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個包子仍是賣得極快，說話的工夫就消掉一半的竹蒸籠。
    “店家，我要另找一個攤位么，就怕給你帶來麻煩?！?br/>     林店主搖頭。
    “你想擺就擺，不必顧慮我，況這條市集都知我門前來一家賣包子，你挪位了，人家還以為我苛刻你呢。”
    “店家，來十個大肉包，錢給你。”
    “好嘞，很快就包好?！?br/>     油紙是家里事先裁好，顧客要嘛是一次買兩個，要嘛是一次買六個，季二郎抽出兩張大的各包了五個，遞給對方，好心問一句怎的買這么多。
    那婦人笑：“我家也開鋪子賣燈草，懶得沾鍋，你家包子好吃，十個就是我們一家四口一餐的分量。”
    待人離開，季二郎算了一筆賬，十分難以理解，“賣燈草掙錢嗎，她家一餐花去五十文誒？”
    相當于一餐食用了一斤肉、兩條魚、青菜豆腐、白米飯等。
    林店主不以為奇，能在這條街開鋪子的，誰家沒點家底。
    “這里的人掙錢快，花得也快，所以你們才會喜歡到盛港來做生意。”
    “你要是在我這邊賣上一年的包子，很快就能攢夠錢去縣城買一間店面?！?br/>     “剛剛那位大娘子，家里公婆搬去了府城，聽說是三間店面帶后院的鋪子，想必在府城過得不錯?！?br/>     聽得季二郎心中澎湃，眼睛發光。
    “一年！我季家也能有鋪子了。”
    林店主本來就喜歡嘮嗑，自從季二郎來了，生意也不顧，整日家長里短，說些街坊見聞。
    看到季二郎輕輕松松賣光八籠包子，好心告誡他：“掙的錢回家就存起來，一年后百來兩是沒問題，足夠買縣城小鋪子。”
    “好嘞，謝店家，我先走一步了?！?br/>     季二郎牽著牛車慢慢走過石磚路，不知是不是錯覺，仿佛有十幾雙眼睛盯著他的后背，回頭去看，卻是無蹤無跡。
    心里略略煩躁。
    “我季二什么樣的人沒遇過，敢來惹老爺，老爺并不是軟腳蝦。”
    后背讓人輕拍了一下，季二寒毛根根豎起，他下意識彎腰就去靴子掏短刃，卻是聽到對方氣喘吁吁問：“店家有包子沒？”
    “聽鄰人說起你家的包子，是盛港一絕，賣得還挺便宜?！?br/>     季二松了一口氣，拍了拍靴子，起身揚了揚蒸籠，“沒啦沒啦，明天早點，到竹篾鋪前來等。”
    對方是個三十來歲的壯漢，方形臉面色黝黑，眉頭緊皺，萬分發愁。
    “碼頭卸完貨才能離開，這我沒辦法趕到。店家明天能否到碼頭賣包子，那兒小吃攤子多，生意委實不錯。”
    季二搖頭，牽上牛車獨自離開。
    黑臉漢子唉聲嘆氣回了墨竹巷的客舍，碰到出門買飯的梁長東，對方問他中午吃的哪家食肆。
    “氣都氣飽了，啥都沒吃?！?br/>     “誰惹你了？說一說，請弟兄去給你出氣?！?br/>     索性也不急著走，靠著門框同黑臉漢子嘮嗑。
    “還能有誰，竹篾鋪前來了一家新賣包子的，我讓他上午到碼頭去，有我做擔保，他的攤子必定無恙，傻子才會拒絕人，偏偏店家是真傻子?！?br/>     “什么樣的包子？”梁長東想起了季家的紅豆包子，松軟可口，香味十足，可謂江城一絕。
    “我哪里見過，就聽見包子皮又白又胖，吃著松軟，不像別家的像吃面條那樣瓷實。”
    梁長東敢肯定是季家包子。
    問清賣包子開張時辰，院子外突然傳來打罵聲，梁長東和黑臉漢子四處尋找聲音來源。
    墨竹巷有一排客舍，一間房就一丈長寬，里面只夠塞一張床一張凳子，因而皆是住的單身漢。
    青年血氣方剛，打架斗毆是家常便飯，梁長東不喜堂弟來墨竹巷也是為了保護他的人身安全。
    眾人跑了出來，卻是見到隔壁院子的住客田三紅著一雙眼睛，歇斯底里朝他賭徒哥哥要錢。
    梁長東和黑臉漢子擠不進人群中，昂著頭問前方同行：“老田又來偷田三的錢去賭啊？”
    “早說讓田三不要藏錢于屋中，這會兒我們也幫不上忙啊，兩人親兄弟——”
    “田三上回說肋骨疼，存錢是要去看病，老田是真不顧兄弟死活?！?br/>     卻說田三狠狠扯回老田，一把推倒在地，彎腰去搜錢袋，見老田閉著眼毫無反應，面皮漸漸僵硬，瞬間有如一盆冷水從天靈蓋澆下，田三悄悄去探老田的氣息，竟是絲毫氣息也無。
    他瞬間跳了起來，朝著老田啐了一口，一面罵罵咧咧一面往街上跑，宛若身后跟著洪水猛獸，一溜煙就不見身影。
    眾人唏噓半天，勸老田不要再賭了，等了一盞茶工夫，那老田仍舊躺地下一動不動，有人覺得不對勁，湊身細看，猛的跳起，大喊：“死了，老田死了——”
    “田三殺人了！”
    梁長東和黑臉漢子手腳發軟，再三詢問：“真死了？”
    “苦也！苦死我們了！”
    有人去給老田的家人通風報信，說是田三殺兄，田家老娘哭天搶地，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恨不得就此死去算了。
    老田妻子無了主心骨只能去娘家找來兄弟，要兄弟給老田做主，小舅子提著一張狀紙來縣衙告狀。
    縣老爺接了狀紙，投簽發文書，派捕快緝拿田三到案，捕快帶上公文到墨竹巷捉拿田三，卻是四處尋他不見。
    為了交公差，捕快將房屋主人、左鄰右舍全羈押回了縣衙等候聽審。
    縣老爺將眾人監在牢里，等仵作驗尸身。
    梁長東和黑臉漢子擠在同一間牢房里，叫苦不迭。
    “什么時候能放我們出去，沒人送飯可真要餓死了。”
    “餓死是一回事，能不能出牢獄又是另一回事?！?br/>     “東子，你家兄弟是秀才，請他來說一說情罷?！?br/>     梁長東苦笑：“我真不想給兄弟添麻煩?！?br/>     “入了牢，沒個幾兩銀子使喚，三十大板少不了。難不成要你秀才兄弟眼睜睜看著你被打死？”
    梁長東手腳發涼，嘴里發苦，梁家哪里來的幾兩銀子使喚，他身上就五十個銅板。
    傍晚，房主人家來給親人送飯，見左鄰右舍皆是單身漢，親人遠在外地，一時無法趕到，于是買了四十個饅頭分發下去。
    眾人謝過房主，都說是活菩薩，那送飯的老爹唉聲嘆氣，“飛來的橫禍，是躲也躲不過，只求各位能安穩出獄，你們家人在哪里，我托人去告知一聲?！?br/>     有人說出了梁長東兄弟在縣學讀書，可以請他來說情。
    房主的家人大喜，連夜派人去縣學通知梁長風。
    得聞兄弟受連累在牢里吃苦，梁長風撇下臉皮去向幾個同窗好友借錢，和梁長風關系不錯住同一個齋舍的舍友悄悄來到石泉村，找到季文煜說了來龍去脈。
    “我們幾人尋思，入了牢，少不了疏通一二十兩，弟兄幾人湊不出多少，就想賣了文房墨寶來添上，文煜賢兄認識些商人，可否打探誰家愿意出價買下。”
    季文煜從書房拿出了兩套墨寶，帶了梁長風舍友去小河村尋找養豬老爺，詢問他的意思。
    養豬老爺在立冬那天設宴請好友，因榨汁機大出風頭，心情正美，親自出來接待季文煜，得知是為了錢的事，嗐了一聲：“多大事呢，我正愁沒幾件墨寶裝飾書房——”
    想自己一介商人在學子面前夸耀書房實在不妥，養豬王老爺趕緊輕咳幾聲帶走話題。
    “我聽劉屠提起季秀才家里的紅豆包十分美味，十天半月也不見你們賣紅豆包，等得老夫心焦，敢問冬至賣不？”
    季文煜內心好笑，村里好多人來問姜棠，怎的不賣豆沙包了，姜棠理直氣壯回應，她喜歡吃咸味包子，村人再氣也拿她沒辦法，總不能架著刀要她賣紅豆包吧。
    如今聽王老爺提醒，驚覺冬至即到，那是走親訪友的節日，還真得做豆沙包送親友。
    “冬至日家里要做紅豆包，王老爺喜歡的話，屆時托我姐夫送過來?！?br/>     養豬老爺歡喜應下，收了他們同窗二十來副墨寶，付了二十兩銀子。
    王夫人嫌老爺爛好人，見人就幫，那王老爺呵斥她無知。
    “但凡他們之中有誰幸入翰林院，我這墨寶就值大把錢了。做生意的總得有些長遠眼光，老夫這招就叫‘放長線釣大魚’！”
    再說季文煜要陪同窗回縣學去，那人讓季文煜在家等消息。
    “你家新開鋪子，事兒多，梁長風也知你家正是用錢之際，我不敢讓他得知來找你，不然他又要鉆牛角尖愧疚難安。”
    舍友說完火急火燎回了縣城去找梁長風。
    梁長風拿到二十兩，得知是幾個同窗紛紛變賣了墨寶，頓時落淚，再三謝過，舍友催他救人要緊。
    “牢里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早一天贖回早一天安心。”
    一個時辰后，梁長風憑著秀才身份見到了衙里的書吏，給了錢后，終于見到了餓得手腳發軟的堂哥。
    梁長東十分愧疚，見了堂弟，也只能唉聲嘆氣。
    旁邊黑臉漢子急急道：“秀才公，你來得正好，縣老爺發威，判我們一個見死不救，要打三十大板，可我們太冤了，你能不能去說說人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