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位妃嬪,一位挺著肚子,臉上未施粉黛如尋常婦人,眼眸淡淡地掃過皇上,帶著一些責備與哀怨,轉而對著博果爾時,已經換了副摸樣,笑臉盈盈,“貝勒爺有禮了!”
另一位則打扮精致,遠而望之皎若朝霞,她細長的眼掃過,已經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我,卻忽然露出敵意,嘲諷道:“皇上果然讓我們姐妹好找啊,臣妾問詢所有人,都道不知皇上所蹤,臣妾只道乾清宮太悶太沉,栓不住皇上這條龍,如今這樣看來,果然還是這里風光別致。”
博果爾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我,“多日不見,雅貴人依舊伶牙俐齒。”他故意將‘伶牙俐齒’說的更外重些,有點譏諷得看向雅貴人,“皇額娘就常常與臣說道,說皇兄身邊的妃嬪們,只有雅貴人敢言人所不敢言,道人所不能道!”
雅貴人臉色有些難看,也不理會博果爾對我的袒護,親昵地挽著皇上的胳膊,如我示威般,嬌嗔著說:“小格格很想他的皇阿瑪,整天與臣妾念叨著,什么時候能再見見皇上,臣妾都不知道怎么哄著她好。”
皇上無奈道:“她還那樣小,怎會與你念叨朕呢?”
雅貴人眉眼一笑,“皇上忘了,都說母子連心呢,她想什么臣妾當然明了。”
皇上也微微一笑,“好,那朕今晚就過去瞧瞧。”
雅貴人不依不饒,“那皇上今晚什么時候過來,從哪里過來?”
皇上臉色一沉,“怎么?怕朕食言?”
雅貴人松開挽著皇上胳膊的人,徐徐向我走來,她眼中盡是怒火,仿佛要將我挫骨揚灰般,“這位妹妹長得果真是國色天香,怪不得迷倒了皇上,臣妾可不想與慶嬪那般,傻傻的坐在寢宮中苦等一夜,臣妾要親自去迎接皇上,怕再被有心人劫走了您!”
此言此語,我想她是認錯人了,她一定是將我當成了琳依。
皇上頗有些無奈,看了看身側個慶嬪,慶嬪面無一色,也只是盯著我看。
一旁的博果爾笑了出來,雅貴人不快地望向他,博果爾揮揮手,仿佛聽見了很好笑的笑話一般,捂著肚子道:“你們都認錯人了,她不是她,不是她!”
雅貴人露出一臉的不相信,就連那個慶嬪也輕聲嘀咕起來,“什么不是她?”
“怎么會是她呢?她要是那個秀女,我怎會如她站在一處,我連那個秀女的樣子都沒見過,站在你們面前的這個人叫……”博果爾頓住,想了想然后撓了撓腦袋,帶著歉意地問,“我竟忘了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正要開口,皇上已經替我回答了,“她叫佟念錦。”
雅貴人訕訕地退回到了皇上身側,再看到我時,已經少了剛才的敵意。
可是那個慶嬪依舊死死地盯著我看,雖面無表情卻讓我渾身不自在,她好像要將我身上的每寸都看個夠、看個透。
皇上緩步走到了慶嬪身側,從宮女手中接過慶嬪的胳膊,輕輕地在慶嬪耳邊說著什么,慶嬪似乎并不領情,淡淡的回應著皇上,他二人輕聲細語,反倒讓我們三人無所適從起來。
他很疼愛她吧,他看她時,早已經沒了什么君王風范,只有憐惜與喜愛,那是怎樣都遮掩不住的。
博果爾說過,她是被皇上捧在心尖上的人兒!
她并不十分美麗,甚至不及這位雅貴人,可是她的身上總是透徹一股不卑不吭的節氣,不哈腰不諂媚,淡淡的站在那里依舊能夠吸引皇上的眼光。
雅貴人難堪的站在那里看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輕咳了一聲,“慶嬪站著也是累了,不如選處能坐的地方,慢慢說著話。”
皇上的目光停在了慶嬪凸起的肚子上,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滿口答應。
我們落座時,皇上攙扶著慶嬪,生怕有一絲懈怠,他好像畏懼她,又或者是愧疚于她。
慶嬪倒也樂得如此,客氣地謝著皇上,皇上訕訕地笑,摩挲著手心,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博果爾輕笑著,湊近我,悄悄道:“這叫‘一物降一物’,看,英明的皇兄在乾清宮對著百官內趾高氣昂的,對著慶嬪還不是諂媚獻好的,況且慶嬪一個字都沒有講呢。”
博果爾的話像一把尖刀,刀刀剜在我的心頭。
皇上正視博果爾,“說什么呢,這么小聲!”
“說皇兄你的壞話,難道這也要扯著嗓子喊嗎?”博果爾一臉天真,憨笑著道。
雅貴人抿了抿嘴,“能與皇上這樣講話,貝勒爺當真是第一人!”
皇上并未生氣,有些寵溺地看著博果爾,“是啊,能與朕這樣講話的人實在是不多了,博果爾,以后你都要這樣,不許和那些朝堂上的人一般,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當真厭煩!”
博果爾忙不迭是的點頭。
慶嬪見我一語不發,便開口問我,“你是哪一旗的?”語氣溫婉,讓人舒服。
皇上卻搶先道:“似乎是正藍旗!”
我補充著,“漢軍旗下的!”
“多大了?”
這是一場多么敷衍的談話啊,敷衍的讓我渾身不自在,可是我還是得恭順地回答她,“十四!”
慶嬪揚了揚眉,神色有些恍惚,“當真如斯美好,豆蔻年華,俏麗若桃落入凡塵,不得不讓人側目,我如你這般年紀時在干嘛呢?在掃著房間?擦著桌椅還是被人訓斥?我記不清了,總之不及你這樣出身高貴!”
早早就曾聽說,這位榮寵一時的慶嬪曾是皇后的貼身宮女,因為被皇上看中而成為一宮之主,為此,皇上還與皇后大吵一頓,她們說,皇上納她為妃只不過是氣氣那位霸道的皇后。我想她們大抵都錯了吧,他這樣寵愛她,看,她一失落,皇上就無比焦急。
皇上握住慶嬪的手,溫柔道:“都過去了!”
慶嬪勉強地微笑,可還是依舊抵不住那絲落寞。我想,我得說些什么吧,安慰這個因為我而默默追憶往事的寵妃。
“英雄不問去處,衛子夫未當皇后時,也只是平陽公主家的一位歌女,后來也不是平步青云!還有……”
“皇后?妹妹這話倒是好笑,我等卑微怎可與尊敬的皇后相比,她是天上的星星,高高在上,我是卑微的塵土,只能仰望!”慶嬪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我自知失言,急忙辯解,“奴婢的意思是……”
慶嬪搶過話頭,“你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聽起來是什么意思!你說的無意,旁人聽著有心。”她向皇上挑了挑眼,“若是讓皇上誤會臣妾就不好了。”
皇上揚高調,似要打破這樣不舒服的談話,“怎么會呢?你為人如何,朕難道還不清楚么。”
慶嬪不理會,瞥了我一眼道:“皇上清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若是他們都相信,‘三人成虎’,怕是臣妾怎么也洗脫不了這樣的罪名,”
我看了看皇上,見他臉色難看起來,忙解釋起來,“清者自清,娘娘何必介懷,剛剛原本就是奴婢不對,本想著安慰下娘娘您,沒想到出言不遜,讓娘娘誤會了,請娘娘贖罪。”
“果然是出身高貴的小姐,讀了些書就是不一樣,說起道理來總讓人不得不信服!”
聽月奴說慶嬪是個極其謹慎、待人寬厚的女子,但坐在我身邊的她為何是這樣的咄咄逼人?我無話,或者說是不敢說話,生怕自己的一句不恰當的話又讓她抓住話頭。
皇上臉上掛著一絲尷尬,“不過是人家不經意之言,況且也是好意安慰,你又比何必放在心上,不肯罷休呢?”
慶嬪冷笑,“皇上這是在責備臣妾嗎?還是憐香惜玉了?”
皇上終于不再言語。
博果爾見情勢不對,忙指了指我道:“喲,何必為了一個這樣的外人,讓你倆這么不痛快,罷了,這人是我帶來的,臣弟這就帶她離開,眼不見心不煩,讓這個不舒心的人趕快離開。”說完,拉了拉我的袖口,揚高調:“還不快走!”
我看了看皇上臉上滯留的尷尬,想著此地確實不宜久留,于是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只是覺得有什么事我沒有完成,便又折回來,分別向皇上和慶嬪、雅貴人請完安才離去,那一刻我看到皇上臉上浮現的哭笑不得。
我走的極快,博果爾在我后面有點氣喘吁吁,“你走那么快干嘛,慶嬪又不會吃了你。”
覺得我離他們足夠遠了,才頓足,讓自己喘口大氣。
身后的博果爾快速的繞到了我的面前,對我伸出了手,我疑惑,他手一動,“拿來!”
“什么?”
他收回手,擠著眼,像極了一個無賴,“我剛才那樣幫你,你不感謝感謝我!”
“你是貝勒,什么都不缺,我一個小小秀女又能給你什么?”
“禮不嫌輕!”
我不想再與他有半點糾纏,我在身上摸索著,可是出門時,我竟連隨手攜帶的玉佩、掛件都沒有帶出來,只有華濃贈予我的香囊,我緊緊攥著香囊,有些為難道:“出門急,身上沒有什么可感謝貝勒爺的,算是欠著,日后相見必定獻上大禮。”
他不為所動,盯著我看了看,指了指我的手,“那是什么?”
我雙手藏在背后,“沒有什么!”
他走向我,很大力的從我背后拿出香囊,他湊到鼻子下聞了聞,有些嫌棄道:“這是什么熏香?氣味這樣難聞。”
我欲上前爭奪,他退后幾步,高高的將香囊舉起,即使我踮起腳,即使我跳了起來,也夠不著,他得意地笑,等我折騰累了,他輕而易舉的將香囊放入懷里。
我輕喘著氣,“既然你不喜歡,就還給我吧!”
他無動于衷,又看了我,忽而嚴肅地說,“你若改變心意還來得及,皇宮真的不適合你,你也看到了,你這樣的一個人必定會被人視為仇敵的,就連慶嬪都容不下你,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帶你離開,從此海闊天空。”
他的轉變讓我有點措手不及,我慌亂了,竟有些口不擇言,“香囊是別人送我的……皇宮沒有你想象的那樣不堪……你也很好,一定可以找到好福晉的……奴婢祝貝勒爺早日找到所愛,白頭到老……”
現在的我一定很難堪吧,我隱約覺得自己漲紅著臉,額頭甚至身處細密的汗。
他泛著冷笑,終于無奈仰天,眼光飄離于我的身上,“好吧,不勉強你了,你回去吧,明天就是殿選了。”
我飛快的逃離,再也顧不得香囊,我生怕我稍稍遲疑,他便換了心意,我清楚的知道,皇上是如何疼愛這位貝勒,若他執意,只怕皇上也是無可奈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