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中秋棠的親事因為唐家孫少爺染疾而暫且擱置了下來, 也沒說準什么時候再辦。秋螢離京日久, 耽擱不起,匆匆與秋棠見了一面,就與柳公和長青一起回了京里。
京里宛如和宋明誠已經提前兩日到了, 安置在了宅子的后一進的左側屋內。這宅子的每一進都有六間房,中間并列開了兩道門, 進門是客廳,然后是書房, 再然后是臥房。正好夠他們小兩口用。這右側也是同樣的結構, 只秋螢一個人在住。
因為院子是前后兩進,前院后院都有竹林,前院與后院之間就蓋了兩排廂房, 一側三間。左側是廚房、飯廳、雜物室, 右側中間屋子里盤了三個火炕,專門席地瓜什么的用。兩側的屋子根子住了一間, 青叢住了一間。
宛如與宋明誠進京, 還帶了一個書童一個丫鬟過來,書童叫做竹染,丫鬟叫做青梅。書童就與根子一起住在廂房左間里,青梅就跟青叢一起住在廂房右間里。恰好能安排得下,也不算擠。
這第一進自然是柳公與長青住的了, 不過他們爺倆只住了左半側,右半側一般都空著,留著做客房, 有時候何少一也會過來住上一兩日。
回京之后,秋螢連屋也沒進,就慌忙地跑去看她的菜地。見地里好生生地長著菘菜,大蘿卜,這才松了口氣。何少一知道他們回來,晚上就也沒走,帶了停云樓的酒菜過來,給他們接風洗塵。
席間,秋螢問道:“少一哥,這段日子,石老板有沒有來找麻煩?”
何少一抿一口酒道:“他倒沒再露面,倒是柳大人來過兩次,微服來的,好像是來找長青的。見他不在,就回去了,也沒說什么事兒。”
秋螢看向柳長青道:“長青哥,要不你去回訪一下柳大人?”
柳長青卻搖頭道:“不用,想來并非是有什么要事,否則就會去銅鑼灣找我了。再說,柳大人似乎對我寄予厚望,盼著我能出官入仕,我既然沒這個意思,也就不要與他走動太近為好。”
秋螢也不勉強,轉而又與他商量起建暖房的事情來,眼下已經漸漸秋涼,外面露天的菜已經種不了多久了,要好好地規劃一下暖房的數目、菜蔬的種類等等。最后柳長青拍板道:“規模要比家里后院子里的大,先建八個,供應停云樓絕對沒問題,而且人手上也忙得過來。”
于是剛回京城沒兩日,南小巷又準備大興土木起來。
這天一大早,柳長青帶了秋螢一起去市場上雇泥瓦匠,天氣一轉冷,地里沒什么活計之后,這力市上的打短工的人們就多了起來,他們大多都是干慣了力氣活的農人,看過去都身強體壯、膀大腰圓的,此刻三五一堆圍在一起,有的在閑嘮扯皮,有的則聚在一起賭賭小錢打發時間。
秋螢跟著長青從南到北,又由北到南的將力市逛了兩遍,暫時沒開口說要雇工。待又到了市口兒上的時候,兩人正要合計一下,忽然一個駝著背的老人家湊到他們跟前拱了拱手道:“兩位小哥可是要雇泥瓦匠?”
秋螢出門著的是男裝,編著大辮子扣著瓜皮帽,因此那老人就稱呼她為小哥。
秋螢回禮道:“是啊,老人家,你怎么知道的?我們可不曾開口啊!”
那老人笑笑道:“老頭子在這塊都看著了,你們雖然沒開口說要雇工,可眼睛瞅的不是身強力壯的苦力,倒是注意帶著瓦刀的匠人。怎么?家里要動土建宅子?”
秋螢見長青不答話,就又笑笑問道:“怎么?老人家,你也是個泥瓦匠人不成?”
那老人點點頭道:“老頭子雖然沒帶著瓦刀,卻的確是個手藝不錯的泥瓦匠人。兩位小哥要是不嫌棄我老干活慢,能把這活計交給我做,那工錢方面我可以少拿一些。”
秋螢抬頭去看長青,想問問他是什么意思,不料胳膊卻忽然被人拉住了,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粗壯漢子道:“小少爺來雇泥瓦匠么?我也有手藝,雇我吧!”說完還揮舞了一下手里的瓦刀,再次大嗓門喊道,“雇我吧,兩位少爺,我手藝好,力氣大,干活快!”
這漢子嗓門大,登時將其他的手藝人也吸引了過來,紛紛圍上前來道:“雇我吧,東家,我手藝好干活穩當!”“雇我吧,少爺,我手藝熟,無論是蓋房子還是壘豬圈,我都行!”
柳長青連忙伸開胳膊,將秋螢護到了身后去。這邊人群一擠上來,登時將先前的老人家給擠到了圈外頭去,老人家似乎也很想得到這份活計干,踉蹌著身子又想往前擠,卻被前面的人一揮胳膊又給撥拉到了外圈兒里去。
秋螢眼睛一轉,剛好看見,在長青身后大聲喊道:“大家不要擠!再擠少爺我一個也不雇了!”擠上來的人群這才緩緩地安靜了下來。
秋螢跟長青嘀咕了兩句,這才揚聲又說道:“大家別擠,安靜一下聽我說。我知道如今農閑了,大家都想找份活干賺倆錢。這樣吧,我剛才跟兄長商量了一下,就多雇幾個人。這活就這么多放在那里,多個人少干一天,少個人就多干一天,也差不了多少事兒。但是話我說到前頭,牛皮吹出去活干不好那可不成。”
人們徹底地靜了下來聽她說,秋螢又道:“我呢是新街口南小巷那里的,家里要蓋幾個暖房種反季菜吃。瓦匠,我雇四個人,必須是手藝好的,最好是蓋過暖房的,一天十五個銅板外加三頓飯;力工呢我也雇四個人,一天是八個銅板外加三頓飯。剛才那位老人家是一個。”秋螢說完,便回頭沖柳長青道,“長青哥,你再選其他人吧!”
柳長青走上前去點了七個人道:“就你們幾個吧!其余的諸位,下次有活計再來關照大家。”
圍觀的眾人見人已選定,便漸漸散開了。還有的邊走邊叨咕著:“倒是挺會選,選的都是手藝好的。”
被選中的幾個人就跟著往新街口南小巷那邊走,邊走邊問著:“東家,我們幾個都是這力市上的瓦匠,手藝人,不是還需要力工的么?我們誰做瓦匠誰做力工?”
柳長青回應道:“大家倒班來,其實家里頭還有勞力呢,能跟著一起干活。大家都按瓦匠的標準結算工錢。”
幾個人立時都高興起來,一起道了謝。
又有人遲疑了一下開口問道:“東家貴姓?是新街口南小巷那的哪一家哪一戶?”
這話一問,立時泥瓦匠們都停住了腳步。
秋螢疑惑道:“怎么了?我免貴姓張,乃是新街口南小巷新搬來京城沒多久的那戶。”
眾人面上略略變色,半晌那個開口問的人才訥訥說道:“東家對不住,我這忽然想起來家里頭還有要事,這活兒我接不了了……”
然后其他人也紛紛尋著借口理由,一時間除了那個老人家之外,竟然是都要告辭而去。
柳長青道聲且慢,將眾人先攔了下來,然后問那個仿佛是領頭的人道:“這位大哥,你們莫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不能接那姓張的人家的活計?”
那匠人便連連搖頭,不肯承認。
柳長青又道:“各位有所不知,這位小兄弟雖然是姓張,那新街口南小巷的地皮卻是在下的產業,在下免貴姓柳,乃是今科新中的舉人。自問沒得罪過什么達官貴人,為何幾位匠人都不給面子?”
那些匠人連忙低身見了個禮,為首的那個這才低聲回道:“舉人老爺行個方便,非是我等不給面子,實在是有所不便。那新街口南小巷的菜地我等知道,這要建暖房必不是一間兩間,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完的活計,我等恰好后日還有個主顧要建屋子,已經答應了下來,所以不能去貴處幫忙了。還請舉人老爺不要為難我們。”
秋螢哼了兩聲道:“這哪里是我們為難你們?分明是你們為難我們?也罷也罷,雇工干活也講究個你情我愿,你們既然不肯我們也不能勉強著來。不過……你們雖然諸多借口,卻仍舊失了個理字。我方才在力市上已經言明是新街口南小巷雇工了,你們若是不能接這活計,當時為何不說?如今你們要走,也是好說,只需告訴我,是誰不讓你們接南小巷菜園子里的活計,說了,就請自便。”
那幾個人吱吱嗚嗚,自然是不肯說出來的。
又對峙了半晌,一直沒開口的老人家便道:“東家莫要為難他們了,這活兒他們不干,老頭子我來干。我還是那句話,東家不嫌棄我人老動作慢,我就一定好好干。”
那為首的匠人想到了什么一般,連忙就坡下驢道:“是了,是了,這活兒我們接不得,鄭老爹接得,他接得!”
柳長青拉拉秋螢,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咳嗽兩聲道:“既然諸位的確是不方便接這活計,那便就此算了吧。這位老爹的好意,柳某心領了,只是這活計也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能干得來的,老人家年事已高,還是不麻煩了。大家便一起散了吧!”
秋螢在后頭扯他袖子,柳長青回她一個眼色。眾人又好生地致了個歉,便紛紛告辭離開。
那老人家也嘆了口氣,跟在后頭慢慢地往力市方向走去。
待有幾個人轉過了轉角,柳長青飛快地趕前幾步,一把拉住了那個走在最后頭的領頭的人,一邊將幾塊碎銀子塞進他手里,一邊悄聲問道:“四時鮮石老板?”
那人捏了捏銀子,握緊了手,重又抱拳道:“柳少爺說的不錯。只能是下次有機會再給您效勞了。”說完轉身快走幾步追上了先前的匠人們。
柳長青回頭,鄭老爹也走到了跟前,柳長青伸出手臂攔住他道:“鄭老爹且回到力市上去,只是不要答應別家主顧了,等到夜里頭再悄悄到南小巷來。”
說完又掏出一些碎銀子遞到他手中道:“鄭老爹且先拿著,這是我預付給你的工錢。咱們夜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