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杜三娘約摸三十多歲年紀(jì), 生得眉目如畫體態(tài)婀娜, 面容算不上多么美麗,卻干干凈凈眉清目秀。手里牽著一身盛裝的鈴鐺,更顯得母性十足。雖是第一次見, 不知道為什么,秋螢總覺得她似乎有些眼熟。
李氏已經(jīng)連忙從屋子里出來, 將杜三娘拉了進去,徐氏自是不愿意與之打交道, 便借詞退了出來。鈴鐺在跟著往屋內(nèi)走的時候, 悄悄回頭,沖著秋螢笑了一笑,顯然是還記得她的。
徐氏拉著秋螢回到了自家院里, 見院子里鄉(xiāng)鄰們已經(jīng)漸漸散去, 堂屋里都是些素日里走動的近的本家弟兄,少不得晚上要留飯的, 便與秋瑩一起下廚去忙活了。
秋螢邊幫著弄菜邊問道:“娘啊, 大娘娘神秘兮兮地拉你進屋看什么了啊?”
徐氏好似心里不凈白,只搪塞她道:“看了些別人送的禮品。”
秋螢笑笑道:“娘,長青哥囑咐咱不能收人家大禮。你是不是羨慕大娘娘了???”
徐氏搖頭道:“長青做的對?,F(xiàn)如今只是中了舉,不一定出得了仕。再說了,柳公之前就跟你爹坦言過, 如今朝堂上官員的斗爭日益激烈,這官也不大好做,俸祿少且不說, 還很容易就站錯了隊伍,丟了腦袋?,F(xiàn)如今家里不是沒有出路,最好就是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不參與那些。我與你爹也是心里有數(shù)的。既如此,還不了人家情,當(dāng)不了人家用,自然不能收人家大禮?!?br/>
秋螢拉起風(fēng)箱燒熱水,預(yù)備一會兒宰雞燉肉,邊道:“娘,那怎么瞧著你心里有事兒似的呢?”
徐氏想了想道:“要說你大娘娘那人兒吧,也是個心氣兒高的人。我瞅著她好似比你大哥還有遠大抱負呢!今兒個說了幾句話,她句句不離嘴的就是東山再起,看樣子十分希望咱家再恢復(fù)之前良田千畝,房產(chǎn)四布,鋪子無數(shù)的時候。”
秋螢愣了一愣,詫異道:“良田千畝,房產(chǎn)四布,鋪子無數(shù)?我地乖乖啊,娘,咱家之前是個大地主???曾經(jīng)這么富過?”
徐氏笑一笑道:“我也是聽你爹說的,誰知道他夸沒夸大呢。不過,現(xiàn)如今的郝家周家加起來,也比不上就是了?!?br/>
秋螢再次好奇問道:“娘,大娘娘看不上我茂才哥拿去的肥鴨子,她收的都是些什么禮???”
徐氏道:“銀子,白花花的銀子。五十兩一封的,一百兩一封的,都有。還有些金銀玉器,瞅著件件都不錯。我不知道是靖遠也同意收的,還是她擅自做主收的。她還給我看了一張房契一張地契。房子是在密云縣城的一座大宅,正是當(dāng)年縣令大人要送與柳公,柳公推辭了的那座園子,好似是叫做什么聽風(fēng)閣的。地契卻是緊挨著咱張家祖?zhèn)魃搅值囊黄肿?,很大,一百多畝。你大娘娘跟我說,她也想雇你炭翁爺爺,帶幾個徒弟,給她也開窯燒炭,讓我給幫著說說。”
秋螢若有所思地道:“怪不得我覺得大娘娘今兒個格外的熱情,原來不只是因為大哥中舉了她高興,還是另有所求啊。她有林子開窯燒炭不難,只是她有銷路沒有?”
徐氏搖搖頭道:“這兒我哪來得及問呢,那杜三娘就來了?!?br/>
秋螢想起杜三娘來,就問道:“娘啊,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杜三娘啊,我老覺得好像有點眼熟似的。”
徐氏看看她道:“不能吧?聽說她輕易不出門,出門就坐轎子,仆役丫頭的都跟著。你應(yīng)該沒見到過。”
徐氏見水燒好了,就盛進了木盆里,開始殺雞燙毛,秋螢聞不得那股子味兒,遠遠地躲了出去,徐氏就讓她再去園子里摘些鮮菜回來,話就說到這里打住了。
晚上,本家弟兄一陣的熱鬧,酒也喝得痛快。柳公也從密云城趙府里回了來,破例多飲了兩杯,老懷大慰的樣子。席間,有年輕的本家兄弟們就起哄逗秋螢,偷偷叫她舉人夫人。柳長青的眼睛里仿佛溢滿了瀲滟的酒光,格外的流光溢彩。
第二日,宋明誠與宛如一起回了趟家。新姑爺上門,徐氏自然又是一番好好的招待。席間,宋明誠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及自己這次應(yīng)試不第的事情來,張瑞年與徐氏便紛紛寬慰于他,又舉了靖遠的例子出來,告訴他繼續(xù)安心讀書,當(dāng)有出頭之日。
宛如的神情倒頗為愉悅,她對徐氏說起一件好事兒來,說是因為宋明誠如今還要在京中讀書,公婆便要他不要再借住在友人家中了,要他一起去南小巷的宅子里住,還說要宛如一起跟著過去伺候。如此,宛如也還可以一起打理菜園子。
秋螢忍不住拍手叫好,宛如笑一笑道:“這事兒好像是何大哥聽聞相公落榜之后,去跟我公婆見了一面,談及的。真是勞煩他費心了?!?br/>
秋螢便有些惦念京中的情況,問道:“也不知道京里菜園子如何了?青叢根子哥李小二幾個人,能不能打理得過來?!?br/>
飯后,宛如又跟徐氏商量起來,要將那南小巷的地契改到柳長青名下,如此減免了諸多雜稅,在京中也算有個名頭震著,讓人不敢亂來。
秋螢又跟徐氏說道:“娘啊,咱趕緊地將小環(huán)姐娶過來吧,也好給你湊把手。茂才嫂子也跟著一起來幫忙,省的我大姐兩頭跑了。”
徐氏道:“嗯,我這兩天也是忙亂乎了。今兒個就找炭翁跟林子商量一下去。”
秋螢到底是不放心京城菜園子,催著宛如和宋明誠先進京照顧著。宛如便也沒在娘家住下,后晌里又回了密云去。臨行前,想起來一個消息,問徐氏道:“娘,你收到秋棠帖子了沒啊?”
徐氏道:“什么帖子?”
宛如道:“秋棠要成親了。大哥不是中舉了么?唐家也重視起來了,本來不打算大辦的,這次看來又改了主意了。密云城里頭有頭有臉的都發(fā)了帖子了。估計是還沒往下發(fā),也就這兩天的事兒吧!”
宛如走了之后,徐氏奇怪道:“這還沒及笄,就差一年了,怎么不等等這就成親呢?”
秋螢想起來秋棠已經(jīng)有身孕的事情,張了張嘴又想起來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秋棠了不往外說,也就又閉上了嘴。
很快,林子與小環(huán)的親事就定了下來,過了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九月初十立刻就辦。另一方面,張瑞年與徐氏也收到了唐家的請?zhí)锾牡暮萌兆佣ㄔ诹司旁率?br/>
林子的親事也沒用怎么籌備,房子早就修葺一新了,家具被褥雖算不得上好的,卻也是購了一茬新,徐家洼小環(huán)的老宅也尋到了買主。林子根子如今已將戶籍遷到了銅鑼灣,以前的本家親戚便也沒什么人來觀禮,小環(huán)那里也沒什么親戚,算一算到時候參加喜宴的基本上倒是張家這邊的人多。于是,這席面不大,就委托了密云城里頭停云樓的大師傅來處理。
秋螢跟徐氏一起剪出了些寓意吉祥的紅紙窗花,什么百子鬧春,年年有余,五谷豐登之類的,當(dāng)然紅雙喜字最多,都給貼到了新房的窗子上。柳長青則揮毫潑墨,即興而為,將那喜聯(lián)寫了不老少,大門、影壁、所有屋門上都貼了上去。
大門口對聯(lián)曰:掃凈庭階迎客駕;奏響笙簫接鸞輿。
影壁處對聯(lián)曰:綠蟻浮杯邀客醉;藍田玉盞賀婚成。
宴廳門對聯(lián)曰:幾杯淡酒難稱宴,一意留賓莫言歸。
廚房門對聯(lián)曰:廚內(nèi)精心調(diào)五味,堂前聚首會三親。
屋門口對聯(lián)曰:一樹榴花紅錦繡,萬盞銀燈引玉人。
秋螢邊研磨邊裁紙邊扭著頭念,越念聲音越小。柳長青抬頭問:“怎么?覺得不好?”
秋螢搖頭晃腦道:“太含蓄了,沒意思。”
柳長青揉揉手腕道:“還有新房門口一處沒作,秋螢?zāi)銇???br/>
秋螢搖頭道:“罷了罷了,我說了你也不敢寫,寫了你也不敢掛?!?br/>
柳長青略笑一笑道:“小毛丫頭一個,還怕你不成?你說得出來,我就寫得出來,自然也掛得上去?!?br/>
秋螢立刻道:“當(dāng)真?”
“當(dāng)真?!?br/>
“不假?”
“不假?!?br/>
秋螢略思索下,嘿嘿笑道:“那我可不客氣了。上聯(lián):洞房花燭鴛鴦交頸雙得意;下聯(lián):巫山云雨鸞鳳和鳴兩多情。橫批:春/色滿園?!?br/>
柳長青聽到“洞房花燭”時尚且鎮(zhèn)定如初,聽到“巫山云雨”“鸞鳳和鳴”“春/色滿園”時卻忍不住瞇眼笑了起來,臉頰上也浮上了淡淡的紅暈,狼毫筆飽蘸濃墨卻忍不住微微停頓起來,猶豫著要不要就這么寫下去。
秋螢樂的更加開懷,學(xué)著他剛才的話拉著長聲道:“咳咳,小毛丫頭說是說了,柳先生——大舉人,你可寫得出來掛得上去?”
柳長青受她一激,果斷地落了筆,不多會兒上聯(lián)下聯(lián)都寫了出來。到了橫批的時候,他忍不住又猶豫道:“這春/色滿園似乎……似乎……太不合詩書經(jīng)禮了點兒吧?可否換一個?”
秋螢道:“不合經(jīng)禮???那換一個行啊,換一個合經(jīng)禮的,不知道哪位子曾經(jīng)曰過的,行不行?”
柳長青便道:“不管是哪位子曾經(jīng)曰過的,都行。”
秋螢立刻張口道:“食色性也?!?br/>
柳長青傻眼道:“這個不行。”
秋螢撇撇嘴道:“好,柳先生,大舉人,我再給你換一個子曰過的正經(jīng)話,行不?”
柳長青這次不再上當(dāng)了,只道:“且說來聽聽?!?br/>
秋螢笑一笑,一本正經(jīng)道:“非禮勿視?!?br/>
柳長青暗中將對聯(lián)重復(fù)了一遍,忍不住搖頭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