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臘月之后,  過年的氣氛就一日比一日濃厚。油田的早市上簡直是人挨著人，連去往子弟一小的道路上都占了不少地方擺攤子。
    賣衣服布料的，賣各種腌臘年貨的,  賣冰糖葫蘆的,  做棉花糖的,  甚至還有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輛拖拉機,  上面裝了好多條大魚。
    除了正常上班的工人,  所有人都開始忙碌起來。忙活了一年,  過年不得穿點好的吃點好的？婦女們抱著孩子,  拿著小攤上的衣服比比劃劃,  在賣腌肉臘腸的攤子上挑揀，賣魚的拖拉機前面圍上了好多人，在一片魚腥味里扯著嗓門喊。
    “這一條太小了  ，我要那邊那條大的！”
    “五塊錢也太貴了,  這就是小孩穿的衣服，小孩子長的快，穿不了幾天就小,  再便宜點。”
    “媽，我要吃冰糖葫蘆。”
    ……
    子弟一小放假之后,  錢母就帶著倩倩回火柴廠去。現在大女兒的粉條廠已經走上正軌，小女兒這邊也沒什么需要她幫忙的，臨走之前做了一批辣椒醬，準備拿到油田外面的市場上也賣賣看。
    現在錢母的辣椒醬事業也很紅火,  林曉慧那邊穩定在一個月要一百瓶,  自己吃包括幫朋友帶,  有沒有倒手賺錢就不知道了。還有大院里的人們,  也都養成了習慣,  一瓶吃完就去小賣部買。還有夜市上幾個攤主，尤其鹵味攤老板，拿著辣椒醬配著自家東西賣。一個月錢母光是辣椒醬就能賺好幾百，年前太忙，周皓說等到年后就去給錢母的辣椒醬和錢晴的衣服品牌做個登記。
    八三年上半年國家發布了商標法，現在很多人沒有這個意識，但周皓覺得這是個關鍵。款式可以仿冒，但品牌注冊了就是自己的。在這件事上，周皓甚至建議錢雨也去給自己的粉條做個登記。
    說起來錢雨的粉條廠，錢晴本來想著錢雨的局面要是不太好就給她牽一下油田食堂的線。結果現在，反而是食堂的負責人嘗過了粉條的滋味之后攆著錢晴要貨，可惜的是錢雨那邊卻供不上多少。只能許諾到明年把油田食堂的粉條給供應上。
    丁杰也不用去鎮上擺攤子賣粉條了，倩雨粉條廠的粉條一般都是當天出廠直接在門口賣完。別說是Y市，還有隔壁市也有人開著拖拉機來拿貨。
    改革開放好幾年，這幾年也催生了很多有闖勁的人才，臘月集是個多少人盯著的好時候。只要進價夠便宜有賺頭，這些人就不拘什么貨物都敢進。粉條這東西需求量大，還能存。哪怕臘月集賣不完，年后還能接著賣。所以來進貨的都可著勁要。
    錢晴的生意也不錯，她的貨不適合放在早市上賣，還是照舊在夜市上擺攤。之前買了米白色外套的小米后來又來了兩次，帶來了不少朋友。
    周皓給做的“晴月”兩個大字的牌子放的高高的，還在牌子下面牽了一根線，接了一個大電池在板子后頭。這樣晚上就算離的再遠也能看見亮著燈的牌子。
    在油田年輕的女青年中，晴月這個牌子現在儼然是洋氣的代名詞。別管原先是多么的千篇一律，只要去攤子上一逛，就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打扮。
    錢晴總能給她們推薦合適的衣服搭配，大方的、溫柔的、明艷的……就算是買不起錢晴攤子上的衣服，那總能買上一頂貝雷帽吧？
    二十塊錢的貝雷帽，再把頭發往下一放，別管是長發還是短發，都透著一股洋氣的感覺。
    等到了晚上回家，錢晴一算賬，嚯，小小一頂帽子就給她前后賺回來不下兩千塊。
    到了臘月二十五六的時候，錢晴進回來的衣服就已經賣的差不多了，帽子也全部清空。蓋因過年期間也是青年男女們相親的黃金時期，不少女青年狠下心給自己買了好看衣服。相親成不成功另說，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能當被人嫌棄的那個。再說，辛苦了一整年，還不能讓自己穿的好看點？
    錢晴在臘月二十六的晚上算了賬，這一批積壓的衣服不少賺，二三十塊錢的進價，加上改衣服的錢也沒多少，賣出去都是七八十的賣價。整個算下來，這一批冬裝給錢晴掙下了一萬多塊！
    錢晴心滿意足，正式宣布自己要開始放假歇業，準備過年了。
    周皓還在苦兮兮的上班，工作性質在那里擺著，過年期間也是一個隊伍的人換著休息，沒有說一下子就給放十幾天假的。
    錢雨那邊一直忙到二十八才停，粉條廠的利潤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黃老二夫妻的兩成分紅都有六千塊！
    錢雨把分紅付了，因為兩邊現在是合作模式，所以人工和成本都是從公賬上出，等于黃老二夫妻兩個凈賺了六千塊！
    錢雨給他倆人交代了說好年后開始做粉條的時間，就匆匆回城。錢晴念叨了好幾次說要帶著她去燙頭，再拖就來不及了。
    黃老二夫妻倆在錢晴走后還覺得恍惚，黃老二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真疼！
    醒過神來之后更是整個人都興奮的不知所以，六千塊啊，他這輩子什么時候見過這么多的錢？
    劉二桃也是，這時候她十分感謝錢家姐妹，要不是錢晴讓她去幫著她賣布料，她就不會發現原來黃家村外的世界是那么大，如果不是分了家，他們夫妻倆現在只怕還在為黃家那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跟兄弟妯娌鬧來鬧去，為了你多吃一塊肉我多買了一支筆吵嚷。
    劉二桃家的兒子叫小軍，這段時間也跟著粉條廠忙里忙外，這會兒正穿著膠鞋打掃院子。劉二桃的小女兒自從放寒假之后也沒少來幫忙，每天都在紅薯山上面挑揀紅薯。
    劉二桃鼻子一酸，錢雨說的不錯，一直沒甜過的人，就不會把苦難當苦難。只有甜過了，見過了外面的世界，才知道過去的日子太苦了太難了。
    “走！咱們回家去換衣裳，也趕集去！”
    她要給兒子女兒好好買上幾身衣服！再買上兩條豬后腿，讓兒子扛著去親家家里下定。過年難得輕松，她要抓緊時間定下兒子的婚事。
    至于婚房？劉二桃信心滿滿，她準備在鎮上找找有沒有賣房子的。到時候他們一家四口子住到鎮上去，日子肯定一年比一年紅火。
    黃老二高興之余還有點發愁：“過年咱們怎么辦？”
    錢雨的粉條廠這么紅火，黃老太不可能不知道。內里如何他們夫妻不清楚，只知道前段時間黃老太讓老三來過粉條廠。
    不過那會兒錢雨還在忙，劉二桃出面把人給臊走了。
    “老三啊，不是嫂子我說你，離婚是你同意的吧。咱媽還說了不管是錢雨往后過的好還是壞都不來找人。那你現在做這幅樣子是干嘛呢？”
    “還是說你現在看錢雨日子過好了，準備貼回來吃軟飯？咱媽讓你來的嗎？”
    “不是嫂子說話難聽，是錢雨現在根本不缺好對象。不是個萬元戶都配不上人家。”
    “回去吧老三，咱媽往后讓你做什么事你在心里多想想，不為別人也為你女兒考慮考慮，別讓倩倩不認你這個爹。”
    ……
    想到這一出劉二桃就煩，她婆婆夠不講究的。前腳離婚還放狠話，后腳就讓兒子來巴結。
    “管他們呢，咱們都分家了。誰還能說什么不成？一會兒集上給老太太裁兩塊布，再拿個幾十塊錢孝敬錢就行了……黃老二我可警告你，咱們分了家，該給的孝敬錢可以，但要比著老四家來。這些年老太太偏心老大家沒邊，現在也說了是跟著大房養老。咱們分出來的都是一樣孝敬。你要是跟老三學，當心我跟你離婚！”
    自從錢雨的粉條廠有了起色，周邊村子就有人家也開始做粉條。黃老四受了黃老太這么些年的偏愛，反而跳出來說要分家。念的也是不想跟大房搭伙，覺得自家吃虧。于是這個月黃家就又分了一次，黃老四家也分了出來。
    現在只有黃三平跟黃老大和黃老太一塊過日子。
    黃老二才不會學弟弟呢，這段時間他早明白了，媳婦比他腦筋清楚，就跟他們家女兒比兒子聰明會讀書一樣。命中注定的陰盛陽衰，他還是老老實實跟著媳婦的指示走。聽老婆話才能吃飽飯，不然看看老三，活生生把財神老婆給氣跑了，現在留在家里給大房當牛做馬。
    ******
    另一邊錢雨跟錢晴匯合，倆人一道去了理發店，頭發綁上了卷連到機器上，倆人還聊著天。
    “年貨早備齊了，現在就差對聯跟瓜子糖，一會兒去供銷社買點就得。”
    “咱媽說了讓我別操心，過年也不要準備太多東西。等到明天下油鍋她多做點炸魚塊炸雞塊還有油饃頭，到時候給我送點。”
    “倩倩的衣服咱媽都準備好了，好幾身呢。”
    錢雨感嘆：“以前雖然也是下地干活，但好歹是每天都能看見閨女，現在忙起來，一下子就是半個月一個月的，最對不起的就是倩倩了。”
    錢晴揮揮手：“怕啥，姐你好好掙錢，現在咱都是起步階段嘛，等咱們穩當了，那就能給倩倩買房買車，倩倩從小當暴發戶，這不比你整天圍著她好？”
    幾個小時過去，錢雨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簡直快要認不出來。
    錢晴給的建議，她的頭發短就稍微在發尾燙一下，然后側分把頭發披在肩上。這么一收拾，本來顯得臃腫的發型登時變得更加溫婉。她這段時間瘦了許多，顯得有些老氣了。但發型遮住了她的臉頰，反而讓她看起來比原先美了好幾個檔次。
    錢晴自己的頭發長，所以干脆燙的波浪起伏，又長又厚的頭發垂在腰后，是跟錢雨不一樣的風情萬種。
    店主繞著姐妹倆轉了一圈又一圈，恨不得自己手里有個相機能拍下來，這兩個頭簡直是他最得意的燙發作品！他要是有照片，光是憑著這兩個發型都能吃上好幾年！
    錢晴錢雨看著激動的語無倫次的店主。
    “錢我不收了，就麻煩你們跟我去拍兩張照片，只要兩張！往后你們來剪頭發我給你們免費！”
    錢晴拉著錢雨放了五十塊錢就趕緊跑了，剪頭發可以，當模特就不必了，她倆又不缺錢，何必叫人指指點點的評價。店主在后面忍不住扼腕，多好的廣告啊，就這么放走了。
    錢晴把錢雨拽到家里，提前留好的衣服拿給她。
    沒錯，就是那件墨綠色的大衣，錢雨個子高，穿上之后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錢晴給自己留了另外一件斗篷款的大衣，跟墨綠色大衣一樣，也是她地攤上最常被人問起的一件。袖口還綴著一圈羊毛，腰上是一條羊皮做成的皮帶。
    倆人對著鏡子各自美了好長時間，突然錢雨想起來什么，從包里拿出來一沓子錢遞給錢晴。
    “喏，這是你的分紅。”
    錢晴接過來一掂，至少有五千。
    “……姐，多了吧？”
    錢雨毫不在意：“這不是還有衣服的錢，給你你就拿著。”
    說完，錢雨就帶著另外幾件衣服匆匆告別，年前就這么點時間，她還要給倩倩和二老買點東西去。
    送走了錢雨，錢晴把五千塊錢塞進自己的小金庫里，等到年后再去存起來。
    不過……
    錢晴摸了摸下巴，門面房現在定下來，過完年就算進貨也不需要這么多錢。
    或許……她可以再看看，買套房子？
    ****
    晚上周皓回家的時候，就看見老婆已經換了樣子，大波浪的長頭發，身上是一件帶著毛球的毛衣。剛洗完澡，整個人粉粉嫩嫩，襯著墨色的長發，更是美到讓他失語。
    “周皓，你回來了啊，我今天買了點臘腸，你要不要吃臘腸蒸飯？”
    周皓這會兒哪兒還有吃飯的心思，把腦袋擱在老婆的頸窩里，手腳都不規矩起來。
    錢晴這邊還存著正事要說呢，一把擰在他胳膊上。
    “坐好了，我還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呢。”
    周皓這時候一點正行都沒有，錢晴擰他的勁那么小，他都不疼的，抱著老婆心猿意馬：“什么事，你說吧。”
    錢晴勉強找回來自己的思緒：“咱們倆趁過年這段時間在油田外看個房子吧？我覺得現在手頭松散了點，一直存著也沒用，而且你不是說那什么，通貨膨脹對吧，也就是說錢會慢慢的越來越不值錢。那咱留在存折上不是虧了嗎？我覺得要么咱們去買房子，要么買地。壓在房子跟地上面也不心疼。”
    周皓想了下：“那去鼓樓看看吧，要是可以的話你再看個鋪面。既然要做牌子，那光是在油田上也不夠，多兩家店面也好。”
    錢晴算了下手里的錢，現在有了錢雨給的五千，加上之前的積存大概有三萬，三萬五，進貨留出來個一萬五，剩下的兩萬塊，買個鋪面再加房子應該也是夠的。
    “行！那明天你陪我去取錢。”
    周皓“嗯”了一聲，抱著老婆的肩膀：“媳婦，你怎么把頭發燙了啊？”
    錢晴眉頭一豎：“怎么？不好看嗎？”
    周皓啞著嗓子：“好看的。”
    錢晴這才滿意，周皓最大的優點就是不對她指手畫腳。她的頭發和穿衣風格，想怎么來怎么來，周皓哪怕醋死也只會委委屈屈要點“福利”，但絕對不會說出“你這個發型我不喜歡，你不能剪”這樣的話。
    周皓這會兒已經有了深深的危機感，老婆這么能干，又一天比一天漂亮。而他現在才當上維修隊副隊長，這個進度比起老婆好像太落后了。
    不過說起副隊長，周皓想起來一件事。
    “王華辭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