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隔天清晨,媽媽買了早餐回來時，慈音正在洗手間里頭洗漱。
    現在外頭的天才剛剛有些泛亮，客廳里沒有開燈,還有些暗。
    媽媽關上門，轉過身她聽見了洗手間里面的流水聲，和曲調優美的大提琴曲。
    這首曲子她昨天晚上聽了幾次，她知道這首曲子就是昨天在慈音書包里翻出來的琴譜上的那一首。
    她的臉色一瞬間落了下去。
    慈音洗漱完,拿著手機出來。
    她剛洗完的小臉,看著比平日里還要干凈透亮，皮膚像是一層輕薄的白紙一樣,細膩白皙。
    媽媽這時正在餐桌前擺弄著買回來的早餐，慈音看見,走過去幫忙。
    “媽媽，我來吧。”
    媽媽一直低著頭，所以慈音沒瞧見她非常陰沉的臉色。
    后來母女二人在吃飯的時候,媽媽問慈音：“是不是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
    慈音點了點頭,“嗯，還有四天。”
    “那最近在圖書館,看書看得怎么樣？感覺能考好嗎？”
    慈音有些怔忪，眼底有點疑惑的朝對面看過去。
    以往每次考試前，媽媽其實都不會多問這些問題,她生怕會給慈音壓力，怕慈音發揮失常。
    但是今天……
    慈音拿著勺子,遲疑片刻,點點頭。
    “應該不會和我平日的成績有什么浮動。”
    “哦，那就好。”媽媽勉強沖著她笑了笑，順手夾了塊腌菜給她,“多吃點，待會兒還要上小半天的課呢。”
    吃完飯，慈音收拾東西準備去上學。
    在門口換鞋時，媽媽走過來叮囑她。
    “寶貝，馬上就是期末考試了，媽媽希望你能好好用心，把一切注意力和精力全都投入到學習上面。”
    媽媽眼神里有真切的叮囑，還有些慈音看不懂的情緒。
    “別讓媽媽失望，好嗎？”
    慈音不知道該回什么，只能點點頭。
    后來慈音走后，媽媽之前勉強維持的臉色又沉了下去。
    她站在原地沒動，眼睛一直盯著慈音剛剛換鞋的地方。
    手機這時響了起來，是朋友發來的微信。
    【微信】亞娟：孩子馬上考試了，有什么事你也等考完試再說。你現在把這事兒捅破了，回頭孩子有情緒，考試再發揮失常，你肯定更難受！
    媽媽穩了穩情緒，打了幾個字回過去。
    【微信】許如梅：嗯，我知道。
    -
    南城昨晚又下了一場雪。
    小區里的老樹又裹了一層白色新衣，院子里積了些雪，年長一些的退休老人，閑著沒事，這會兒都拿在家拿了掃帚主動打掃著小區。
    有幾位老人慈音認識，她走過時挨個和他們打了招呼。
    出了小區后，她便一路往學校的方向前進。
    經過一條小巷前面，旁邊突然走出來了一個人到她路前。
    “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周妄手里拿了豆漿，走到慈音跟前時，往她臉頰上一湊。
    豆漿一直被他放在衣兜里，這會兒還熱乎乎的，貼得臉頰非常舒服。
    她順手接過來，有點意外的轉頭看過去。
    “你怎么在這？”
    “今天醒得早，沒什么事就想來接你一起上學。”
    周妄怕她擔心，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放心，待會兒快到學校的時候，你就先走，我去吃個飯再進去。”
    他說話時，雙手插在大衣兜里，厚實的長款羽絨服罩在校服外頭，少年的身姿更顯高挑。
    后來兩人并肩一起走，周妄聊起了今天晚上想帶慈音去吃火鍋的事。
    每天去他家練琴，兩個人都會一起吃晚飯。基本上白天他們都會商量好，晚上要吃什么，免得浪費時間。
    不過今天周妄說完，慈音那邊卻遲遲沒有動靜。
    他偏頭看了小姑娘一眼。
    “怎么了？”
    慈音神色有些猶豫，默了片刻，她說：“周妄，這幾天我先不去你家了。”
    周妄揚了下眉梢，“不練琴了？”
    “嗯，最近先不練了，等期末考試之后吧。”慈音拿著豆漿暖著手，頭輕輕低頭，“媽媽好像很在意我這次期末的成績，最近幾天我準備專心復習。”
    周妄點點頭，像是理解慈音的想法。
    “行，那等考試后我們再繼續。”
    -
    后面的幾天，南城連續降溫。
    雪下了一場又一場，一直下到了期末考當天。
    慈音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噴嚏一直沒斷。
    ——阿嚏，阿嚏。
    從周妄家回來的那天晚上之后，慈音就一直拖拖拉拉的有些小感冒，但是除了鼻子有點塞之外，沒別的影響。
    她吃了藥之后，就沒怎么理。
    可是今早起來時，慈音明顯感覺腦袋比平時發沉，四肢也有些酸痛，鼻涕流的沒完沒了。
    她平時在學校里很少有這種情況，尤其是現在，她的鼻子已經被擦得有些泛紅，雙眼也濕漉漉的十分沒有精神的模樣。
    “音音，你這個樣子待會兒還能堅持考試嗎？”
    蔣思琪特別擔心她，剛剛她看慈音吃了感冒藥，心里還有些害怕，現在許多感冒藥都有讓人打瞌睡的副作用，她怕慈音吃完藥，一會兒在考場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放心吧，我不會的。”
    慈音勉強扯唇笑了笑，又從包里掏出了一瓶清涼油，給蔣思琪比劃了一下。
    “有人給我送了這個，據說提神效果很好，一會兒進考場之前我會多涂一些，肯定不會影響考試的。”
    “啊，那就好那就好！不過……”
    蔣思琪笑嘻嘻的往慈音跟前湊了湊，小聲問她：“‘有人’是哪位呀？”
    慈音推了她一下，也控制不住的淺笑了下。
    “好了，別鬧了。”
    八點半整，附中高三年級上學期的期末考試正式開始。
    慈音一如既往的在第一考場。
    進入教室前，她在太陽穴兩側都涂了許多清涼油，精神確實一下子好了許多。
    第一科考得是數學，前半張卷子慈音答得還算順利，題型對于普通學生而言較難，可是對于她來說都算是基礎題。
    但是后半場，慈音就有些吃力了。
    清涼油的作用慢慢減退，熟悉的疲憊感又重新涌了上來。
    慈音感覺自己的眼皮非常的沉，注意力很難集中，有幾道題在解題過程中，她都控制不住的有些走神。
    好在打鈴之前，慈音把卷子都答完了。
    不過她沒有時間整卷檢查了，她挑了幾道演算時有些拿不準的題目，又算了一遍。其余的，就這么直接交了上去。
    老師收了卷子之后，慈音第一時間往桌上的趴。
    感冒藥似乎發揮了作用，她現在困倦的厲害，非常想睡覺。
    后面的幾科，慈音幾乎都是差不多的狀態。一直到六科考試結束，慈音的情況也沒有一點好轉。
    考試結束，一般只剩下聚餐和等成績開家長會這兩件事。
    慈音感冒看起來非常嚴重，班主任看在眼里，直接叫她回家休息，不用來參加聚餐了。
    回家后，慈音便直接睡下了。
    晚上媽媽回來時，見慈音睡得迷迷糊糊還窩了一身的汗。
    這可把她嚇壞了，當天晚上連夜帶著慈音去了醫院掛點滴，連著打了三天的吊瓶，慈音的癥狀才算有了些好轉。
    手機一直處于沒電關機的狀態，再打開時，未讀的微信積了一堆，來電提醒也在瘋狂的跳著消息，提示關機的這段時間，一直在有人給她打電話。
    【群聊】李浩晨：學神啊，你再不出現，我們妄估計就要瘋了。
    【群聊】曹遠：他已經去你家樓下蹲了兩天了，感覺今天再沒消息，他可能要忍不住去敲門了。
    【微信】蔣思琪：音音，大佬一天十幾個電話給我打著，我媽都快誤會我早戀了！你什么時候能開機呀，開機之后抓緊和他聯系一下吧。
    慈音看著這一行行的消息，心里面忽然沉了一下。
    她第一時間找到周妄的號碼，沒有猶豫的撥了過去。
    聽筒里只“嘟”一聲，那邊便接了起來。
    “喂？”
    慈音感冒才好，嗓子還有點不舒服，聲音聽起來比平時還要輕還要軟一些。
    “好了？”
    周妄的聲音有點沉，像是許久有一段時間沒說話的了一樣。
    聽筒里有微弱的風聲傳過來，慈音腦袋里突然閃過之前曹遠在微信群里說過的話。
    【他已經在你家樓下蹲了兩天了。】
    慈音迅速踩著拖鞋下床，推開窗，她在樓下的老樹旁邊，看見了站在那里的周妄。
    他身上還是穿著考試那天穿得羽絨服，拉鏈沒拉，帽子也沒戴。
    一張俊臉被寒風劃出了比平時還要凌厲的棱角，膚色被凍得非常白，耳尖倒是通紅。
    許是聽見動靜，他在慈音望下來的同時，也抬起頭。
    兩個人的目光頃刻間對在一起，慈音心里面閃過內疚和心疼。
    “回來那天，手機沒電了，這幾天一直迷迷糊糊的睡著，沒想起來充電。”
    “我知道。”
    周妄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的盯著她，又重復了一遍接電話時的問題，“感冒都好了？”
    “嗯，媽媽帶我打了幾天的吊瓶，又按照醫生說的吃了藥，今天一覺醒過來，感覺身體輕松多了，腦袋也不沉了。”
    周妄在那邊深深的吁了口氣，半晌，他對她說：“你快嚇死我了。”
    慈音垂了垂眸子，聲音很輕：“對不起。”
    “對不起個屁啊？你生病了又沒犯什么錯。”
    周妄見她瞎想，趕緊轉移話題。
    “明天上午發成績，下午開家長會，你媽媽應該不在家吧？我接你去我那練琴？”
    “我知道了，明天媽媽走之后我聯系你。”
    開了這么一小會窗戶，慈音就感覺很冷，她看著不知在樓下站了多久的周妄，趕緊道：“你快回去吧，這次流感好嚴重，不要我這邊才好起來，你那邊又生病了。”
    周妄漫不經心的開著玩笑，道：“生病了你就照顧我唄。”
    “我是可以照顧。”慈音小聲說，“但是我不想讓你生病。”
    她聲音輕輕軟軟的，透過聽筒傳到周妄耳朵里，他心尖都麻了。
    他仰著頭，沖她笑。
    “我不會生病的。你不想的事，我都不會做。”
    后來慈音“監督”周妄走了，她才放心的把窗戶關好。
    她重新回到床上，蓋好被子后，拿起手機開始回微信。
    回復的過程中，蔣思琪又發過來了一條。
    【微信】蔣思琪：音音，你病好啦？
    【微信】慈音：是啊，這幾天讓你們擔心了。不過你怎么知道的？
    【微信】蔣思琪：大佬給回話了啊，說聯系到你了，叫我不要再給你發微信，讓你多休息休息。
    【微信】蔣思琪：他好像真在你家樓下站了兩天哎，這么冷的天，他肯定凍死了。
    【微信】蔣思琪：以后誰要是再說他對你只是一時興起，隨便玩玩，我肯定第一個跳出來罵人！大佬這樣，完全是真愛了好嗎！
    蔣思琪的話，讓慈音有些害羞。
    她沒再繼續順著蔣思琪的話說，又聊了兩句其他的，便結束對話。
    媽媽應該去上班了，家里此刻非常安靜。
    慈音原本放下手機想再休息一下的，可是閉上眼睛后，她怎么也睡不著。
    翻了兩次身，慈音放棄了。
    她重新坐起來，拿出手機打開了搜索框。
    【送男生朋友什么禮物比較好？】
    搜索詞句打出來，網頁一瞬間跳轉，屏幕上立馬就多了許多答案詞條。
    慈音按順序依次向下點，看到第三條時，答主的話讓她微微頓了住。
    【讓你打出這個問題的人，一定是對你很重要的人吧？送禮物最重要的是用心，感覺親手做一些東西，會比買一些奢侈品更讓他喜歡。例如親手做的水杯，煙灰缸，或者親手織一條圍巾。】
    慈音看到最后面的那行字，忽然想起了之前周妄說過的心愿之一。
    似乎，他那次也想要她親手織一條圍巾給他？
    慈音靜了幾秒，接著掀開被子下了床。
    外面真的很冷，慈音出來時在羽絨服里又套了一層很厚的保暖衣，可是冷風吹過來時，她還是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她腳步不自覺的加快，地上壓實的雪被她踩的“咯吱咯吱”。
    她記得不遠處有個小商店，那里面衣服百貨什么都有，東西很齊全。
    大概走了幾分鐘，慈音就找到了那家店面。
    進去時，她一眼就在柜臺上瞧見了成摞成堆的毛線，它們擺在很顯眼的地方，各種顏色都有。
    “小姑娘，買東西啊？”
    店主是個中年阿姨，她看慈音進來，問了一句。
    慈音點點頭，然后她從衣兜里將手拿出來，指了指那邊的毛線難。
    “阿姨，我想買那邊的毛線。要黑色的，織圍巾用，大概要買多少？”
    ……
    再從店里出來時，慈音的手上多了一個黑色的袋子。
    袋子被她挎在手腕上，晃晃蕩蕩的搭在羽絨服前面。
    回去的路上，她也不知想到什么，腳步非常輕快，唇邊也一直掛著淺笑。
    再回到家中時，媽媽也回來了。
    這個時間，她應該是午休跑回來了。
    慈音知道這幾天媽媽因為她生病的事，擔心的不得了，這會兒好不容易清醒，她趕緊笑著喊了一句：“媽媽。”
    意外的，媽媽沒有像往常一樣回應她。
    慈音換了鞋走進去，發現媽媽此刻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她又喊了一聲：“媽媽？”
    媽媽抬起頭，臉色不似平時那樣帶著笑意。
    “你知道你們期末考試的成績出來了嗎？”
    慈音愣了下，“沒有吧，應該是明天上午發成績。”
    “已經出來了，你們老師已經把成績單發給我了。”
    媽媽說完，“啪”的一下把手機往茶幾上一扔。
    “你自己看看吧！”
    這是媽媽第一次用這么嚴厲的語氣，和慈音說話。
    屋子里的氣氛一瞬間變得有些緊繃。
    慈音意識到媽媽的態度不對，她輕輕皺起眉頭，走過去拿起手機。
    手機上此刻顯示著一張圖片，圖片上拍的正是慈音班級這學期的成績單。
    她往上掃了一眼，發現自己依舊排在班級第一的位置。
    “我……還是排在班級第一上，這有什么問題嗎？”
    “你就只看排名，不看看自己總分掉了多少？！”媽媽有些激動，像是非常生氣的模樣，“上次你總分679，這次掉到了672！整整掉了七分！”
    媽媽的話幾乎是吼出來的，她聲音特別大，慈音有些被嚇到。
    說實話，這個成績確實掉得有些嚴重。
    高三這種時期，對于慈音這種尖子生而言，退步一分就相當于落下了上萬人的距離。
    更不論像慈音這樣，一下子就落下了七分的。
    “你以前次次考試都會拉下第十名十幾名，你再看看這次！人家第二名的同學只比你少一分了！這說明什么？說明你在退步的時候，別人在瘋狂進步！你花心思在其他沒用的事情上時，別人在一直努力的學習！！”
    媽媽怒吼發火的樣子，十分嚇人。
    慈音第一次看見她這個模樣，就連上次高考，她因為生病而高考失利時，媽媽都沒這樣過。
    慈音心里慌的厲害，她下意識捏緊手里的袋子，張張嘴，想要解釋。
    “考試那天我生病的事，媽媽你應該知道的，那天第一節，我……”
    “是因為這個嗎！”媽媽都不給她說完話的機會，大喊道，“你覺得我會相信，你這次退步這么多，是因為生病嗎？！”
    媽媽說完，直接起身朝慈音的房間走去。
    進了房間后，她直接拎起慈音的書包，一把將里面的東西都倒在地上。
    “這是什么！”
    媽媽從一堆書本里翻出來之前看見的琴譜，她舉起來，狠狠的往慈音跟前一扔。
    “啪”的一聲，琴譜摔在地上。
    房間里的氣氛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慈音盯著摔在地上的琴譜，半晌沒有出聲。
    “你自己說說，這兩年因為你，媽媽沒少付出吧？前些日子我天天接到追債的電話，每天都頂著天大的壓力，可是我在你面前多說過一句沒有？！我之前原本以為你是個有分寸的孩子，可是我萬萬沒想到過！在這種關鍵時刻，你居然還分心去拉什么大提琴！你這樣，對得起我嗎！”
    媽媽說到這里，情緒變得比剛剛還要激動。
    她兩步走到慈音跟前，撿起剛剛扔掉的琴譜，抬手撕了幾下，邊撕邊吼。
    “我讓你不好好學習！讓你騙我！”
    三兩下，琴譜就被撕得粉碎。
    紙片揚揚灑灑的從慈音頭頂落下，慈音站在那里，耳邊還響著媽媽的吼聲。
    不過她具體又罵了什么，慈音已經聽不太清了。
    她迎著媽媽越來越失控的情緒，輕眨了下眼睛，視線落在了地上。
    那些被撕碎的紙片，此刻分落凌亂的躺在地板上。
    有那么一瞬間，慈音忽然感覺，剛剛被撕碎的好像不止是這些紙——
    好像，還有她短暫享受過的，真正自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