是事情僅僅是到這個程度,幾個領(lǐng)導心里對邢廠長也只有感激的。
但是錢晴扭臉又來下了訂單, 還是翻倍!弄得廠里現(xiàn)在要三班倒才能應付生產(chǎn),本來還覺得自己是不是要下崗的工人, 也全部被廠里召回去開工,忙的根本顧不上去考慮廠子要倒閉的事情。
為了鼓舞工人們,邢廠長甚至提出了給工人們算加班費。說是晴月那邊負責這部分的支出,只要他們能按時出單。幾百個工人的加班費算下來至少要幾千塊, 對方直接財大氣粗說擔了, 這讓生產(chǎn)過程推進的更加順暢, 邢廠長也成了全廠工人眼里的大救星。
其他幾個領(lǐng)導嘴上不說, 心里難免不后悔, 早知道這個事情就應該再談談,憑什么晴月就只跟邢廠長一個人做接洽?好處全讓邢廠長一個人擔?
最近幾天,邢廠長在廠里就沒少聽過幾次酸話。
但是,直接攛掇別人來干擾生產(chǎn)?
邢廠長只要想到這個可能性就心里怒氣上涌,牡丹制衣廠才緩過來多久?可以說現(xiàn)在完全是靠著晴月過日子,對方這樣鬧事,萬一晴月取消了合作,他們廠子倒閉了怎么辦?那么多的工人要怎么生活?
錢晴推測著:“如果說是你們廠子里的領(lǐng)導有了歪心思,那么十有八九抄版的事情也是從你們廠里出去的。不然對方怎么能聯(lián)系到我這邊的客商?”
邢廠長滿臉的慚愧:“抱歉,是我沒有管好廠子內(nèi)部的問題。”
錢晴簽訂合同時就說好了,她不管他們廠子里的內(nèi)斗有多么嚴重,只要不耽誤生產(chǎn)就行。沒想到這話才說了不到一個月,牡丹制衣廠就辜負了對方的信任。
錢晴自從開始做生意以來,因為做人和氣,做事情也不爭高調(diào),該讓的利潤就讓,中間還是比較順利的,最多也就是一條商店街的人抄她店里的款式。這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圖窮匕見的同行和自私自利的合作方。
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起初錢晴跟牡丹制衣廠建立合作關(guān)系,把話說在前面就是考慮到邢廠長做人正派。甚至她還把只跟邢廠長接洽寫進了合同里,就是想著不管牡丹制衣廠內(nèi)斗如何,這些人總會顧忌到廠子的死活,不會在生產(chǎn)上給她下絆子。
誰知道居然真有人壞了心腸,寧愿冒險得罪晴月讓廠子倒閉,也要把邢廠長搞下去。
這件事錢晴心里有數(shù),她不可能讓步,更不可能慣著這種人。
想也知道,現(xiàn)在對方肯定是等著她去,然后到時候就是對方出面,幫她“勸服”貨客。然后就是讓錢晴換掉邢廠長,跟這人接洽。
這人倒是打的好算盤,牡丹制衣廠還沒大到能制約晴月呢,對方就敢把她當成傻子糊弄。打量著她已經(jīng)把版型款式給了他們生產(chǎn),這會兒不敢換合作方。
錢晴冷笑一聲,既然這樣,牡丹制衣廠的廠長也不需要那么多個,直接換成邢廠長一言堂吧。
錢晴拉著邢廠長說道:“不著急,你跟我去找個人。路上你跟我說說你們廠里的情況。”
對方現(xiàn)在等著她去,怕是等的心都焦了吧?那她偏要磨蹭一會兒。牡丹制衣廠除了這幾個領(lǐng)導,還有那么多的工人,讓這些人跟著等,一會兒才會更生氣。
錢晴帶著邢廠長去找老丁借人,老丁二話不說借了三四個人出來。
這些小青年一看就流里流氣的,老丁還給錢晴解釋:“這就是一群小屁孩,別看穿成這樣,都是高中畢業(yè)的。”
錢晴:……這要是高中畢業(yè)生我跟你姓!
不過老丁這人混社會混的時間久,別看平時跟三教九流都哥倆好的,平時還是心里有點數(shù),干不出來什么臟事爛事來。這也是錢晴敢過來借人的原因,這些小年輕十有八九就是老丁養(yǎng)著鎮(zhèn)場子的,她也不指望這些人能做什么,不過是跟著去壯壯聲勢。
錢晴領(lǐng)著人先去了一趟批發(fā)市場,剛到地方就看見了聞蘭。聞蘭手里拿著幾件衣服沖到錢晴面前。
“喏,老板,這幾樣衣服跟牡丹制衣廠那幾款非常相似,只有布料不太一致,用的布料是次一些的。摸起來也沒有咱們的款式柔軟。版型倒是仿了個徹底,我剛才比對了一下,幾乎沒有什么誤差。”
幾乎沒有誤差,這不就是拿著圖紙去對著做嗎?畢竟你拆開衣服照著仿,誤差肯定會比照著圖紙大。
這話基本上是釘死了對方是從牡丹制衣廠那里拿到的款式。
邢廠長無地自容。
錢晴則是問聞蘭:“除了這幾款,還有沒有其他兩個廠子的款式流出來?”
聞蘭搖搖頭:“暫時沒有。”
“那仿冒的廠家找出來了嗎?”
“找出來了。”聞蘭臉色很不好看,“紅興制衣廠。”
錢晴都要被氣笑了,省城也不小,繞來繞去竟然還是熟人。對方先是鴿了她,然后又來抄版做仿品。
她就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
“走,這幾件衣服全買了,咱們帶上先去牡丹制衣廠。”
紅興的事情,她緩緩再收拾。眼下,還是先去把牡丹制衣廠的事情平了。
錢晴在路上對著邢廠長交代了幾句,邢廠長本來就不好意思,聽了錢晴的話猶豫片刻就答應了。
一行人氣勢洶洶到了牡丹制衣廠,錢晴走在最前面,身后跟著幾個流里流氣的小青年,聞蘭手里拎著幾件衣服,邢廠長跟在一邊,怎么看都被錢晴的氣勢壓了一頭。
到了牡丹制衣廠,天色已經(jīng)開始暗了。工人們也到了換班的時間,錢晴離著老遠就能聽見有個聲音在勸。
“您這樣,先把車間讓出來,我們工人先進行生產(chǎn)。”
“撤單的事情我們一定給您解決,哪怕是晴月不愿意,我們也會照價給賠償?shù)摹!?br/>
“您放心,我是牡丹制衣廠的副廠長,哪怕是我個人把錢出了呢,現(xiàn)在要緊的是讓我們的工人進行生產(chǎn)。”
……
離著老遠,錢晴就知道這貨不是什么好人。
做領(lǐng)導的,滿嘴跑火車慣了,碰到事情就急著樹立個人形象,不管做到做不到,直接先應承了。簡直是這年頭國營廠領(lǐng)導的通病。
這人算盤打得好,這一通話說出來,一是彰顯自己是個好領(lǐng)導,二是拉攏工人們,三是等著錢晴來,到時候再演一演,讓她覺得自己能力出眾。
錢晴直接大聲說道:“行啊,那這筆錢就你出了。”
圍觀的工人們迅速讓開道路,錢晴帶著人走到包圍圈中心。車間里站著一個穿著中山裝的領(lǐng)導模樣的胖子,還有一個錢晴見過的貨客,別人都管他叫許三兒。
許三兒長的瘦小,自己開了兩家門店,在挨著Y市不遠的一個市區(qū),這次來進貨是機緣巧合。不過晴月的衣服款式確實很得他的心意,縱然是超出了預算,他也下了幾千塊的訂單。
這兩個人旁邊還站著幾個錢晴眼熟的貨客,聽了錢晴的話臉上跟打翻了醬油瓶一樣,都不太好看。
錢晴接著說道:“許同志,咱們進貨時候的貨單說的很清楚,定金交了不退,白紙黑字你簽過,還蓋了手印,這會兒鬧事要撤單,你覺得我可能給你退款嗎?”
錢晴態(tài)度異常的強硬,讓周圍的人都跟著倒抽一口涼氣。
許三兒眼珠子一骨碌,往地上一躺:“那是你騙我簽的,我根本不知道定金不退!再說了,你憑什么賣這么貴?人家市場上有比你便宜的,我就不能去買便宜的?你這是哄抬價格,我還要去告你呢!”
錢晴使了個眼色,聞蘭把手里的幾件衣服拿出來。
錢晴直接沖著旁邊圍觀的幾個貨客說道:“他說的就是這種,款式照著仿,原材料仿不出來。你們都過來摸摸。”
錢晴在牡丹制衣廠下單,看中的就是對方這個原材料的貨源,那種獨特的柔軟親膚面料,是衣服的關(guān)鍵。紅興制衣廠許是時間來不及,或者是資金跟不上,用的是顏色相仿的粗布料。遠看問題不大,但是摸起來差別就大了很多。
幾個貨客湊上來摸了幾把,臉上的表情就平和多了。一分價錢一分貨,這個面料一對比,果然是晴月的衣服更加優(yōu)秀。
許三兒還在鬧:“你說布料干什么?人家便宜!拿回去我照樣賣!”
晴月的進價都是二十多三十,紅興的衣服進價只要十幾塊錢。
錢晴不慣他:“那你就去進嘛,我還能攔著你?不過話說好了,定金不退。誰讓你來鬧的,你去找誰要。”
錢晴的話讓許三兒的動作都遲滯了一下,聲音里透出些心虛:“誰說是有人讓我來鬧的?我就是看不慣你騙我錢,我來是要個說法的!”
“那你可真行,我出貨是三個廠子,當時聞經(jīng)理是帶著你去銀行過的錢,可沒說是哪個代工廠,你一找一個準……頭上帶探燈了是吧?”
許三兒被堵的臉色通紅,旁邊幾個被許三兒說動過來的貨客也是一臉的恍然大悟。怪不得呢,許三兒非說晴月多收了錢,要來鬧。合著是有人讓許三兒來的啊。
錢晴眼神掃過滿頭大汗的胖子領(lǐng)導,說話一點情面都不留。
“讓我猜猜看,仿品的質(zhì)量擺著,但凡腦子正常的都不會冒著不要定金的風險來退單……其實你本來也沒打算退單是吧?”
“不過是有人告訴你,讓你過來鬧一場,然后他跳出來打圓場,說動我給你降價。或者是對方許了你什么好處,多給你留幾件衣服,跳過我直接出貨?”
許三兒臉色灰敗,嘴還硬著:“我沒有!”
錢晴撇了撇嘴:“有沒有的,咱們一會兒就知道。你先老實坐著,等會兒我再跟你算。”
錢晴扭臉沖著那個胖子領(lǐng)導笑:“是吧,陳副廠長?”
陳副廠長這會兒還在強裝鎮(zhèn)定:“哪兒能呢,我們廠里出多少貨就是多少貨,怎么可能截下來貨物自己出。”
這也是錢晴寫在合同里的,牡丹制衣廠做了衣服之后,當年的版型資料不能留,日后不能再做,更不能拿著版型自己做了之后跳過晴月出貨。
錢晴問道:“那我想問問陳廠長了,剛才你說什么定金你出,這話是什么立場?”
陳副廠長有些尷尬:“我就是那么一說……具體怎么做還是看你們這邊的安排。”
錢晴點點頭:“行啊,我的安排,我的安排就是跟你們牡丹制衣廠停止合作,并且追究你們泄露版型的責任。”
這話一出,周圍的工人們瞬間炸鍋了。
“怎么就要停止合作了?”
“這也不干我們的事啊,是那個人非要來退單的。”
“沒聽人家說了,泄露版型,肯定是咱們廠里有心歪心眼,把人家的設計賣了。”
“誰干這種喪良心的事啊!”
……
陳副廠長沒想到錢晴這么硬氣,臉色也不好看起來:“錢同志,你不要賭氣。你說版型泄露,我們廠里會調(diào)查的,你這樣貿(mào)然就停了我們廠里的合作,我們這么多工人怎么辦?”
錢晴一臉驚訝:“陳副廠長,調(diào)查就不用了,我已經(jīng)打聽清楚是紅興制衣廠干的。至于你說的,你們這么多的工人怎么辦……你別覺得我話說的難聽,我是下單的,不是你們廠里的人。我當初簽合同就說過,我只跟邢廠長對接,后面需要你們不泄露款式,按時完成生產(chǎn)任務。結(jié)果呢?你們先是泄露款式,然后又攛掇我的客人來鬧事演戲,逼我退讓。你們到底是甲方還是乙方?我是找你們合作生產(chǎn),不是讓你們來仗著我們晴月的設計作威作福的。”
“今天,要么你們廠里把人給我揪出來給我個說法,要么就是停止合作。你們廠里的領(lǐng)導我只認邢廠長,大不了你們倒閉了我就把邢廠長挖去晴月。至于你們的工人們……這次的事情我不信你們中間沒人知道,既然大家都不說,那咱們就耗著吧。這一季的利潤我不要了我也不受這個窩囊氣。”
這話一出,周圍的聲音頓時停了下來,周圍的空氣都寂靜了不少。
良久,才有幾個顫巍巍的聲音響起來。
“不是我的錯……都是陳副廠長讓我扣了兩件衣服拿給他的……”
“我就是幫著陳副廠長拿了一張圖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