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br> 恢復自然沒有兩人想的那么快，日子一天一天緩慢過去,半個多月后,岑青彥才來替謝朔拆除紗布,確認最終結果。</br> 這日,是個陰天。</br> 太陽被掩在重重云層后，窗外樹影搖曳，綠意涔涔。</br> 葉諳站在謝朔面前,看著他眼上的紗布被一層一層拆去，心懸到了嗓子眼。</br> 最后一層遮蔽去掉，謝朔長睫顫動，慢慢睜開了眼睛。</br> 眼前混沌一片,他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依稀有光從眼簾邊緣漫進來。</br> “感覺怎么樣？”</br> 頭頂響起一個聲音,卻不是他平日熟悉的嗓音。</br> 見他不說話,岑青彥在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br> 葉諳則屏住呼吸，上前握住了他的手。</br> 覆在手背上的掌心溫暖,謝朔聞到熟悉的淺香，睜開眼，努力想看清她,然而卻怎么也看不清。</br> 眼前有一團黑霧，慢慢擴大，驅散了白光。</br> 他覺得雙目酸澀,疼痛絲絲縷縷蔓延,直至腦內深處,每一根神經都仿佛被拽動。</br> 他緊緊抓著葉諳的手，臉色慘白，手背上青筋畢露。</br> 葉諳感覺到力度，慌忙抱住他：“你怎么樣？”</br> 岑青彥看見他的反應，也微微變了臉色，上前查看。</br> 很快，謝朔被推走，重新進行細致的檢查。</br> 葉諳等在走廊里，盯著科室緊閉的門，臉色也有些發白。</br> 平日明亮生動的眸子里，黯淡無光。</br> 她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終于聽到開門的響動，可雙腿卻發軟，難以邁開。</br> 以前她不明白為什么謝朔總那么悲觀，直到這半個多月親身陪他經歷治療過程，才知道這樣的折磨有多殘忍。</br> 一年時間，一次次嘗試，一次次燃起希望，最終卻又失望，怎么能不難過？</br> 岑青彥走到她面前，摘下口罩，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br> 葉諳心口一揪，四肢的力氣仿佛被抽空了，差點站立不穩。</br> “手術動得越多，對他雙眼的損傷積累越大，所以他現在的情況，暫時不適合再動手術，否則……恐怕會造成難以修復的傷害。我建議，接下來采取藥物和針灸治療……”</br> 岑青彥似乎怕打擊到她，停頓了幾秒鐘，才繼續道：“還有，失明時間越長，他痊愈的可能性也越低，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br> 葉諳勉強開口：“辛苦您了。”</br> 謝朔被送回了病房。</br> 葉諳坐在床邊陪他，她知道他清醒著，只是不愿意說話。</br> 微風拂動窗簾，病房里安靜無聲，葉諳看他片刻，輕輕握住了他削瘦蒼白的手。</br> 眼睫耷拉下來，投下淡淡的影。</br> ---</br> 兩天后，岑青彥的團隊給出了一份藥物和針灸配合的治療方案，謝朔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治療。</br> 他的情緒明顯消沉了許多，越發比以前不愛說話，葉諳看他這副模樣，有心逗他，也開不了口，只能寸步不離地在一旁陪著照料。</br> 謝柏言每周會過來探望一兩回，在得知手術結果之后，他的頭發又白了不少。</br> 天氣漸漸變得炎熱，葉諳閑得無聊的時候還跟著針灸醫生學了一些皮毛，雖然膽小不敢下針，但好歹也能根據穴位幫謝朔按摩。</br> 七月底，一個療程結束，仍舊沒有太大的效果，岑青彥便讓謝朔先回家休養，定期安排專業醫生過去幫忙針灸配藥。</br> 離開之前，岑青彥跟葉諳聊了許久，話里表露的意思大致是，謝朔這種情況，以目前國內外的醫學水平，治療成功率相當低，究竟能不能復明，什么時候能復明，很難說。</br> 簡而言之，就是看天意。</br> 葉諳心情低到谷底，沒敢把這些話告訴謝朔，然而，他似乎早就知道了，整個人陰郁沉默，回到家后，又把自己關進了書房里。</br> 家里的氣氛也很低迷，據說前不久，因為謝予然的失誤，跟居氏的那樁開發案最終談崩了，謝柏言氣得不輕，痛罵了他一頓，差點舊病復發。</br> 董事會以此為由，提出撤除謝予然代理總裁的位置，謝柏言和另外兩位副董力排眾議，才將這事駁了回去。</br> 葉諳聽完這些，不由有些無語，明明謝朔走之前都替他安排好了，居然還能談崩，真是王者帶不動青銅。</br> 要不是這事對他沒什么好處，她甚至都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br> 回家后的第四天，恰好是老爺子的生辰。</br> 這種日子，謝朔就算再不愿意出門，也得過去老宅那邊。</br> 今年這個生辰，老爺子沒有大辦，只準備了個家宴。不過，謝家家大業大，親戚們齊聚一堂，人也不少。</br> 滿堂喧囂熱鬧，看起來其樂融融。</br> 除了結婚當日見過的關系比較親近的那幾位，葉諳大部分都不認識，同樣的，他們也不認識葉諳。</br> 得知她是謝朔的妻子，不少人都露出驚訝好奇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人間奇景。</br> 葉諳一身淺色長裙，挽著謝朔的胳膊，始終維持優雅大方的微笑，時不時低聲同他說兩句話，做足了小鳥依人溫柔賢妻的姿態。</br> 大概是謝朔的表情太過冷淡，大家雖然好奇，但卻沒人敢上前八卦，也沒人敢詢問他眼睛的情況，都只是禮貌地打聲招呼，最多也不過對著葉諳夸贊幾句。</br> 午宴過后，老爺子在客廳里閑坐休息，叫了謝朔和葉諳陪著，謝柏言也在。</br> “這次在小岑那邊的治療，怎么樣了？”老爺子開口就問。</br> 葉諳看了一眼謝朔，硬著頭皮笑了笑，安撫道：“還好，岑教授說，復明的事不能著急，要慢慢來，現在在用藥和針灸治療。”</br> 老爺子活到這把年紀，什么沒經歷過，怎么會聽不出她這是在挑好話安慰自己，但也沒戳破。</br> 他看了看旁邊越發消瘦的孫子，若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沖葉諳笑道：“聽說這些日子都是你在陪著阿朔，辛苦你了。”</br> 葉諳柔柔一笑，露出標準的嬌羞表情：“爺爺您說哪里的話，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br> 老爺子看她的眼神更加和藹了，隨意聊了幾句家常，突然將目光落在她肚子上。</br> “諳諳，你們結婚也有一段日子了吧？什么時候讓爺爺抱抱重孫？”</br> “咳……”葉諳被這突如其來的催生驚到，維持半天的人設差點當場崩裂。</br> 她下意識看向謝朔，這位大少爺只是輕微地蹙了下眉，并無多大反應。</br> “怎么？你們難道還沒打算要孩子？”老爺子和藹的笑容淡了淡，微皺起眉，似乎有些不悅，“阿朔今年已經二十七了，也是時候要個孩子了。”</br> 葉諳：……實不相瞞，我懷疑您孫子他那里有毛病。</br> 謝柏言的視線也轉了過來。</br> “……”</br> 葉諳心情復雜，又不能指望謝朔幫忙圓場，只能勉強扯出一個笑：“爺爺……我們已經在準備了……”</br> 大概會準備個三五十年吧。</br> 老爺子的面色總算緩和了，不放心地叮囑了兩句，轉過頭，同謝柏言說起了其他事。</br> 葉諳松下一口氣，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身側男人，他還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樣子，俊臉上沒有多余表情，好像剛剛那些話跟他毫無關系。</br> ……心好累。</br> ---</br> 兩點多的時候，葉諳去了趟洗手間，出來就不見了謝朔的人影。</br> 他眼睛看不見，能跑去哪兒？</br> 葉諳覺得奇怪，擔心他出什么事，四處找了找。</br> 老宅外面是一個很大的院子，有點像舊時的庭院，種了不少花花草草。葉諳找了半天，終于在院子里的葡萄藤架附近找到了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到這里來的。</br> 葉諳上前，正想叫他，突然聽到了兩個中年女人低低的說話聲——</br> “那誰的眼睛真治不好了？”</br> “要能治好早治好了，你看都折騰多少回了？”</br> “真是可惜了，老爺子以前那么寶貝他……”</br> “再寶貝也沒用，他現在走路都要人扶，還能干些什么？”</br> “哎，他那個媳婦你知道是誰家的嗎？看著倒是挺漂亮。”</br>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以前沒見過，估摸著是小門小戶出來的，貪圖謝家的錢財，要不然怎么會甘心嫁給一個——”</br> 話音未落，其中一個女人突然瞥見了藤架外面的人影，立馬拽了另一個女人一下。</br> 語聲戛然而止，兩人的臉色霎時慘白。</br> 綠藤纏繞的藤架上，未熟透的葡萄青翠欲滴，陽光穿過縫隙漏下，斑駁灑落。</br> 明明是再晴朗不過的天氣，空氣中卻透著一股寒意，男人一言不發地立著，身影修長，面色陰冷。</br> 葉諳看了那兩個疑似是他姑嬸的女人一眼，抬手親昵地挽住他的胳膊，用甜得膩人的嗓音喚道：“老公，你怎么到這里來了？”</br> 謝朔沒回她，也沒理會那兩個女人，轉身往來路走，葉諳趕忙跟上，將他的胳膊挽得更緊了，從后面望去，儼然一對恩愛夫妻。</br> 誰家都有一兩個愛嚼舌根的極品親戚，老爺子生辰這種日子，不好鬧什么，所以回到屋內后，兩人都沒提這事。</br> 少時，謝朔以身體不適為由，跟老爺子打了聲招呼，先行離開。</br> 葉諳自然也跟著一起走，謝柏言還有事，要留在這邊過夜。</br> 上車后，謝朔便一動不動地靠著座椅，薄唇微抿，側臉輪廓冷峻，仿佛一尊雕像。</br> 葉諳被他這副模樣弄得忐忑不安，也閉緊了嘴巴，不敢刺激他，心里則默默罵了那兩個嚼舌根的女人一百遍。</br> 夏日炎炎，車內冷氣開得低，再加上身畔坐著一個低氣壓的人，葉諳只覺得涼颼颼的，白皙的胳膊上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br> 她忍不住抬起手捋了捋，順道用眼角余光瞥了謝朔一眼。</br> 猶豫片刻，她伸出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br> 謝朔手指微微動了下，卻沒有挪開。</br> 一路無話。</br> 回到家，謝朔上樓，直接進了書房。</br> 周姨見情況不對，小聲問葉諳：“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br> 葉諳微微一笑：“他不太舒服，我們就先回來了。”</br> 葉諳泡了一杯茶，送到書房，謝朔正坐在沙發上，神情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br> 自從這次治療失敗后，他就經常是這副模樣，葉諳在他身側坐下，溫聲問：“你累不累，要不要睡一會兒？”</br> 謝朔依舊沒回她。</br> 葉諳陪著他靜默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調整出一個笑容，起身坐到他腿上，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br> “你不想睡的話，那我們來做點什么？”</br> 她拖長調子，跟以前一樣，在他耳邊吹了一口氣。</br> 謝朔終于有所反應，稍稍抬起眼睫，失了焦距的眸子正對著她。</br> “要不，我講個笑話給你聽？”</br> 葉諳伸出手指，白皙的指尖，點了點他的下巴。</br> 手指不出意料地被捉住，葉諳本以為他會像以往一樣，冷著臉讓她下去，或者直接扔她下去。</br> 誰知他卻突然扣住她的腰，一個翻身，將她直接按倒在了沙發上。</br> ！！！什么情況？！！</br> 葉諳猝不及防，驚愣地瞪大了眼。</br> 還來不及反應，男人修長的手指就順著胳膊摸索而上，撫過鎖骨和脖頸，準確地捏住她的下巴。</br> 隨后，他俯身親了下來。,,大家記得收藏網址或牢記網址,網址m..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