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慈音這一夜的出走, 對于她媽媽而言,算是母女相依為命這么多年以來,最嚴(yán)重的一次挑釁和打擊。
在媽媽眼里, 慈音一直都是乖巧懂事極其優(yōu)秀的。
她在外面和別人提起慈音,尤其是在別人說到自己家孩子多難管多讓人頭疼時, 她總是能一臉驕傲的說,我的女兒特別乖特別棒。
次次考試名列前茅, 從小到大大大小小的競賽也拿過很多獎杯和獎金, 為人處世和交朋友也特別有分寸, 甚至除了學(xué)習(xí)以外的情況,她連晚歸都沒有過。
而就是這樣讓她驕傲的女兒, 一朝逆反,忽然開始忤逆她, 甚至不惜“跳樓”逃家,夜不歸宿。
現(xiàn)在,竟然還一大早和一個男孩子一塊回來!
這讓她很難不瞎想,也很難不遷怒!
她的那巴掌扇的非常重, 周妄整個腦袋被打偏,好一會都沒反應(yīng)過來。
慈音也驚了,她印象里的媽媽在外十分克制且端莊, 很少有失控的時候。
她以為自己這次回來, 她就算生氣也只是和針對自己,但是沒想到,她居然這么不講道理的把氣都撒到了周妄身上!
“你干什么!”
慈音對著她大吼,同時朝周妄前面邁了一步,擋在他身前。
“夜不歸宿,跳窗離家都是我自己的注意, 和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有情緒沖著我來,我可以承受。但是你憑什么把氣撒到他身上?”
慈音很少用這樣激烈的語氣和媽媽說話,還是在外面當(dāng)著外人面前。
媽媽眼底全是不可置信,“你……你這是什么語氣?我一整夜沒睡擔(dān)心你怕你出事,到頭來還是我的錯了,是嗎!”
“我沒有說你錯。”慈音深呼兩下,試圖讓自己平靜下去,“我說了,之前的事是我的問題,你有任何情緒都可以沖我發(fā)泄,我不會反駁。可是你不能把怒氣撒到他身上,他沒有義務(wù)也沒有責(zé)任,受這樣的責(zé)難。”
媽媽像是非常不認(rèn)同慈音的話,依舊語氣不善。
“你以前都很乖的,這段時間突然叛逆,偷偷瞞著我去拉什么大提琴,又成績下滑,本來我就疑心!現(xiàn)在還夜不歸宿,甚至關(guān)機失聯(lián)!你敢說這些不是這個人教唆你的?!”
媽媽越說越激動,再次伸手指向周妄的方向。
“你不要以為我不記得,他就是當(dāng)初在學(xué)校為了你打架的那個混混吧?媽媽當(dāng)然和你說的話你都忘了?這么幾個月的時間,你就被他迷惑的連自尊自愛都不要了?!”
她說著,也不管慈音那頭什么反應(yīng),又轉(zhuǎn)過頭朝向剛剛跟她一塊出來的民警那邊。
“民警同志,正好你在,我要告他!告他誘拐我女兒!你現(xiàn)在就把他抓起來!”
“哎!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民警原本一直在遠處觀察著情況,想找機會調(diào)節(jié),沒想到慈音媽媽忽然會喊他,他趕緊過去。
“我們警察辦案要講究證據(jù)的,不是憑推測和片面之詞就能隨隨便便抓一個人。而且我看啊,這其中肯定有誤會,咱們大家再好好說說,別傷和氣。”
民警說著話,朝周妄那邊看過去。
“孩子,你看你同學(xué)的媽媽這會兒生著氣,你不然解釋解釋?說說具體情況,免得中間有什么誤會!”
周妄被打之后,一直安靜的站在那里,沒有出聲。
他從小到大除了被周森祿打過兩次之外,慈音媽媽算是第一個打他的外人。
那巴掌很重,他的臉頰幾乎一瞬間就感覺到火辣辣的痛感。
可是讓他波動最大的,其實還是慈音的反應(yīng)。
他從來沒被人明目張膽的偏袒或是保護過,從出生開始他就被太多人放棄過。即便是老爺子,當(dāng)初知道他生病的時候,其實也是猶豫過的。
所以很小開始,周妄就知道要硬起來,自己護著自己。
但是剛剛,他的姑娘卻像護著雞崽一樣,張開手臂護在了他前面。并且為了他,一次次和她媽媽爭辯,絲毫不妥協(xié)。
周妄不知道怎么形容這種感覺,很陌生,心里面像是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緒在不停翻滾。
他就站在那里,一直在背后深深的看著慈音。
民警見周妄半晌沒動,趕緊又說:“孩子,你聽見我說的沒有啊?有什么誤會趕緊說說,別回頭真鬧到我們所里,那事情可就麻煩了。”
“民警同志!這種誘拐別人家孩子的人,就是社會的敗類!人渣!還有什么好解釋的,我說了,我要告他!”
慈音媽媽的情緒并沒有因為民警的調(diào)和而平靜下去,反而像是越來越激動。
周妄本不想和她有正面對峙,因為他覺得,自己無論現(xiàn)在說什么,都會讓她情緒更加激動,在外面還好,但一旦回了家,只剩下她和慈音兩個人之后,慈音該怎么辦?
但是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種程度,周妄知道自己再沉默下去已經(jīng)不可能。
慈音在前面已經(jīng)被氣得有些顫抖,周妄錯開身子,安撫似的拉過她的手腕,將她拉到一旁。
“阿姨,慈音昨天確實是被我接出來的,你之前所有的情緒和辱罵我都無所謂,我也不反駁。但是剛剛我聽見您對她說‘連自尊自愛都不要了’這種話,我確實有些聽不下去了。
她是什么樣的人,您應(yīng)該比我清楚。我認(rèn)識她只有幾個月,但是我都知道那種話不能隨隨便便安在她身上,我不明白您為什么會這樣說她。
還有,您現(xiàn)在這么生氣,無非是懷疑我昨天對慈音做了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怕她吃虧。我的車現(xiàn)在就停在小區(qū)外頭,您待會兒可能讓民警去調(diào)取我車上的行車記錄儀,從慈音上車到剛剛回來,我們中間去過哪里,所有行程都有。
影像說不了謊,您可以在一切都看清楚之后,再做定論。”
周妄很少和誰說這么一大串的話,以前有事,他不是用拳頭解決,就是連搭理都懶得搭理。
而如今,他對著慈音媽媽,用以前幾乎沒有過的態(tài)度,認(rèn)真耐心的說:“在那之前,我希望您能冷靜一些,別再為難她。”
說完,周妄轉(zhuǎn)過身,面向慈音。
“你先回去,剩下的事情我來處理。”
現(xiàn)在這種情況,慈音哪肯走。
她紅著眼眶搖頭。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走。”
媽媽本就心有怒火,見慈音到現(xiàn)在還沒有聽話的意思,一刻也忍不了了。
她兩步上前,直接一把拽住慈音的手腕,拉著她便往樓門那邊走。
“你想去哪里?你還想去哪里?!”媽媽非常用力,像是根本不給慈音掙脫的機會,“我跟你說,你哪都不許去!趕緊跟我回家!”
媽媽現(xiàn)在像瘋了一樣,也完全不顧女兒是不是會被自己拽疼,一個勁的就想讓慈音和她走。
周妄在后面看得直皺眉,他忍不住想上前,但是卻被旁邊的民警一把攔住。
“孩子,這個時候咱可不能再過去了,那小同學(xué)媽媽正在氣頭上,你再過去無異于火上澆油。對你,對那個小同學(xué),都不是好事。”
周妄忍不住捏了捏拳,他腳步止住,到底沒有繼續(xù)上前,只眼睜睜的看著慈音和她媽媽的背影,消息在樓道里。
-
母女二人回到家后,馬上就又吵了起來。
媽媽還是之前的那套說辭,她甚至連周妄的話都沒聽進去,依舊和慈音扯著“自尊自愛”這種事。
“你之前的一切,媽媽都可以忍耐,可是今天你太過分了!你知不知道一個女孩子一整晚不回家,跟一個男生待在一起,傳出去會被人怎么看?!小區(qū)里的人一大半都認(rèn)識咱們母子,你覺得這件事之后,我們還怎么在這里好好的住下去?!”
“你既然害怕小區(qū)的人知道,剛剛為什么又在里面那么大聲的嚷呢?”慈音一點沒讓步,據(jù)理力爭。
媽媽明顯被噎了一下,片刻,又喊道:“我那樣不還是為了你!我擔(dān)心你,才會失控!”
“你擔(dān)心我這件事,我不否認(rèn)。可是,你確實剛剛那個樣子,單純的就是擔(dān)心我?你沒問過我昨晚干什么去了,經(jīng)歷了什么,也沒問過我為什么冒著摔傷的風(fēng)險,也要跳窗。你一上來就把惡人的帽子先給別人扣上了,然后激動一點反駁的機會都不給我們留。”
慈音眼眶紅得要命,她很少有像今天這樣激動的時候,“你這個樣子,到底是擔(dān)心我,還是害怕自己控制了十幾年的‘好孩子’,會被人搶走?!”
“你!”
媽媽也不知道是被人戳中了心思,還是怎么,氣得直接高高舉起了手,作勢要打慈音。
慈音一點也沒有害怕,她狠狠的瞪著雙眼,眼底泛著紅。
“你是想打我嗎?打吧,反正經(jīng)過這幾天的事情,你現(xiàn)在做什么,我都不會覺得意外了。”
房間里異常安靜,墻上的掛鐘走針的聲音“嘀嗒嘀嗒”響個不停。
最終,媽媽還是放下了手。
她像是吵累了,吵不動了,回過身癱到沙發(fā)上,整個人都有些泄氣。
“音音,媽媽不知道我們母女倆怎么就到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明明之前我們還很好的。”
慈音一瞬間涌上鼻酸,她將視線挪到別處,不再看媽媽那邊。
“您還有話要說嗎?沒有的話,我回房間了。”
媽媽沒反應(yīng),她等了一會,沒再出聲,轉(zhuǎn)身回了房間。
慈音的房間還跟離開時一樣,忘記疊起來的被子,沒有套垃圾袋的垃圾桶,甚至連沒扣上的杯蓋,這會兒也依舊放在書桌上。
可是有一處地方,卻和以前不一樣了——
原本空著的窗外,現(xiàn)在連夜罩上了防護欄。
一道一道的欄桿隔著外頭灰蒙蒙的天,慈音看著,心里控制不住的有些絕望。
今早看到日出升起的時候,她開心又激動。
順著周妄的話,說出那段英文時,她心里其實也想,或許她和媽媽之間,也不完全是沒有辦法的。
或許她們只要各自都改變一些,相互再多理解一些,就還能像以前一樣。
可是直到看見新安裝的防護欄時,慈音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不管自己怎么想,怎么試圖去理解,去體諒,換來的,卻始終是一個結(jié)果。
慈音被情緒壓得有些喘不過氣,身上的力氣,也像是全被抽空了似的。
她蜷著身子,倒在床邊,眼淚怎么忍也忍不住,一直向下流。
隔著門,她聽見客廳里媽媽的手機鈴聲響起。
大概過了幾秒鐘,媽媽接起來,她似乎有意避開慈音,慈音后來又聽見了一陣向陽臺走去的腳步聲。
再后來,她聽見了家里的大門開了又關(guān),還有鑰匙從外面擰動的聲響。
慈音沒管,她有些疲憊的閉上眼。
躺了大概十分鐘,她強撐著重新起身,拖著步子重新打開房門,去到客廳。
她的手機還放在背包里,把包拿進房間后,慈音找出手機。
她想給周妄打個電話,剛剛她被媽媽那樣強硬的拽回來,他肯定會擔(dān)心。
熟練的找出周妄的號碼,慈音按鍵撥過去。
意外的,那邊居然沒人接。
她沒怎么在意,以為周妄沒有聽到,又試著打了一遍,但是那邊依舊是無人接聽的狀態(tài)。
慈音沒再打,她想著待會兒周妄如果看見了,肯定會給自己回過來的。
但是她沒想到的是,到了晚上,周妄也一通電話都沒有打過來。
慈音試圖再次聯(lián)系他,可聽見的,卻是那句機械冰冷的——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