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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尉遲長老迅速抬頭，看著雪芝。但是很快，他的視線和宇文長老對上。他有些不甘心地合上嘴。
    “這人，我也不會立刻讓他死。”雪芝輕輕擺弄著一綹發(fā)梢，嘴角上揚(yáng)，“人活著，不是還有很多時候比死了更痛苦么？”說罷，她又拍拍煙荷的肩：“丫頭，待會兒你就上去吧，今天贏漂亮些，別老跟以往一樣，打得丟三落四。”
    煙荷用力點頭：“是，宮主！”
    雪芝順著發(fā)梢一直往上摸，一直到糾纏著發(fā)根的幾縷小辮子：“小涉，后天你一定要睜大眼睛看著這一切。”她笑容艷麗卻又帶著一絲少女的純真。
    先是兵器榜的比武。兵器譜大會持續(xù)四日，兵器和武笈分別持續(xù)兩日。一流的門派很少第一日就上場，然而重火宮在第三場比武就派上了煙荷，讓許多人都摸不清頭腦。
    然而，當(dāng)煙荷連續(xù)幾場都在反復(fù)使用《麒麟一劍》時，不少人都看出了重雪芝的野心——大會規(guī)定，一個人無論在一場比武中使用多少種兵器，獲勝后一定會選取他使用頻率最高的那一把上榜。穆遠(yuǎn)已經(jīng)連續(xù)三年拿下混月劍榜首，他一個人也是無法拿下兩個排名的。
    而對重雪芝來說，榜上只有混月劍是不夠的。
    第一日下來，重火宮的麒麟劍首次入榜便進(jìn)入了前十名，水紋劍、火焰劍、星軺劍進(jìn)入前二十。但到最后一場，慈忍師太坐不住出場，將麒麟劍擊到第十一名。
    到第二日，高手角逐。人們翹首以盼重火宮宮主的出場。
    雪芝一直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比武，每次重火宮被擊敗，群眾們的目光總是會不約而同轉(zhuǎn)向她的位置，可是雪芝神色悠然，一絲要出場的架勢都沒有。于是剩下的只是排名不斷往后擠，和群眾的一次次失望。
    一如既往，這一年第一個挑戰(zhàn)豐城的人依然是滿非月。
    也一如既往，滿非月敗陣下來，玄天鴻靈觀被華山狠狠甩在后面。
    雪芝對滿非月的評價一直不高。但是對滿非月一次次的挑戰(zhàn)，她卻充滿了感激——這個身高不及自己胸口的毒婦，一直在想著替她最心疼的弟子報仇。只是力所能及。
    近日豐城老來得子，意氣風(fēng)發(fā)得很。看著他在擂臺上故作謙虛地拱手，笑得無比張揚(yáng)，雪芝幾乎就要沖上臺去和他對抗。
    可是她要忍。重火宮的人也知道她為何要忍。他們都知道，她的目標(biāo)不僅僅是殺了豐城。她要?dú)⒘素S城，然后繼續(xù)奪取雙榜桂冠。
    只是，如何在兵器譜大會上不留痕跡殺掉豐城，依然是個謎。
    豐城從擂臺上下來后，雪芝轉(zhuǎn)眼看向了他。可能是留意到周圍人的眼神，豐城回頭，和雪芝四目相接。
    然后，雪芝對他露出一個媚氣十足的微笑。這樣傾國傾城女子的笑容，是所有男人都無法抵擋的。只是豐城在看見她的笑容后，受寵若驚之余，眼中竟?jié)u漸透露出一絲恐慌之色。
    誰都知道，千年狐妖的笑是美艷的，同時也是致命的。
    在新任四大護(hù)法被擊敗，除卻混月劍以外的四大劍法排名落后以后，海棠，硨磲，以及封劍多年的宇文溫孤長老居然出場了。很快，重火宮的星軺劍、麒麟劍、火焰劍和水紋劍又迅速沖入了前十名。
    接下來，穆遠(yuǎn)手持混月劍上了擂臺。直到最后一場結(jié)束，他都一直沒有下來過。
    兵器榜角逐告終，南墻前一年的大紅榜被揭下，墨跡未干的新榜貼上去：
    第一名，重火宮，混月劍（穆遠(yuǎn)）。
    第二名，少林寺，雙截棍（釋炎）。
    第三名，武當(dāng)山，太極劍（譚繹）。
    第四名，靈劍山莊，虛極劍（林軒鳳）。
    第五名，重火宮，星軺劍（海棠）。
    ……
    從頭至尾，重雪芝都沒上場。不少人失望而歸，不少人大呼上當(dāng)，卻有更多的人在津津樂道談?wù)撝鼗饘m宮主的美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說，重雪芝說不定只是重火宮的擺設(shè)，真正的宮主是穆遠(yuǎn)。
    雪芝對這些事不關(guān)心。
    馬上就是武笈榜的角逐，她有些激動，甚至，有些緊張。
    夕陽西下，人群漸漸散去。她挽著穆遠(yuǎn)的手正準(zhǔn)備離去，卻看到逆人潮而來的林奉紫。
    奉紫沒有變，依然弱柳扶風(fēng)，身姿輕盈，只是在看到雪芝和穆遠(yuǎn)挽著的手時，目光變得格外沉重：“姐姐，我爹爹說你會來參加大會，一定是有想要除掉的人。”
    雪芝微笑：“這與你無關(guān)。”
    “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發(fā)生了怎樣的事，但是就像上次我告訴你的那樣，你變了很多。”奉紫垂著頭，并不敢直視雪芝，“你知道么，所有人都說你是大魔頭，將來一定會引起腥風(fēng)血雨。”
    “妹妹，現(xiàn)在說未免為時過早，我還什么都沒有做呢。”
    “收手吧。我不想看著你墮落下去。”
    “明天還有事要做，我們先走了。”
    奉紫上前一步，攔住雪芝：“你究竟打算怎樣？你要?dú)⒌娜耍芸赡芏际呛萌耍o論他們因為怎樣的差錯得罪了你雪宮主，也是有家庭，也有親人的，你怎么可以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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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顯感到怒氣上升，雪芝依然只是微笑道：“很多事你都不知道，我不想多說。”
    “你……只是因為對上官透厭倦，就開始唯恐天下不亂了么？”
    一聽到這三個字，溫?zé)岬囊后w就直直地往眼眶涌。雪芝攥緊穆遠(yuǎn)的袖子，努力保持鎮(zhèn)定：“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不需要你管。”
    “我曾經(jīng)因為你們的感情流淚過無數(shù)次，可是你最后還是背叛他了——”
    “再說一次，這是我的事。和你沒有關(guān)系。”
    “和我沒有關(guān)系？”奉紫表情變得痛苦之極，她抬頭看著穆遠(yuǎn)，又看看雪芝，“這么多年，我一直……我一直……你又知道些什么？”
    像是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多余的，奉紫尷尬地站在原地發(fā)呆。然后轉(zhuǎn)身跑掉。
    直到奉紫走遠(yuǎn)了，雪芝才如夢初醒一般看著穆遠(yuǎn)，一臉驚慌：“難道……難道奉紫現(xiàn)在還是對你……”
    “不是的。你想多了。”穆遠(yuǎn)寵溺地摸摸她的頭，“你也知道，她一直大小姐脾氣。”
    次日，武笈比武大會正式開始。若說兵器榜上的排名代表的是一個門派在江湖上的實力，那么武笈榜上的排名則代表這個門派在歷史上的地位。相較于競爭激烈的兵器榜比武，武笈榜比武顯得穩(wěn)重且危機(jī)四伏。
    作為一個新生門派，畫劍莊在兵器榜上拿下二十多名的成績，已是非常卓越。然而柳畫沒有收手，前幾場比武頻頻出場，而且一直盯著重火宮的位置看。
    釋炎顯然比柳畫沉著。他看上去十分安好，毫無異樣。
    一整日下來，雪芝依然沒有出手。甚至重火宮出場的人都不多。
    直到最后一日，所有人幾乎都要放棄目睹精彩戲份的想法時，重火宮突然又恢復(fù)了以往的活力。四大護(hù)□□流上場，與少林、峨嵋、武當(dāng)、華山、靈劍、蜀山等大門派混戰(zhàn)連勝八場，終于過了午時，壓軸的掌門都紛紛出場。重火宮也換了海棠上場。
    要上榜，請海棠——這是重火宮新一代弟子們的口頭禪。海棠的實力不亞于各大門派掌門人。她順利擊敗了蜀山掌門、華山副掌門之后，豐城足下一點，跳到擂臺上。
    豐城一向不看重兵器榜，他更在意的是華山在武林中的地位，所以一般會努力爭取武笈榜上的排名，之前都是在保留實力。
    這些年他的武功突飛猛進(jìn)，海棠不是對手。外加海棠奉命使用《金風(fēng)化日手》，招式的局限讓兩人剛交手不出十招，她就明顯處于弱勢。煙荷握緊雙拳道：“這下不好，大護(hù)法，過一會兒可能要你來救急了。”
    “不急。”雪芝搖搖手，“先看。”
    但是不出一盞茶的功夫，華山派《泰古長劍》和重火宮《金風(fēng)化日手》，前者獲勝。
    “承讓。”豐城的劍鋒不偏不倚指著海棠的下顎，海棠依然像是沒有血性一樣禮貌地笑笑，然后下擂臺。
    正午的陽光變得有些刺目，臺下不少人汗水直流，也有人離開會場。
    也就是這么眨眼的剎那，那如大山一般高聳在少林寺大院內(nèi)的擂臺上，一道紅影閃過。
    在許多人還沒有回過神的時候，雪芝握緊手中的金柄長刀，沖著豐城微微一笑：“豐掌門請賜教。”
    “華山派豐城對重火宮重雪芝。”釋炎在臺下高聲道。
    最后那三個字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春日艷陽下，火紅的長裙，綢緞一般的黑發(fā)迎風(fēng)飄舞。女子姣好的身段在薄而柔軟的紅絲中若隱若現(xiàn)。
    銅鑼敲了一下，兩下。
    豐城怎么都不會料到，這一日會和她對上。原本按照慣例，對手是女子時，他會讓對方三招。可是當(dāng)?shù)谌曘~鑼響起的瞬間，他像是不受控制一般，非常小心地后退一步，然后奮力出擊。
    相反，雪芝成為了讓招的那個人。她連連后退，左躲右閃，刀身一如秋水，刀尖卻在回?fù)醯臅r刻劇烈顫抖。
    她的笑意和從容讓豐城不安。
    豐城起先只是打得有些匆忙，但直到她一次輕盈繞過他身后時，拉近他說的話才讓他明白自己的恐懼原來不是多余——
    “不想簡單地殺了你。可是，我有太多的事要做。”
    她化身為修羅，向他索命來了。
    咚、咚、咚！三聲沉悶巨大的聲響，豐城的長劍一次次刺向雪芝，銳利的劍鋒猶如鐵釘一般，深深扎入擂臺的木柱上。毫無劍法可言，他早已自亂陣腳。
    相反，雪芝的《三昧炎凰刀》卻舞得出神入化。刺、砍、收，回斬，利索到位，讓臺下的人們一飽眼福。雖說如此，沒有一招擊中要害，像是一只正在和小老鼠玩耍的貓。
    是人都看出來了擂臺上的氣氛不對，但沒有人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難道宮主打算下毒？”朱砂看了看琉璃，“可是她和豐城交過手，以后如果查起來，人家一定會懷疑她。”
    “宮主做事欠考慮，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琉璃無奈道，“就算她現(xiàn)在在臺上斬了豐城的腦袋，我也不會吃驚——呃，下雨了？”
    他摸摸自己的頭，有液體落在自己的頭上。他看見了朱砂等人驚愕的表情，又他看看手心——粘稠的鮮血順著手心滑落。
    再次回頭。
    擂臺上，雪芝持刀的手高高舉過頭頂。紅色寬大的衣袖順下滑落至肩，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她頭頂?shù)牡躲y光閃閃，未沾上一點鮮血。
    可是，她對面無頭人頸處的鮮血卻像火花一樣，四處飛濺，雨點一般紛紛落下擂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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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手一滑，就……”雪芝故作驚訝地收刀，后退一步，“豐掌門的頭呢，誰看到豐掌門的頭了？快快裝回去。”
    不過多時，人群開始涌動，中間傳來女子的尖叫聲。豐城的頭顱像皮球一樣被人們拋來拋去。他的遺容依然驚恐。
    擂臺上，豐城的尸體轟然倒下。
    這一日，很多人都知道雪芝會殺人。包括柳畫，釋炎，林宇凰，林軒鳳，奉紫還有重火宮的部分弟子。
    但是，沒人知道豐城的死亡方式竟是這樣。
    “不——！！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重雪芝！她這個人盡可夫的小賤貨，她這個惡貫滿盈的女魔頭——”人群中傳來白曼曼撕心裂肺的吼叫聲。
    雪芝站在高高的擂臺上，看見白曼曼一身華衣跪在地上吼叫，金釵和珠玉卻狼狽地落了滿地。白曼曼身邊的奶娘還抱著豐城剛滿月的兒子。
    “阿彌陀佛。”釋炎站出來，閉眼道，“雪宮主，近日你在少林殘殺豐掌門，應(yīng)自知后果……”
    “重，重雪芝——你瘋了？”慈忍師太語無倫次道。
    林軒鳳道：“雪芝，無論你和豐掌門有何過節(jié)，你也不應(yīng)該——造孽啊。”
    雪芝背對著重火宮的人，擊掌三次。海棠端著一個盒子走上來。
    “諸位理應(yīng)知道，豐城登上掌門之位是因為他的兄長豐業(yè)暴斃。而這個害死豐業(yè)，強(qiáng)娶逼死嫂子、挑斷侄子手腳筋并且在其成年后將之殘忍殺害的，也是豐城。”雪芝將盒子放在擂臺中央，“這些都是重火宮找到的罪證。這些年豐城在底下與邪教勾結(jié)出賣華山的事做了也不少，他甚至還偷學(xué)邪功，在華山的地下通道中還存有大筆金銀珠寶，妄圖東窗事發(fā)便攜妾私逃。如果各位武林豪杰對我今日所作所為仍有所不滿，那請隨時來重火宮討伐，重雪芝親候大駕。”
    實際上，豐城做過怎樣的壞事，這天下這武林究竟會變成什么樣，重雪芝一點都不在乎。只要她愿意，在釋炎默許的情況下，也可以讓豐城死得神不知鬼不覺。
    她之所以要去調(diào)查這些事，不過是想讓豐城身敗名裂，更凄涼一點而已。
    仲春四月，繁紅嫩綠。
    飄舞的花香早已將血腥味覆去。各大門派已經(jīng)派人著手調(diào)查豐城的背景，兵器譜大會繼續(xù)進(jìn)行，圓滿落幕。
    大黃武笈榜上沾滿了鮮血。很快又被少林弟子揭下去，換上新的。第一名依舊是重火宮的滄海雪蓮劍，后面緊跟穆遠(yuǎn)的名字。
    白曼曼跟著奶媽走到雪芝面前，無視旁人的目光，用虛脫的聲音說道：
    “我不管你殺豐城是為了什么。我不管他做過什么，做錯什么，他是我的丈夫，他才從喪子之痛走出來，我們才有了孩子，你就讓我丟了相公，讓孩子丟了父親。重雪芝，你今天如果不殺了我和我兒子，以后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向你索命。任何代價。”
    最后幾個字她說得咬牙切齒。
    雪芝撐著下巴，嘴角微揚(yáng)：“敬候佳音。”
    那孩子在看到這個眉目如畫的宮主以后，睜大雙眼呆了很久，居然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如此可愛，如此純真，好像剛才身首分家的只是一顆樹，或者一個玩具。
    在這個會場上，除了這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沒人會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再看看四下沉默散開的人們，還有那一雙雙有些惶恐的，偷偷瞄來的目光，雪芝突然想起來穆遠(yuǎn)曾說過的一句話。然后，輕輕笑了：
    “穆遠(yuǎn)哥，你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我的事，真的做到了。”
    “什么事？”
    雪芝搖搖頭，提起紅色的裙邊，起身離開座席。
    兵器譜的大紅大黃榜上，字體沒有變，墨跡猶新，血跡也不見蹤影。嶄新就像是過年時貼出的喜慶窗花。
    她依然記得穆遠(yuǎn)說過的話。
    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時候，她還不認(rèn)識上官透，甚至還不認(rèn)識小涉。夏輕眉還是一個溫柔多情的少年，原雙雙還是一個有些挑剔的中年美婦。而她，只是一個有些憤世嫉俗的，卻又對自己的門派充滿憧憬的小姑娘。那時的自己那么討厭奉紫，卻又忍不住一次次看她，偷偷地羨慕過她。
    那時候，有那么多的事，她都不知道。在她的眼中，天下是廣闊新奇的，充滿了陽光。
    那時候，上官透出現(xiàn)在英雄大會上，翩翩白衣，瀟灑的身影，深深刻印在她少女的記憶中。
    那時候，在英雄大會上，重火宮吃了很多虧。但是穆遠(yuǎn)的一句話讓她振作起來：
    給我十年，我還你一個當(dāng)年的重火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