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塵埃落定之時, 戴雅發(fā)現(xiàn)自己要失言了。
    暗精靈的尸體慘不忍睹，連完整的腦袋都沒有了, 她也不可能提著對方的頭去見魅魔王。
    “閣下既然事了, 也應(yīng)當(dāng)返回虛空了吧。”
    凄清的夜色里, 附近的樓頂上相繼浮現(xiàn)出幾道人影。
    他們身形快若鬼魅, 外袍和斗篷上繁復(fù)的徽記金輝熠熠。
    當(dāng)中最先開口說話的男人是個大神官，一頭褐發(fā)容貌雋秀，微笑的時候像只狡黠的狐貍。
    戴雅閃身出現(xiàn)在鐘樓塔頂上，若有所思地看著對方。
    大神官笑瞇瞇地和她對視，“……真是精彩。”
    戴雅能感覺到對方身上隱含著某種力量，還有隱隱約約的怪異的威壓, 那完全有別于其他在場的高階圣職者, 然而別人似乎對這沒什么感覺。
    她作為一個有著將近半神力量的惡魔, 才能有所察覺。
    那并不亞于她見過的領(lǐng)主級惡魔, 某種程度上說，這家伙分明有著神級的力量！
    ——有神級力量的圣職者難道不是該前往神域了嗎？他怎么還會是個大神官呢？
    “唔, 我是不是還應(yīng)該感謝諸位用幻術(shù)幫我遮掩？”
    戴雅想了想, “不過我免費幫你們殺了一個通緝犯, 大家扯平了吧。”
    她并沒有再多浪費時間。
    奇怪的是，那些圣職者們果然沒阻止她, 而是放任她離去了。
    不過仔細(xì)想想，他們看出她是有目標(biāo)而來的, 強行將她殺死勢必要大動干戈, 還不如直接讓她離開。
    很快, 戴雅回到了虛空，在和魅魔王報告任務(wù)的時候，順便詢問了一句，關(guān)于那個大神官。
    “你不知道？”
    芙露一臉你這孩子少見多怪，“那人必然參加過三一圣禮，不過是個失敗品垃圾罷了。”
    魅魔王懶得解釋更多，不過戴雅很快和其他的魅魔領(lǐng)主們混熟了，他們倒是都不介意給她講解一下教廷和神域無恥下作的陰謀，還有各種讓人無語的操作，譬如說三一圣禮。
    由人到神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成神的概念主要是指的靈肉被錘煉升級，直至不死不滅，從另外一個角度說，唯有神的靈魂是可以獨立存在，不會因為軀殼被毀而很快消散的。
    當(dāng)然，也不能長久維持沒有載體的狀態(tài)，那樣力量也會慢慢削弱。
    大陸上的強者們夜以繼日地修煉，通常是以淬煉肉身的方式，在這過程中靈魂力量也會逐漸加強，但這可能需要消耗數(shù)百年甚至上千年，而且高階強者晉級都伴隨著風(fēng)險，很多人殞身于此，也有很多人害怕死亡因此止步不前，也斷絕了成神的希望。
    但是，三一圣禮是個例外。
    參與三一圣禮的人有強有弱實力并不均衡，但絕大多數(shù)都離近神境界差得很遠(yuǎn)，那些成功者卻可以一躍成神。
    教廷花費數(shù)十年才能準(zhǔn)備一屆圣禮，他們要進行大量的耗資去構(gòu)建法陣，并且祝福參與者，讓他們能夠進入神域而不會原地靈魂消散，然后，進行大逃殺式的比賽，互相奪取彼此身上的、每個圣職者靈魂中最純凈的光之力。
    這種力量是每個進行三一圣禮之后的人都會擁有的，貯存于他們的靈魂深處，通常來說它不能被剝奪，除了在三一圣禮中。
    畢竟那是光明神都默許的儀式。
    盡管如此，光之力并不可能完全被奪走，還會有一些剩余，這導(dǎo)致了那些失敗者進入虛空、成為惡魔之后，身上依然存留有光之力。
    另外，惡魔的軀殼有時是被全然重新鑄成，有時是在原先身軀的基礎(chǔ)上進行升級——這取決于他們先前的身體強弱天賦如何了。
    戴雅如今的情況更偏向后者。
    因此她依然能使用自己的劍氣，只是曾經(jīng)秘典的負(fù)面影響悉數(shù)消失，她也可以無拘無束地暢快戰(zhàn)斗，那些微弱的疼痛也不再是什么阻礙。
    “害，那種東西，簡直就像是把垃圾都倒給我們——”
    “也不能這么說吧，有些人還是挺強的，只是不太適合神域里的試煉方式，他們太注重精神領(lǐng)域的考量，事實上意志不堅定、情感脆弱的人也未必不能成為強者。”
    領(lǐng)主們各執(zhí)己見地討論著。
    虛空的惡魔們其實很看重純粹的力量，大部分時候他們看待人和事的方式很簡單，輸贏和強弱幾乎能決定一切。
    因此除了少部分惡魔王級別的人之外，其他的惡魔們厭惡著神域，卻不會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鄙視他們。
    畢竟神族們也是強者。
    像是之前那個大神官，恐怕是參加過三一圣禮，卻并未成為次神——那是最完美的結(jié)局。
    成為半神和準(zhǔn)神后的圣職者有兩個選擇，一是留在神域，二是返回大陸繼續(xù)在教廷任職，大部分人似乎都偏向前者，不過那人顯然選擇了后者。
    戴雅并不是很在意惡魔們是否認(rèn)同自己。
    不過她確實有很多要變強的理由，考慮到原著里魅魔王都被男主角搞定了，雖然他們似乎是相愛相殺的劇本，但她也不認(rèn)為自己可以止步不前了。
    因此她依然在不斷地戰(zhàn)斗，從虛空外域再到斷層，惡魔和神族中的強者，魔法，劍氣，圣術(shù)，各種稀奇古怪的力量。
    她失去過四肢，被砍掉過腦袋，也曾被分成很多塊，無數(shù)次瀕死和真正死亡
    ——然后在巢穴里蘇醒。
    那段歲月十分混亂，她幾乎失去了時間的概念，重傷后沉眠醒來，總有一瞬忘記自己是誰，忘記自己身處何地，忘記許多過去。
    然后再慢慢等待著記憶復(fù)蘇。
    虛空外域的時間流速與其他位面不同。
    神跡大陸不過一年半載，虛空可能已經(jīng)有百年歲月流逝，惡魔對于時間的感知也和人類有所差別，更何況有時長眠修養(yǎng)可能輕易就睡過了幾個月乃至幾年。
    魅魔們在直觀武力值上稍弱于其他的高階惡魔，但他們和其他的惡魔沒有本質(zhì)上差別，整個虛空崇尚的各種理念在這里也未曾削弱。
    在紅草蔓生的荒山深處，死斗一輪一輪地進行，無休無止。
    惡魔王和領(lǐng)主們大部分時候沒什么心情欣賞這些，因為參與者的段位都比較低，但是偶爾，某些強悍的受試者也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勇士們沉浸在快樂的廝殺中，失敗者回歸巢穴等待重生，勝者則是接受下一輪的挑戰(zhàn)。
    這看上去并不公平，但類似的規(guī)則作用在所有參與者的身上，所以某種意義上說，它也是公平的。
    在橫尸遍地的死斗競技場上，年輕的魅魔舒展著鐮刃般的雙翅，隨手擦拭著刀鋒上殘留的血肉，身后不復(fù)原貌的對手緩緩倒地。
    少女皮膚上腥紅的魔紋浸透了鮮血，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宛如勝利的勛章。
    ——新任的領(lǐng)主誕生了。
    四周響起魅魔們山呼海嘯般的喊聲，如同浪潮般從深山之中涌出，那是送給勝利者的歡呼，也是一種包含著認(rèn)同意味的挑釁和宣戰(zhàn)。
    “……”
    戴雅其實并不怎么喜歡這種方式。
    她當(dāng)然也喜歡贏，喜歡釋放力量的感覺，但也僅此而已了，她無法從結(jié)束別人的生命中獲得快樂，也不準(zhǔn)備去讓努力這么做。
    不過，高階惡魔們一直可以重生，只要他們寄存在巢穴中的那部分力量沒有被徹底銷毀。
    “蠕蟲之巢的坑洞里是一個陰影位面，是奧涅彌之門的倒影——”
    納薩西斯悄悄地湊在她耳邊這么說著，“陛下的力量構(gòu)建起它和現(xiàn)實的橋梁，那是外人無法觸碰的位面，他認(rèn)為虛空中所有的強者都值得更多的機會，將自己的力量寄存以在死亡時再次新生，并不是懦夫的表現(xiàn)。”
    戴雅當(dāng)然也同意這個觀點。
    而且她早就這么做了，若非如此，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得連渣都不剩。
    關(guān)于虛空之主雷迦——
    數(shù)百年前他被光明神擊敗陷入長眠，如今倒是徹底蘇醒了，經(jīng)常召喚各位惡魔王去狂風(fēng)神殿談心。
    戴雅作為新上任的領(lǐng)主，日常跟著魅魔王到處晃，也習(xí)慣了在神殿外面等候，順便和同事們聊天。
    倒不是說芙露一定需要他們給自己撐場面，而是這位殿下脾氣暴躁，經(jīng)常需要毆打手下出氣。
    “……”
    戴雅倒是沒怎么被打過，只是在重生后經(jīng)常被罵得狗血淋頭。
    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過著給魅魔王當(dāng)跟班和在斷層打打殺殺的日子，生活還算充實。
    甚至還遇到了想要進入遺跡找地圖的葉辰。
    葉辰似乎知道是她殺了墨瞳，兩人毫無疑問地大打出手，打得天崩石裂地動山搖，前者甚至還使用了龍化——大概是他的好妹妹借給他的力量。
    沒辦法，領(lǐng)主級的惡魔等同于神明了。
    附近的教廷遠(yuǎn)征軍都被驚動了，他們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兩個非人的怪物戰(zhàn)斗。
    他們打了很長時間，甚至換了好幾次地圖。
    直至森林在火海中化為廢墟，荒漠在劍氣風(fēng)暴中卷起沙雨，冰川碎裂雪山坍塌，天地變色。
    其實，如果沒有葉靈兒的力量支撐，尚未成神的葉辰根本無法在她手下堅持那么久。
    戴雅憤怒又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終于體會到了反派們面對開掛主角的心酸，太難了。
    最后兩人都打得筋疲力盡。
    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遠(yuǎn)在大陸的葉靈兒吐血不止最終昏厥，葉辰也無法再維系龍身，用最后的力量撕開空間逃跑了。
    戴雅也沒精力去追他了，畢竟對方身上還有暗戒，艾蕾爾一日不除，她可能就無法真正意義上殺死葉辰。
    ——等等，艾蕾爾？
    戴雅忽然意識到，過去的自己身在大陸，若是想要揭發(fā)葉辰藏匿光明神的敵人，唯有向教廷告密，但這會引來數(shù)不勝數(shù)的麻煩。
    但現(xiàn)在她是惡魔了，艾蕾爾作為黑暗神的女兒，不僅是光明神的敵人。
    準(zhǔn)確地說，所有的神和神裔，都是虛空種族的敵人。
    只是，倘若她將這件事告訴芙露，說不定也會被質(zhì)問是怎么知道的，然后附贈精神魔法逼供套餐。
    不過話說回來，她經(jīng)常覺得魅魔王其實知道很多事，只是懶得說罷了。
    戴雅心情復(fù)雜地回到了虛空。
    再次見到魅魔王的時候，她尚未來得及開口，就被對方一把攫住，直接扯進了狂風(fēng)神殿。
    “雷迦那個混蛋要見你。”
    芙露沒好氣地說著，嗓音沉郁中透著一絲性感的喑啞。
    戴雅：“……”
    她用眼睛看也能看出來，自家上司莫名其妙換了個性別。
    當(dāng)然，高階惡魔都能隨意改變形態(tài)，惡魔王們想變成什么樣都不稀奇。
    只是平日里魅魔王殿下都是女性樣貌，或者說大部分時候是的，戴雅很少見過這家伙的男性形態(tài)。
    他們穿過傳送門，大廣場上鋪著平整的青白色磚石，廢棄的宏偉祭臺有些破損，斑駁石柱上寫滿了時間的刻痕，青色的光柱從四周涌出，如同噴泉水珠般飆升至空中，又四散流向地面，形成了如煙似霧的一層風(fēng)流。
    “收起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連一個人類都?xì)⒉凰溃媸菑U物，你還能干點什么？”
    俊美無儔的黑發(fā)男人居高臨下地看過來，那雙腥紅的眼眸仿佛漫卷著血海。
    外域并無日光，魅魔王佇立在黯淡的天幕下，膚色泛著陰郁的蒼白，強健的肌理線條卻完美如雕像，側(cè)顏更是好看得無可挑剔。
    他伸手環(huán)住年輕魅魔略顯細(xì)瘦的腰肢，展開身后如夜色般寬廣的翼翅，瞬息之間沖上了高空。
    戴雅：“……我也會飛，殿下。”
    “你會被卷成碎片。”
    芙露沒好氣地說著，用能捏斷常人骨骼的力氣掐了她一把，仿佛在警告她不要再不識好人心。
    神殿高處罡風(fēng)肆虐。
    風(fēng)元素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環(huán)繞著這座浮空的殿宇，無拘無束地奔騰游走，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呼嘯聲。
    虛空之主尚未出現(xiàn)，魅魔王瞥了一眼里面的情景，一把將懷里的小姑娘扔進大殿。
    這動作并不溫柔，其實戴雅也不至于因此摔倒，畢竟她怎么說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神級人士——
    然而，狂風(fēng)神殿這地方非常邪門。
    這里充斥著各種亂七八糟的威壓，還有狂亂的元素以及時空能量，一般的惡魔都無法維系肉身，領(lǐng)主們倒是可以進來，但是，恐怕也會實力大減。
    風(fēng)元素密密麻麻地充盈了每一寸空間，讓人感到呼吸困難。
    雖然說惡魔不會死于窒息，但這感覺依然很差勁。
    戴雅在這種糟糕的狀態(tài)下沒怎么站穩(wěn)。
    “抱歉！”
    她匆忙轉(zhuǎn)身，卻感覺自己的尾巴好像碰到了什么人。
    “…………”
    等等，從這個觸感來說，那可能不是一個人。
    大殿里一片靜謐，罡風(fēng)在殿外怒吼咆哮，地上的黑曜石磚光滑如鏡面，清晰地倒映出惡魔王們各異的樣貌。
    一只巨大的狼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眼睛半睜半閉昏昏欲睡。
    他微微蜷著皮毛厚重的強壯身軀，低垂著腦袋，下巴枕著一只伸平的前爪，另一只爪子折著壓在身下，腰節(jié)彎出一個圓弧，后腿爪子幾乎碰到了前肢，幾條長長的尾巴也卷在身后。
    整只狼似乎都團成了一個蓬松的黑毛球。
    事實上，戴雅第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
    虛空外域的面積不亞于大陸，惡魔，尤其是中高階惡魔，通常不會跑到別的種族的領(lǐng)地亂跳。
    這導(dǎo)致她在這里基本上只見過魅魔。
    戴雅能感覺到自己的尾巴從對方臉上掃過去了，而且必然是碰到了——
    魅魔的尾巴細(xì)長柔韌，沒有特別強壯的肌肉和過分鋒利的鱗片骨刺，然而，畢竟是高階惡魔，假如他們想的話，一尾巴足以切斷任何尋常刀劍。
    “我剛才沒站穩(wěn)，你沒事吧？”
    她只是禮貌性地詢問，畢竟有沒有事還是能看出來的。
    與此同時，戴雅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腦袋，額上略短的絨毛柔軟溫暖，擼起來手感很好。
    “……”
    下一秒，她后知后覺地僵住了。
    “…………”
    神殿里一片死寂，不遠(yuǎn)處的魅魔王臉色變得十分詭異，幾個惡魔王相繼看了過來，眼神都有些扭曲。
    戴雅有著數(shù)年的鏟屎官經(jīng)歷，以前也曾偶爾踩到或者不小心用什么東西撞到狗子，她都會一邊道歉一邊摸頭，狗子就會開心地?fù)u搖尾巴。
    這幾乎是她的習(xí)慣動作了。
    哪怕是換了一個世界，換了一個身體，換了一個體型放大幾倍的對象。
    在針落可聞的寂靜中，那只巨狼慢吞吞地抬起頭。
    他的毛色大半是毫無雜質(zhì)的純黑，唯有臉中一道純凈的雪白，還有頸上一圈白色圍脖，毛絨絨的寬大利爪前端染著白色，像是落上了新雪。
    那雙眼眸泛著幽深暗綠，如冬日蒼月下的森林，泛著冷澈入骨的光。
    視線看似平靜，卻充滿了獵食者的強勢和專注。
    “呃，那么，我再次說聲抱歉，”戴雅艱難地開口，“……黑桃殿下。”
    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最多是再重生一次，反正她都死過那么多回了。
    不過她覺得自己真的有問題，先是用尾巴掃了人家的臉，又不經(jīng)同意擅自摸頭——怎么說呢，聽上去好像確實該拖出去槍斃一會兒。
    然后，更加驚悚的、讓滿殿惡魔王側(cè)目的事發(fā)生了。
    “……沒事。”
    狼魔王不緊不慢地坐了起來，動作矯健輕盈悄無聲息，又透露著某種矜持的優(yōu)雅。
    他說話很慢，也許是因為不經(jīng)常開口講話的緣故，不過嗓音意外地好聽。
    當(dāng)他直起身子坐起來，幾乎已經(jīng)高及常人胸口。
    戴雅稍稍低頭，就望進那雙幽邃美麗的綠色眼眸中，“……？”
    狼魔王抬起一只爪子，爪尖雪白的絨毛微微晃動，下方圓圓的黑色肉墊都清晰可見。
    然后，他按住了少女的手臂。
    “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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