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七歲的時候遇到她,她那時候,已婚。認識兩周后,她說她愛上了我,于是搬到了我的公寓,我們同居了兩年。”
“她的前妻是M國人,她當時也已經拿了綠卡。她前妻后來也知道了我們的事情,報復她也報復我,兩年后,她離婚了。”
賀之寧覺得顏玄聲的故事總是會超出她的預料。已婚?前妻?報復?認識兩周同居?兩年后離婚?
顏玄聲繼續補充:“在那個州,同性婚姻是合法的,但離婚手續相對復雜。她前妻拒絕簽署離婚協議,向移民局舉報她假結婚騙取永居權,向我學校和導師發郵件控訴我破壞他人家庭,鬧得還是挺大的。”
顏玄聲發現跟賀之寧說這些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樣難以啟齒。
“差不多磨了兩年,她們才成功離婚。我可恥地做了兩年的第三者。”說到這里,顏玄聲的神情顯出羞愧來。
賀之寧無聲地驚訝,她難以一下把“第三者”這個負面的詞語安在顏玄聲身上。
她看她的眼神總是無辜而純凈,為人謙遜有禮,但從來不卑不亢。賀之寧感受得到她自有她的驕傲,這樣的人,真的甘于做別人的第三者嗎?
顏玄聲沒有停下來等她的評論,繼續說:“沒過多久,她就把我甩了。”
“這......她既然愿意為你離婚,為什么會,和你分開?”賀之寧不愿意說甩這個字,換了個更輕的措辭。
“她選擇回國,和男人結婚。她和我分開不滿一年就結婚了,婚禮很盛大。大概半年多后,他們的孩子就出生了。就這樣。”顏玄聲的語氣里滿是嘲諷。
賀之寧大致想了想,驚嘆于這飛速的發展。
“為什么......”
顏玄聲第一次打斷了賀之寧的問題:“我猜你是想問,她為什么已經和女人結過婚,又要選擇回國嫁給男人是嗎?”賀之寧點了點頭。
“確實令人費解,我也一度很費解。我追問過她,她說,她父母老了,她要和他們修復關系,她要去過正常的人生。她等不了我長大。”語氣里的嘲諷變成了苦澀。
“后來我也想明白了,我給不了她想要的,比如親人的祝福,城堡里的婚禮,貴婦般的生活。這些,只有那個有錢的男人能給她。”
“我那時候不知天高地厚,以為愛情和理想就是生活的全部。但......我的愛情和理想都忤逆了家里對我的期望,被切斷了經濟來源。后來情況就變成了,對于愛情,我說服不了我的愛人繼續選擇我;對于理想,我更是連盧亞的命都救不了。我才發現我從前都是活在云端上的夢境里,事實上我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是。”顏玄聲一口氣說完,之后默不作聲。
過了半晌,顏玄聲的語氣突然刻意輕快起來:“嗐,都過去了。想明白之后我就走出來了,可別可憐我啊。你談了五年的男朋友丟了我都沒可憐你呢。”
顏玄聲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可以沒有障礙地告訴賀之寧這些折磨她很長時間的往事,大概是賀之寧身上冷靜的氣質過盛,也足以能讓她也冷靜著剖析自己。
賀之寧卻問她:“你和你家里的關系,現在還好嗎?”在顏玄聲講述的時候,賀之寧一直注視著她。她注意到,顏玄聲在提到忤逆了家里的期望時,眼神里是她從沒有見到過的傷心和絕望。
顏玄聲沒想到賀之寧會問到這個,有點倉皇:“現在,還好吧。我之前,生病,他們叫我回國休息一陣子,關系,還可以。”顏玄聲答得有點支吾,像突然被老師抽查到不會的問題時的小學生。
賀之寧輕嘆了一下:“那就好。”
顏玄聲看著她,看到了她不加掩飾的,帶著悲傷的溫情。心里突然一酸,她到底還是把自己的悲傷傳遞給了這個人,這樣一個干凈,溫柔,在世俗中一向安常處順的人。
“真的還好,之前我媽知道我是同性戀,氣得要和我斷絕關系,揚言要回到懷孕的時候把我墮了。現在不還是好好地叫我回來了,女人啊就是口是心非。”顏玄聲又試圖用一種調侃的語氣安慰賀之寧,卻見賀之寧一貫冷淡的眼眸似乎更蒙上一層水汽,令她莫名心焦。
賀之寧看著顏玄聲又一次把自己生命中的慘痛展露給自己看,心里又一次泛起了真切的心疼。
很久之后,賀之寧偶然讀到一個觀點:開始心疼一個人,是愛上一個人的信號。那時候賀之寧似乎才明白,她此時的心痛也不僅僅是心痛。
賀之寧的聲音響起,溫柔中更帶了幾分憐惜:“玄聲,你后悔過嗎?”
顏玄聲喝完杯中的酒,給了自己一個短暫的停頓。然后扯起嘴角:“談不上后悔。選錯了選項才可以后悔,我沒的選擇。所謂上輩子作惡多端,這輩子天生是彎。這就是我的宿命吧。”
賀之寧見她的笑有著發自內心的釋然,她覺得顏玄聲有著她從來沒有機會擁有過的勇敢。
賀之寧也笑了:“還想喝嗎,我請你。”
顏玄聲今晚喝了不少酒,走出酒吧時身形有點搖晃。
但她莫名地覺得暢快。冷風讓她多了一些清明,心里想著,跟賀之寧聊天似乎比心理咨詢更有用。
顏玄聲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不是讓我幫你編個男朋友出來嘛?”她歪著頭仰視賀之寧。
賀之寧穿著高跟鞋,比她略高一些,顏玄聲有點醉了,感覺賀之寧更高了。
賀之寧溫柔地微笑:“對呀,你來給我一個靠譜的男朋友。”
“嗯,那就按我來吧。性別換一換,我的條件應該可以讓你爸媽滿意吧。”
“喔?你什么條件呀?”賀之寧看著顏玄聲又變成了嘻嘻哈哈的樣子,嘴角的弧度更彎了幾分。
“顏玄聲,不,名字得換一下。顏...紅聲,男,海歸,著名院校管理學碩士,年薪百萬,父母健在,家庭富裕,有房有車。”
“你這也太籠統了,要有經得住拷問的細節。不過,玄對紅,名字編得不錯。”
“細節啊。那就男,二十二歲,不行年齡得大一點...那就三十吧。職業是某建筑公司高管,家族企業,年薪一百萬挺合理吧。長期在國外發展,剛回國不久,朋友介紹,對你一見鐘情瘋狂追求,只等美人一點頭立馬送十克拉的鉆戒向你求婚,房車寫你名,孩子跟你姓。”顏玄聲嘴里開始跑火車。
賀之寧笑開了:“哪有這樣的男人,你這編得也太假了。”
“假嗎?我覺得這樣的人還配不上你呢。不過應付家長嘛,足夠了。他還沒追到你,更多細節可以以后再完善。”
賀之寧笑看著顏玄聲晃悠悠的樣子:“你這個酒鬼。”
“怎么樣,滿意你的新男友嗎?”顏玄聲咧著嘴笑,右耳的耳扣反射著路邊霓虹燈牌的光,看起來有點壞。
賀之寧說:“滿意,謝謝你給我的新男友。”
賀之寧叫了代駕,先送顏玄聲回家。XX公館門禁比較嚴,賀之寧就只送到了小區門口。目送顏玄聲進入大門,她才又上車離開。
顏玄聲回家草草沖了個澡。
近來頭痛的頻率又變緩了,喝了酒也不會嘔吐,噩夢也少了一些。顏玄聲很滿意自己最近的狀態。岳遙的心理咨詢比她預想得更專業,但她更愿意把自己狀態變好的原因歸結于賀之寧的陪伴。
細致,冷靜,還有永遠恰如其分的溫柔,都讓顏玄聲舒適極了。
賀之寧的影子消散前,顏玄聲便沉沉地睡去了。
賀之寧睡前卻在想,自己也該練練酒量。
第二天,不如賀之寧所料,賀媽媽果然追著自家女兒詢問“約會”的進程。
賀之寧想著昨晚顏玄聲給她編造的新男友,模棱兩可地回答著。
“這個男孩子條件不錯的嘛,寧寧你這次可要認真對待喔。什么時候帶小顏到家里來吃個飯,讓我和你爸爸見一見嘛。”賀媽媽顯然對這個“顏紅聲”很滿意。
賀之寧上哪去給她帶一個虛構出來的人回來。總不能把原型顏玄聲帶回來見家長吧,爸媽非得嚇病了不可。
“媽,我們還沒有確立關系,才只是朋友。”賀之寧無奈道。
“還是朋友啊?他最近不是經常約你出去嗎,你們認識也有,兩個多月了吧?哎呦寧寧啊,你這個年紀也不能慢慢來了,鳴鳴今年都要帶女朋友回來了。現在的好男孩子很少的,你再不抓緊又要被別人搶走啦。你看,上次劉阿姨給你介紹的那個小伙子,人家都要辦婚禮了......”
賀之寧聽著媽媽毫無新意的嘮叨,眉頭漸漸蹙起,卻也繼續默不作聲地聽著。
半晌,耳邊終于安靜了。賀之寧揉揉眉心,語氣卻并未有所不快:“好啦媽,我知道了,我會上心的。鳴鳴的女朋友您和我爸覺得怎么樣啊?”賀之鳴是賀之寧的弟弟,此時被親姐拉出來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