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皓在年前臘月二十三的時候接到了通知,  廠里把他提成了維修隊副隊長。當天錢晴還特地給周皓做了一桌子菜，另外給周皓準備好幾件新衣服來慶祝。
    但王華的心情就沒有那么美麗，雖然知道周皓的職位板上釘釘,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鄭先會那么積極,  直接在年前就把通知發下來。
    本來他還準備在過年期間再想想有關于下海的事情,  這下子計劃全被打亂。
    周皓當上副隊長第二天,  鄭先就把來年寫計劃的任務丟給了他。周皓看上去冷淡,  卻并不迂腐。讓維修隊里幾個老工人一塊做,  名其名曰自己年輕,  有些事情可能考慮不到,  幫忙的老工人們都可以在計劃上署名。
    這些人里，沒有王華。
    王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周皓不選他是正常的，畢竟他也不算什么老資格。但他又覺得周皓是在給他臉子看。說不好過些日子更要為難他。
    王華一路走來,  除了跟萬真真結婚之后吃過點氣，以前都是順風順水的。這會兒想了又想，還是咽不下去,  索性直接找了鄭先，說自己要下海做生意,  不干了。
    鄭先起先還勸了他幾句，下海的工人不少，但不是人人都跟錢晴一樣能做出點門堂，也有些人說是下海,  出了油田就再無音訊。
    鄭先是一片好意,  但王華覺得他虛偽,  語氣硬邦邦的,  嘴硬著不改口,  硬說自己要辭職。
    鄭先只能從另一個角度勸他：“你要是現在走，筒子樓那間房看在你爸的份上廠里或許會給你保留。但后面廠里再分房或者分購房資格就沒你的份了。”
    嚴格意義上來說，王華的資歷不足以讓廠里把筒子樓的房子留給他。但他父親是為廠里做出過貢獻的，這種情況下就不好收回王華的房子。
    “而且以后筒子樓如果拆遷，補貼也不會有你的份。”
    鄭先把事情的嚴重性說的很明白，按照他的想法，真要是想做生意就可以參考周皓夫妻嘛。一個在廠子里當工人，一個打理生意。夫妻兩個搭配著來，何必非要辭職不給自己留點后路呢？
    王華還是堅持，最后鄭先也只能把他的訴求往上提交。沒想到廠里的決定下來的這么快，不到三天就給了結果，通知王華去辦手續。
    周皓抱著錢晴把王華辭職下海的事情說了一遍。
    錢晴皺起眉頭，不是她對王華有偏見，而是王華的性格哪里是個生意人？
    性格偏執，彎彎繞多，做人也不是開朗那一掛的，還有上次一時氣憤就砸了三輪車的事，再搭配上萬真真，這倆夫妻能把生意做成什么樣，錢晴都無法預料。
    “他倆除了一間門面房，什么生意都沒定，這就辭職了？”
    錢晴皺著眉頭發問，周皓捏著老婆的手揉來揉去。
    “所以我已經向廠里提申請了，看年后能不能換個樓住。”
    王華這種性格偏執的人，在周皓眼皮子底下還好，現在他辭職下海做生意了，周皓又不能一直盯著。萬一這人生意做的不順利，再看錢晴發財心氣不順怎么辦？
    “應該問題不大，我也說了咱們可以補點錢，最好換一個兩室一廳，現在房間還是太小了。”
    最主要是隔音實在差，換個兩室一廳多少能比一室一廳隔音好一點。
    臘月二十九，錢母送了一堆炸貨到油田來，順帶跟錢晴唏噓的說起老鄰居萬家。
    “萬真真她爸手叫卷機器里沒了一根指頭，廠里給他發了錢，人也退下來在家里了。這幾天你是不知道有多煩，萬真真她媽挨家挨戶的哭窮。動不動就在隔壁嚎，他們家那個萬寶金也是理直氣壯去蹭別人家的東西吃。”
    錢晴聞言立馬問道：“那他還去咱們家嗎？”
    “哪兒能啊，自從周皓揍了一頓王華之后，萬家就再也沒上過門。尤其后來我不在家，你爸天天在外面吃，還有萬真真婚前懷孕那事，萬家縮了好長時間。現在也就是萬真真她媽臉皮厚，明明廠里給的錢足夠他們開銷了，還每個月照常發撫恤金，怎么也困難不到哪兒去。但萬真真她媽就是非要占便宜，不過現在倒霉的可就是跟他家走的近的那些人家。”
    錢母在心里感嘆，幸好有周皓之前揍王華那一出，現在他們一棟樓里都對她客氣了許多。萬母就算是耍不要臉也耍不到自己頭上來，那些個以前跟萬母關系好的，也喜歡占便宜的人家就倒了大霉，一到飯點萬寶金就上門坐著，攆都攆不走。
    錢母送來的炸貨樣數多，特別是油炸的紅薯丸子，蔬菜丸子，隨便抓一點熱熟了就能當零食吃。魚塊和雞塊做的都是半熟，過年期間不想開火就直接拿個砂鍋，放進去魚塊雞塊再加點別的菜就是一頓熱乎乎的飯。
    錢母走了，錢晴看著一大堆的炸貨犯了難，她跟周皓就兩個人，這么些東西要吃到什么時候去啊，干脆一樣分出一點，給鄰里都互相送送。
    結果卻是越送越多，臨近過年，大家家里都是各式各樣的吃食。錢晴給出去一碗素丸子，人家回一點自己做的豆腐干。端出去一碗炸魚塊，還回來兩節新灌的香腸……
    錢晴：……
    行吧，好歹樣數上變多了。
    到了臘月二十九，該置辦的東西一般也都齊全了，很多人下過油鍋之后就閑下來，小孩子們手里捏著各家做的炸貨到處瘋跑著玩。大人們就三五成群在一起說說話，你抓一把瓜子我拿一點核桃的。
    子弟一小放假之后錢晴就把小賣部的電視機搬回來自己家，這會兒她就開著電視放在客廳給別人看。
    幾個跟她關系好的婦女都來了家里，手里拎著毛線針和搪瓷缸，搬著小馬扎，往錢晴家里一坐就伴著電視機的聲音開始嘮嗑。
    “錢晴啊，你家隔壁那個技術員是搬走了嗎？最近咋不見人呢？”
    “你消息太不靈通了，人家是結婚了。”
    “結婚了呀，嫁咱油田上了？”
    “可不是，我還聽說了，是XXX領導家的兒子。”
    “嚯，那這姑娘可嫁得好。”
    ……
    錢晴也陪著看電視，間或給她們續點茶水，偶爾也能插上嘴聊幾句。
    這幾個婦女也覺得心里熨帖，錢晴掙了多少錢她們不知道，但總歸不會少。去過她攤子上的都知道她一件衣服賣多貴，就這還多少人爭著搶著要。不過話又說回來，有錢了之后還待她們這些鄰居跟原先一樣沒差別，話里話外也不見高人一等，這才是體面人呢。
    都住的近，一棟樓里的風吹草動沒多久就能傳遍，話題扯來扯去就到了王華一家子身上。
    “好端端的工作就不要了，這也不知道是鬧什么。咱們廠現在也不好進呢。”
    “可不是，我侄子想進來都難的不行。王華年資也夠，還有他爸的事，他只要不辭職估計廠里能一直讓他待到退休，干嘛這么想不開。”
    “還是他媳婦拿的主意吧，就那誰，之前賣冰棍那個。肯定是她攛掇男人不要工作去當個體戶了。”
    “他老娘也能同意他這樣折騰？個體戶沒那么好當的，之前廠里那誰，三十大幾了辭職下海，沒幾天就把家業賠個精光，現在人都不回油田了。”
    “光見賊吃肉不見賊挨打，真以為個體戶是那么好干的啊，咱這一棟樓里就錢晴做個體戶順當。”
    錢晴聽著她們說話，半點沒計較話里說的不合適的地方，而是謙虛起來：“那還是趕著咱廠里的東風才做得起來，大家也都捧場。別的不說，光是之前賣冰棍，咱一棟樓里支持過我的就不少嘛。”
    這邊其樂融融，隔了一道墻的王家卻沒有這么輕松。
    王老婆子罕見的發了脾氣，這個逆子直接是定下了所有事情才跟她說，她知道的時候已經一切都晚了。王華的辭職申請已經批了下來，現在已經是個沒有編制的人了。
    王老婆子一邊哭一邊拍打著王華，他怎么敢！
    王華挨著打，嘴上卻半點都不松口。他這輩子就是寧當雞頭不當鳳尾，要他在周皓手下混著過，簡直是折辱他！
    “媽，你放心，我肯定叫你過上好日子的。真真不是說了嗎？往后大家都是兩眼光光朝錢看了，咱們還有一間門面房，等明年房子下來了，我也去南方進貨，咱們不拘賣點什么都不會賠的。”
    王老婆子老淚縱橫，卻也拿兒子沒辦法。兒子現在是一門心思往掙錢上去了，他信萬真真比信自己這個老娘還多，她能有什么辦法？
    萬真真臘月期間吃好喝好，王老婆子看萬真真的反應越看越確定，就覺得萬真真肚里的一定是自己的金孫，每天換著花樣的給她做吃的。
    這會兒萬真真正吃完了飯，抱著肚子斜在床上。
    王華辭職，最喜聞樂見的就是萬真真。
    就該這樣嘛，一個月幾十塊錢的工資頂個屁用，而且萬真真還有系統那兩千塊需要在一年內還上。王華要是不辭職，萬真真才要發愁呢。
    ****
    大年三十，周皓放假了，小夫妻兩個一塊打掃了家里，貼了對子，又開始和面包餃子。
    天還不等黑下來，外頭就有放鞭炮的人，小孩子們則是等到鞭炮響完就圍上去，專找那些從掛鞭上掉下來還沒炸的小炮仗，拿火柴點了，你扔一個我扔一個，在大院里跑的盡興。
    年夜飯是一條糖醋魚，半個豬肘子，還有幾樣小菜，周皓系著圍裙下廚，錢晴就在邊上看著。
    周皓天生就偏瘦，上學時候也是，跟個細竹竿一樣。
    錢晴想起她跟周皓第一次見面，那時候周皓還不是現在這樣游刃有余的樣子。整天除了學習就是低著頭看書，每年雷打不動考第一拿獎品，班上卻沒有一個朋友。
    再想想兩人產生交集也就是初三的時候，錢母的手藝好，錢晴就經常帶點東西到學校吃。那一年不知道為什么，班主任給周皓調到她旁邊當同桌，錢晴不好意思自己吃獨食就給周皓分點。
    沒過多長時間，錢晴就發現了問題，周皓竟然每天就是兩個黑面饅頭撐著過的。
    班上也有同學住校吃食堂，但吃食堂的再不濟也能打個一份最差的菜，只有周皓，每天都是看完書去打壺熱水，然后就著熱水吃黑面饅頭。一次還不敢吃完，都是中午一個，晚上一個。
    從那兒以后，錢晴就也開始帶飯。每次帶飯都搭著帶點小菜，再以吃不下的借口分給周皓。
    而周皓依舊冷冷的，在一次月考之后更是僵著臉說為了感謝錢晴，他打算給錢晴補課。
    錢晴：……
    氣得她斷了周皓的口糧足足兩三天，但周皓是個認死理的人，說要給她補課那就是要補課。每天都要給她講題，還要盯著她背課文，錢晴裝睡不理他，他就自己念，念的錢晴不得不睜眼，拿著一雙妙目氣鼓鼓瞪著周皓。
    但錢晴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周皓成績那么好，犧牲時間給她補課她也不能不領情，所以又別別扭扭恢復了給周皓的待遇。
    經過半年的補習，錢晴當了黑馬考上了高中，而周皓卻頂著全校最高的成績去了中專……
    “怎么樣？咸淡還可以嗎？”
    錢晴從回憶中被人喚醒，嘴里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周皓塞了一塊豬肘子，濃郁的香味里透出一點醬香。
    “好吃！”
    不過該問的還是要問。
    “周皓，過年期間你要去北山鎮嗎？”
    周皓顛著鍋炒菜，一點也沒有被影響到心情。
    “去吧，我自己去就行，主要是給家里人燒點紙，當天就能來回。”
    不用錢晴問她也知道，周皓說的家里人，不是他親媽和兄弟。
    “行，那我提前把需要的東西給你準備好。”
    現在這樣就很好，周皓有了她，她會當周皓一輩子的家。
    年夜飯兩人吃也不冷清，邊吃邊看電視，春晚熱鬧的氛圍洋溢在整個屋子里，不時惹出來幾聲爆笑。
    等到了十二點，錢晴下餃子，周皓下樓去放鞭炮。一聲聲的炮響此起彼伏，讓錢晴都分不出來哪一個是自家的鞭炮聲。
    初一起了個大早，買來的實木果盤上放上瓜子糖塊還有糕點，不一會兒就有人來拜年，兜里揣上一把瓜子，跟著認識的人一塊嘻嘻哈哈一起出去串門。
    到了初二，照慣例是回娘家的日子。
    錢晴換上了新衣服，給周皓也好好打扮了一下，光鮮亮麗的小夫妻帶著一條豬大腿，一包奶糖，還有一瓶蜂王漿一塊回娘家。
    蜂王漿這個東西是周皓托人買的，只說是補身體，買給錢母吃。平日里錢母就在油田上，日常的東西都不缺，過年就得送點稀罕東西。
    錢晴抱著籃子坐在自行車后面，周皓嫌她穿的太薄，給她外面套了好大的一件棉襖，說是到了丈母娘家再脫下來也一樣好看。
    等到了火柴廠家屬院，迎面錢晴就感覺到不同的熱情，上次她來的時候還對她橫眉冷對的那幾個婦女，這會兒一見到她就笑呵呵打招呼。
    “晴晴回來了啊，又漂亮了。”
    “跟她姐一樣漂亮，老錢福氣好啊，兩個女兒都這么人才。”
    ……
    錢晴心里了然，夸她還帶著她姐，肯定是錢雨回來這段日子已經充分顯示了她女廠長的風采。
    寒暄了幾句，錢晴跟周皓上樓了，一路上還是不間斷的打招呼。
    等到了娘家門口，錢晴的汗都要滴下來了。
    “我姐不會是用力過猛了吧？”
    要么就是這一片的人也忒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