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恕捧著衣裳來時, 殷承玉已經下了水。
裊裊白『色』水汽模糊了他的身影,薛恕只隱約瞧見一抹瓷白浸在水,不多時便被溫泉水蒸得染了紅。
薛恕將衣裳放在屏風后, 就聽見池子那頭殷承玉喚他。他疾步過去,就見殷承玉半趴在池邊, 仰著臉看過來,膚如細瓷,唇如朱砂。琉璃珠一般的眼睛里頭沁著朦朧水霧, 如妖似魅。
“替孤擦擦背。”
他的語氣平淡, 神『色』從容, 仿佛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個要求。
薛恕忽然覺得這溫泉池子有些太熱。
滿室水汽蒸騰著, 他卻覺得口干舌燥。
頓了數息, 薛恕方才沉著嗓子應是。他去拿了布巾,跪坐在池邊, 稍稍俯身前傾, 用布巾沾濕了水,替殷承玉擦背。
他的動作極輕極慢, 眉眼低垂, 眼睛隨著布巾移動。
若殷承玉頭來看, 會瞧見他的眼底盡是他一人。狂風暴雨、七情六欲皆因他而起。
然而殷承玉片刻也未曾頭。
他愜地瞇著眼眸,下頜枕在手臂之上,烏黑長發束在頭頂, 后腦勺飽滿, 圓潤的弧度至后頸處往內收, 雪白的頸子細長,與烏發對比強烈,黑愈黑, 白愈白。
強烈的『色』差沖擊著薛恕的眼睛。
他艱難地吞咽數下,狼狽地移開目光,不敢再多看。
然而不過數息,便難以自抑地再度轉來,似看到獵物的野狼,貪婪兇狠,躍躍欲試。
可最終他也只是看著,害怕嚇跑了獵物。
殷承玉在池子里泡了三刻鐘,滿身疲憊盡數散去。
“了,不必再擦。”
他直起身來,瞧了薛恕一眼,見他忍得眼角都發了紅,便笑起來:“將大些的布巾遞來。”
艱難地將目光自他身上挪開,薛恕拿了干燥的布巾遞給他。
殷承玉接過,隨披在身上,便踏著臺階了出來。
布巾寬大,遮住了大部分。
但半遮半掩的模,反而更引人遐思。
薛恕眼神跟隨著那抹瓷白,最后定在屏風上,再也挪不動。
殷承玉換上柔軟干燥的衣,解了發冠,散開長發,才自屏風后出來。
“替孤更衣。”
他朝向薛恕,平展雙臂,微抬著下巴看他。說話睫羽顫動,末端的水珠墜.落下來。
薛恕伸手接住,一點微涼在掌心洇開,滲進他心底。
喉結不斷滾動,薛恕深深將人看著,將一旁的外裳拿過,抖開,他穿上。
只是當他半蹲著身體系衣帶時,目光無瞧見內里雪白的衣,手指便顫了下,猛然抬眸看向殷承玉:“這衣……”
“……是臣的。”薛恕吞咽一下,方才完整說完。
殷承玉勾起唇,手指劃過他眉峰,落在他的十分濃密的眼睫上,指尖反復撥弄,語氣也是輕飄飄的:“是的怎了?先前咬壞了孤一件衣,難道不該賠孤一件?”
許是在溫泉池子里泡得久了,連音也仿佛沾了水,變得『潮』濕起來。
薛恕攥緊了衣帶,半晌才道:“……是當賠。”
殷承玉乜他一眼,耐心地他系衣帶,方才在一旁的貴妃榻上坐下。
薛恕深吸一口氣,捧來一雙云紋鹿皮靴,單膝跪在地上,讓他一足踩在自己膝上。捧起他另一只足小心穿上鞋襪。
殷承玉懶洋洋靠在塌上,忽而注到腳背上一點紅痕。
他皺了眉,抬起腿踩在薛恕的肩上,虛指著那紅痕道:“這可是被蟲咬了?”
薛恕側臉去看,瞧見那紅痕時眼神便閃了閃。
那應該是他先前不慎留下的。殷承玉皮膚太白,極容易留下印記。
他隱晦地打量著殷承玉的神『色』,也瞧不出他是看出來還是沒看出來。如今的殿下早不似上一世那般揣摩拿捏。
于是他也不答,只用奇異的目光看著那點紅痕,啞道:“臣替殿下上點『藥』。”
話音未落,唇已落在了那點紅痕上。
殷承玉下識想要收腳,卻被他強硬握住了腳腕。
溫熱的觸感自腳背傳來,垂在身側的手指縮緊,殷承玉呼吸微重,眼底亦染了幾許顏『色』。
“可要臣伺候殿下?”薛恕注到他的變化,抬起頭來,直直迎上他的目光,『舔』了『舔』唇,眼底滿是捕獵前的興奮。
二人對視數息,目光勾纏。
最后殷承玉收腿,俯過身來捏住他的下頜,拇指用力按過他的唇,啞道:“想怎伺候,用這里?”
薛恕目光暗了暗,咬住他的指尖,音從齒縫里擠出來:“隨殿下喜歡。”
……
二人耽擱了兩刻,方才離開。
殷承玉長發披散,眼尾嫣紅,薛恕他將狐裘披上系,便抱著暖手爐,緩緩往自己院子行去。
薛恕跟在他身后,目光暗沉,并未滿足。
還遠遠不夠。
*
次日,冬狩開始。
丹犀冬狩期十日,第一日乃是宴飲歌舞,皇室勛貴,文武官員,以及瓦剌和韃靼的使者都會參宴。
既是圍獵開始前的放松,也是探明敵情的最時機。
隆豐帝這兩日在行宮里過得十分快活,時坐在主位上,朝兩部使者舉杯之時,頗有些氣風發。
“諸位滿飲杯!”
先前因殷承璋之,文貴妃哭鬧不休,連帶著后宮也不得安寧。隆豐帝很是頭疼了一陣。他一開始也是心疼文貴妃和二兒子的,還茹素齋戒了幾日,去的二兒子祈福。
可男人的悲傷有時候就只有那片刻,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雖然疼愛的二兒子了,可他還有三兒一女。更別說后宮里還有這多年輕漂亮的妃嬪,以后他還會有更多的孩子。
于是殷承璋下葬之后,隆豐帝那點子傷懷便徹底淡了。
連帶著對整日怏怏的文貴妃也有些避著,雖賞賜依舊不斷,但自己卻不再往景仁宮去。
文貴妃亦發現了隆豐帝的變化,她尚未兒子報仇,自然不肯失了帝王寵愛,于是壓下了悲痛,也一同來了丹犀行宮。
在行宮這幾日,她變了從前那個嬌媚萬千的貴妃,將隆豐帝哄得身心舒暢。
眼下文貴妃坐在隆豐帝身側,手端著酒杯,目光悠悠轉過席上眾人,最后定在了瓦剌使者木巴爾身上。
這一次丹犀冬狩,瓦剌派來的使者乃是最年輕的小王子木巴爾,而韃靼使者則是太師阿哈魯。
自北部蒙古國分裂之后,東蒙古韃靼所占,蒙古則瓦剌所占,部落離散,互相攻伐。
而在長城以南的大燕,則是瓦剌與韃靼共同覬覦的肥肉。
三方之關系微妙而脆弱。
瓦剌與韃靼既向大燕朝貢,會在實力強盛之時,毫不猶豫地出兵『騷』擾,想要從實力雄厚的鄰居身上咬下一塊肉來。而瓦剌與韃靼了爭奪漠北的話語權,更是連年交戰不斷,不是東風壓到風,就是風壓到東風。
而大燕自太.祖往后數,幾任有雄心的帝王,都曾數度出兵征討,只是并未如收服平北方諸部。
到了孝宗皇帝時期,更是切斷了同瓦剌和韃靼的一切來往。直到隆豐帝繼位后,才再度恢復了往來。只是彼時國力空虛,隆豐帝更沒有雄心壯志,因這些年來的對外之策,便是扶持弱小,維持平衡。
瓦剌與韃靼之,無論誰落了下風,大燕都會出手相助,以保北方諸部內『亂』不斷,無法完全抽出身來對付大燕。
就在今春,韃靼突襲瓦剌,瓦剌王受了重傷,傷勢不明,瓦剌內部很是動『亂』了一陣。聽說這位被派來參與丹犀冬狩的小王子木巴爾,是瓦剌王最寵愛的兒子,瓦剌王一直有將王位傳于他。
這次之所以讓木巴爾作使者參與冬狩,一則是了向大燕求助,二則是瓦剌王有讓木巴爾與大燕聯姻,以借助大燕的實力幫木巴爾坐穩王位。
這些消息都是文貴妃聽隆豐帝所說。
隆豐帝剛抵達行宮之時,瓦剌使臣便已暗拜訪過,隱晦表達了聯姻的想法。
只不過隆豐帝顧著面子,并未立即答應——不論韃靼還是瓦剌,皆是大燕的下屬國,需仰仗大燕的支持。這兩百余年來,只有瓦剌與韃靼向大燕朝貢的份兒,從未有過公主和親。
文貴妃抿了一口酒,目光掃過下手的殷承玉與殷慈光,眼閃過一絲怨毒,很快按捺下去。
席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舞娘們穿著輕薄的紗衣,赤足踩在地毯上旋轉。
阿哈魯起身舉起酒杯,用流利的官話朗道:“大燕陛下,烈酒當配美人。次丹犀冬狩,不僅帶來了北方的烈馬,還帶來了草原上的明珠。”他看向央舞姿柔媚的舞娘,眼劃過輕蔑:“請讓們的草原明珠陛下獻舞,只有草原女兒的英武,才配得上這酒!”
他言辭帶著隱約的貶低,有敏.感的官員,已經皺起了眉。
但隆豐帝懵然不覺,他放下酒杯,叫了一“”。
“將們的草原明珠帶上來。”
阿哈魯拍了拍手,朝身后看了一眼,便有個穿著黑衣的女子上前來,站到了央,
她穿著寬松的黑袍,面孔藏在兜帽下看不分明。但勒緊的腰帶,仍然能窺見幾分姣的身形。
原先在央曼舞的舞娘們緩緩旋開,她讓出位置。
那女子抬起頭來,一雙妙目依次掃過主位上的隆豐帝、文貴妃,最后定在了殷承玉身上。
她掀開兜帽,『露』出明艷的面孔,朝殷承玉的方向盈盈一笑。接著不眾人驚艷,便見她腳尖騰躍,信手拉開腰的系帶,那黑袍便散開滑落在地,『露』出內里精致的舞衣。
舞衣之下,纖秾有度。
她將雙手舉過頭頂,五指張開,手掌抖動,腕金玲齊響。而后手腕翻轉,自腰抽出一根精致的細鞭。猛然躍起的同時,細鞭抽過地面,清脆的鳴鞭甚至蓋過了靡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