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江蘇巡撫吳存禮此刻拿了一條繩子,便要上吊。那家人王國璽,便拽住繩子一頭,二人如拔河一般。
王國璽道:“老爺千萬不要想不開,死路只有一條,活路卻有無數,虧空的銀子,老爺是一文都沒有花呀,如今白白死了,豈不吃虧?且我聽說,此事并非一死白了?!?br/>
吳存禮道:“死都死了,有什么不了之事?!?br/>
王國璽道:“圣上聽說有幾個官員尋了短見,龍顏大怒,下旨人死債不死,讓兒子賠,讓孫子賠。”
吳存禮道:“我那孫子還是個三尺童蒙,如何賠?!?br/>
王國璽說:“長大了以后賠啊,外間傳圣上說:‘教他子孫做個窮人方能解恨。’圣上下了狠心,誰也逃不過去。如今老爺閉眼去了,兒孫卻要受罪,老爺的計策,豈不落了空?”
吳存禮一聽,丟了繩子,坐在地上道:“這便如何是好,死又不能死,賠又賠不上。哎,對了,到與咱常來往的鄉紳處,借了來先抵上,待這風頭過去再說?!?br/>
王國璽道:“這一招別人早就試過了,被圣上查出來,所借銀兩即刻列入官中,從此不得動用,到時候拿什么還去?以圣上的行事風格來看,這絕不是一陣風,而是一場大風!如今朝中地方,各個聞風喪膽,誰敢再投機取巧?聽說圣上還將巨額虧空的官員,先罷了官,如此連從地方錢糧上想辦法的路也絕了。依我看,老爺還是老老實實別作假,當初把銀子給了誰,開個清單出來,讓圣上去要唄?!?br/>
吳存禮道:“這如何使得,收了錢的人,非富即貴,還有圣上的親兄弟,我如何敢告?!?br/>
王國璽道:“從朝廷傳來的小道消息來看,圣上并非‘兄友弟恭’之人,且聽說圣上登基,這些兄弟們多有不服。如今正找機會整治,你將名單報上去,一則賬目清晰,再讓你賠與理不合,二則豈不是正中皇上下懷,皇上便可以借機發難,敲打兄弟們了?!?br/>
吳存禮問道:“可使得?”
王國璽道:“不然還能怎樣,我這就去翻賬目,擬名單。”
雍正見了名單,大吃一驚,上面竟列有二百余人,皆是皇親高官。只見允祉、允祺、允禩、允禟、允、允裪、允禵、允禑、允禮、隆科多、鄂倫岱、甚至老臣李光地赫然在冊,可謂面面俱到。
雖然李光地只是受了兩千兩,也是白壁有污。雍正便自掏腰包,全了老臣顏面,李光地事后聽聞,羞愧不已,告老還鄉。雍正又懇切勸說隆科多一番,教他不要受婦人唆擺,隆科多無奈,只得賠上。
雍正籍此將允祉等人切責一番,令賠補清楚。又將允禟調回京中監視起來,免得多生事端。至于吳存禮,錢是不用賠了,官也不要做了,念其揭發有功,遣回原籍思過。
早膳之時,膳房備了蒸蟹,皇帝的那幾只是拆解好的,掀開熱騰騰的蟹蓋,里面碼著膏和肉。和妃卻拎起來剪子、錘子、斧子等等。雍正笑道:“為了吃一點子肉,十八般兵器全都上了?!?br/>
和妃道:“我從來最愛拆骨的,這拆蟹可是一件雅事,錯過豈不可惜?若不是這里有人,我拆了喂你?!?br/>
雍正道:“罷了罷了,少肉麻,我看著都急,更別說吃了。你既愛拆骨,哪天你得罪了我,就罰你去膳房,封你做個‘庖鼎夫人’,教你拆個夠?!?br/>
和妃道:“如此甚好,臣妾技有所展,又有夫人的名位,豈不快哉?!?br/>
“不好不好,你得罪了我,怎么還能如此稱心,讓我想想……有了,我罰你去針線坊做個丫頭,讓那里的嬤嬤們好好錘煉上一段時日,任是一塊頑石,也可以成器的,如此方副朕引人成材之美意。”雍正說完得意起來,“你就說你怕不怕吧。”
和妃怨道:“跟著樂水,成天家學一些惡作劇——依我看來,究竟這螃蟹肉能有多好吃,我吃著倒不如魚肉、鴨蛋黃爽利。”
雍正道:“南方人就是聰明,連這都能弄一套出來,哎,這餑餑是什么做的?”
侍膳宮女過來答道:“這是昨天從枕荷居新捉來的螃蟹,除了蒸的,又剔了膏和肉出來,分別和在面里頭卷在一起蒸成點心,膳房還給起了個好聽的名兒,叫做‘金銀蟹卷’?!?br/>
雍正道:“知道了,你退下吧?!庇謱湾那恼f道:“確實好吃?!?br/>
和妃道:“做了皇上,吃飯反倒受了限制?!?br/>
雍正道:“宋仁宗連羊肉都不敢多吃,唯恐勞師動眾,萬乘高品,令人慨嘆。何況這螃蟹本就肉少,卷子做起來又如此繁瑣,若天天吃起來,傳揚出去,國人最愛跟風,必要仿效起來,助長奢侈之風。”
和妃道:“什么東西能架得住天天吃,嘗個鮮也就好了,螃蟹雖好,也有妨身之處,不宜多吃?!?br/>
一會兒飲過了姑師玉珠酒,便喚丫頭進來撤膳,雍正打開筆墨,做食蟹之詩,叫和妃欣賞。
和妃看了道:“皇上的詩自然是好的,何況這一首不落俗套,寫出了皇上吃完就后悔,顧念民間疾苦的拳拳之念。”
雍正道:“你休要笑我,如今我可是七步就成了詩,你的卻在哪里?”
和妃道:“從來寫螃蟹的,大都先寫節氣,開篇不過金菊瓊漿,至于螃蟹味如何香,色如何美,結語不過是觀賞美景,乘興而歸,依我看倒不如你這一首別致,有勸解世人惜福之功。昨個你不是罵那個吳存禮么,說他貪得無厭,竟不知道多少才是個夠。我就拿他比作螃蟹,也做一首好了。”
于是和妃凝思數回,于紙上寫到:
平生最愛清白裝,身覆九曲歪斜房,踢踏同僚進身足,勾斗全憑好肩膀,
心毒能侵萬戶寒,爪利善收百般糧,四處撈取兩手黑,經年修成厚皮囊,
多番魚肉殼內擠,巧奪脂膏腹中藏,縱有千條鉆營計,難逃經緯網一張
想必從來橫行慣,伏誅之際鉗逞狂,待到清水火眼時,淚流成沫悔斷腸。
雍正笑道:“果然是好,尤其這最后一句,十分貼切,那螃蟹上籠一蒸,可不就吐沫子了么。”
卻說和妃之事,雖則嚴密,難免尚有些閑話,雍正知道定是出自西所。佟妃原不是這樣的人,定是宜妃惠妃等,便下旨分府的兄弟接妃娘出去贍養,以盡孝道,宮里頭也節些銀兩。眾妃歡喜雀躍,獨有惠妃以為無可投靠,胤褆被拘之前供出胤禩,害他失了圣寵,自己雖然撫養一場,如何有臉前去?誰知胤禩夫婦卻請旨下降,惠妃又愧又喜,哭了一場,便去胤禩府中居住。余者無子之宮嬪,原也是無事之人,便仍在宮內養老。
此日雍正退了朝來尋和妃,見和妃只穿著墨色繡水仙花的里衣,蝦蜷而臥在香附枕上,懷里護著一個錫夫人,絲衾覆在腿上,便問道:“這是做什么?”和妃道:“暖神闕,今天頭暈腦脹,想早點睡下,天色還早,你不如去別處轉轉?!庇赫娫录緥善G,便叫和妃好生休息,想起不遠處也有一座宮苑,且去那里轉轉。
一時到了寶林苑,只聽到里面歡聲笑語的,就擺手令小鬟不要通報,悄悄走了進去,原來四個妃子正湊在一起斗麻吊牌,只聽北風娘娘道:“皇上最恨聚賭,若是萬一來了會不會罵我們呢?”
東風娘娘道:“四個人輸贏這幾吊錢,不過是打發時辰而已,這也能叫聚賭,你若是坐了刑部大堂,可叫人怎么活。都怪皇上自己不愛玩,偏生又造了一副這么精巧的琺瑯骨牌出來,我一看就手癢。再說你別做夢了,皇上哪里會來?!?br/>
西風娘娘道:“唉,不怕你們笑話,我都大半年沒和皇上打過照面了,都快忘了他的樣子了。”
南風娘娘道:“這里面誰笑話誰啊,若是誰運氣好能見皇上一面,記得提提我們,讓我們也沾些光——甜杏,把那松子糕撿一塊喂我。”
北風娘娘道:“你還吃呢,吃粗了腰身,越發不得皇上待見了。”
西風娘娘道:“皇上從前總是說柳枝兒腰好看,可是最近寧夫人一般地也胖了些,皇上又說,圓圓地有些肉才好看,可見啊緣故并不在腰上,這就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br/>
忽見東風娘娘將手里的牌一亮,得意大笑道:“哈哈哈哈,‘抄家胡’!這下你們可全陪光了?!?br/>
眾妃看了牌笑道:“你今兒個運氣倒好,連糊好幾回,這一會又是‘抄家胡’?!?br/>
東風娘娘十分得意,便起身往三個妃子手邊抓錢,卻看到雍正一臉怒色立在門口,便停在半空中……四妃忙離了牌桌行禮,雍正問:“什么是‘抄家胡’?”
北風娘娘只好稟報道:“這是宮外傳進來的一種新打法,若是一人胡的牌是龍鳳對對成,其余三家就要賠光,如同抄的傾家蕩產一般,所以叫做‘抄家胡’?!?br/>
雍正聽了,便知道這是大臣們諷刺,一怒拂袖而去。
第二日雍正便在朝廷上說:“如今連打牌,都要對我語帶譏諷,說什么‘抄家胡’。這也奇了,欠錢的是大爺,債主倒裝孫子不成。你們一般滴也有俸祿,還要年年欠債,買房置地,穿金戴玉,理所應當,不以為恥。你們以為還像汗阿瑪在時,弄出些風聲,讓我聽了臉紅,此事就罷了不成。某些貪贓枉法之徒畏懼抄家參劾,希翼我此舉因流言停止的,休要再做妄想!
此事必須貫穿始終,定要治治你們這些老賴。如今會考府設立數月,已經有些成就,會考府官員將過去十數年的河道所費銀兩做了比較,發覺前任河道總督趙世顯任內,每年花費在其他總督的一倍之上。趙世顯雖然致仕,在其家中卻查出巨額的銀子來,河工之事,關乎人命,豈容如此貪婪!待查證清楚,將趙世顯即刻正法,所有串通作弊之人,一例處決,絕不容情!”
此日隆科多在吏部主事,見桌上折子分成三摞,郎中指著最高的一堆道:“這是年大人推薦給皇上,皇上批了的人選,這些是內閣擬定的,這些是大人您的?!?br/>
隆科多道:“年大將軍真是辛苦,在前線打仗不說,手還能伸到這里來?!蹦闷饋砜戳艘换貑柕溃骸斑@魏之耀是什么人,沒聽說過?!?br/>
郎中道:“聽說是年羹堯的家奴。”
隆科多道:“豈有此理!一個家仆,也要提為副將,置國家名器于何地!”
郎中道:“聽說怡王那邊也生氣呢,皇上令戶部查州府虧空,年羹堯給皇上一說,皇上說川陜打仗用錢,免于清查虧空,這讓怡王在其他總督跟前落(lao)下話把;還有,從前各省捐官的銀兩,按理都要上繳戶部,如今年羹堯在皇上跟前一撒嬌,皇上讓他自行料理;前些日子,年羹堯派人去戶部報銷,市價一兩銀子一斗的豆子,他非要報銷二兩,說是川陜采購困難,故此豆價高于他省。怡親王駁了他的,年羹堯居然上了個參奏的折子,參奏戶部的金南瑛不肯盡心辦事呢?!?br/>
隆科多笑道:“他瘋了不成?這金南瑛可是怡王手下最得力的。年羹堯再受寵,還能越過怡王的次序去?人家們可是比親兄弟還親呢。魏之耀的事情,我們也駁了他的。”
郎中道:“那年羹堯就要參奏大人了。”
隆科多將身子往椅背上面一斜道:“我還怕他不成?皇上的枕頭風如今也該醒了,就讓他思摸思摸。大清原有律例,一律不得以官員家奴放官的。這年羹堯天天給皇上哭窮,皇上是真信還是假信,他如今在川陜呼風喚雨,能少了錢?這高高的一摞得換多少銀票?真不知道如今是朝廷管著川陜,還是川陜管著朝廷。再這樣下去,皇上也讓他來做好了。”
隆科多突然將身子傾起來,“對了,內廷的公公們傳出來一件奇事你們可聽說了?”
郎中連忙湊過頭去問道:“請問大人是何事?”
隆科多道:“年羹堯上了軍功冊,好好地御案上面擺著,誰知道收拾的太監一個不小心,不知道擺到哪里去了,一時找不到,皇上發了怒,把養心殿的太監挨個使鞭子抽了一頓。”
郎中道:“不就丟了一個折子嗎?皇上為何發如此大的火氣?”
隆科多道:“皇上邊抽便說:‘沒了大將軍的折子,我怎么知道賞誰不賞誰?!?br/>
郎中道:“真的假的?”
隆科多道:“真假尚且不論,這可是內廷公公們說的,你們可不是從我這里聽到的,記住了嗎?”
郎中:“哦……”
卻說雍正新登帝位,兄弟們本就不服,加之青海兵事再起,為籌集兵費,雍正不得不大刀闊斧,清理戶部欠銀,由是得罪之人不少,眾人難免嘰嘰歪歪。再說一般兄弟,積習沉疴已久,如今突然有人要給自己治病,難免諱疾忌醫,甚至有密謀于暗室者。這些情形,便有聰明的人看出端倪,這不退朝之后,有兩個官員向我們走過來,一路走,一路竊竊私語,且讓我們拉近鏡頭,聽聽他們正在說些什么。
官員甲:“兄臺為何嘆息?”
官員乙:“成日忙碌不已,卻無升遷之機,如何不嘆?”
官員甲:“如今有個大好的機會就擺在面前,行了此事,總算讓新君認得我們這兩個小官,將來才有路數。”
官員乙:“說來聽聽?!?br/>
官員甲:“我們奏八爺一本如何?”
官員乙:“八爺做事一向妥帖,從何奏起?”
官員甲:“我說你白在禮部呆了幾年,禮部的事,可大可小,最好做文章。我發現八爺將去往景陵抬館之人,少了一半。填土之數,又少了一半。”
官員乙:“這也沒有什么不對,皇上自己說的,如今戰事吃緊,當省則省。”
官員甲:“皇上也沒有說要省在這上頭,這可是關乎孝道的頭等大事。瞧瞧,文章來了不是?抬館之人少了,顛著他們老子。填土之數少了,那也就是說,咱圣祖豐功偉績不足,所以落得個山頭渺小?!?br/>
官員乙:“聽你這么一附會,還真有點意思,皇上能聽嗎?”
官員甲:“我說你這人,一不打聽消息,二不動和(huo)心思。念在你有好事總能記得兄弟,兄弟自然不會落下你。我告訴你,做小官最要緊的,是要知道什么時候該當槍使,如今皇上就缺一把槍,朝中之人,有和八爺好的,自然不會去做,還有看不出來的。這就是咱們兄弟的機會。”
官員乙:“皇上可是封八爺做了親王啊。”
官員甲:“權宜之計而已,八爺人望高,若不用他,人心不服;可是人望太高,高過了龍椅,皇上心里能舒服嗎?”
官員乙:“可是離間人家兄弟,終究于心不忍。”
官員甲:“進了皇宮無兄弟,也怨不得我們,你以為八爺落下陣來,心里沒有想法?一個在龍椅下面虎視眈眈,一個在上面如坐針氈。翻臉是遲早的事,你我不參,自然有別人,如今你參一出,我參一出,唱足了戲,皇上也好發作。且如今都是密折,也不會得罪八爺。”
官員乙:“妙!”
以上情節為作者杜撰,要說起來當年雍正與胤禩“情同水火”的時候,真有許多宗室朝臣暗中回護胤禩,不肯參奏,可見胤禩頗具人緣,故此為雍正所忌。
雍正以自己既正大位,便對胤禩給以高官厚祿,希望他能運用手中的人力資源,好好輔佐自己,他甚至派出自己的皇后,去繁泠那里聯絡感情,希翼妻賢夫忠,朝臣歸心。而胤禩自以為經營半生,朝中人脈雄厚,如何能甘心輕易拱手于人?何況自雍正上臺之后急功近利地大改特改,弄出許多不近人情的舉措,早已惹得眾人不滿,自己不比那皇帝差,這便是一個機會。
而財考府的人員大約是看出皇帝對廉親王不滿,因此在審核工部的報銷時,便格外小心,總有駁回,這便成了允禩的過錯,因為他“每辦事博取眾悅,預留情面,待朕駁回,好將刻薄之名強加于朕”。
于是雍正發了一道上諭對廉王加以揶揄:“銀錢是世上最為萬能的東西,它支付牛羊糕果,用來表達君臣百姓對上天的誠敬;它支付百官俸祿,好令他們勤謹地為國效力;它為兵士批好盔甲,讓他們進攻或是防御;它攪拌成堅固的泥灰,好讓江河沿岸的百姓夜得安寢。身為一個帝王,難道不應該為國家量化度支嗎?當上天一怒而降下冰雨旱火,當那些兇惡的準噶爾們前來擄掠之時,難道要朕面對一個空空如也的國庫,然后再跳著腳向百姓追加賦稅嗎?之所以人們總是說:‘看啊,我們的皇上多么的吝嗇,一分一厘也不放過!’是因為我那位美稱為‘廉’的弟弟用銀錢去購買廉價的人心,好吧,即使廉王府因此而家徒四壁,壘滿了人心,我也只得趕緊滴送去救濟,不然人們又會說:‘看啊,我們的皇上多么的涼薄,他的弟弟在府中吃了上頓沒了下頓。’想一想吧,如果朕也學做一個沽名釣譽之徒,把國庫之用都用來收買圣君的名譽,那么當朕也沒了錢的時候,又去指望誰來幫助朕呢?”
二人在做皇子的時候也算交好,到了此時便生出許多仇隙來。而那個原也算是八爺黨,一聽說胤禛登基就驚得面無人色的十七弟允禮,因為肯于聽四哥的暗示參奏三哥八哥十四哥,便以平平之資,得到了雍正的青睞,倒是真真應了那句“紫垣之內無兄弟”。
世間的事便是如此,兩人有了嫌隙,便有人見縫插針,將無意之事,無意之語,擴張夸大,添油加柴,弄成水火之勢。雍正接了兩份諜報,果然正中下懷。想到朝堂議事,眾臣以胤禩臉色行事,那胤禩侃侃而談,竟成無冕之王,如何不惱。
恰到祭祀之時,雍正聞著享殿之內,似有油漆之味,便問周圍的人,那些人護著胤禩,裝作聞不到哦。雍正更加生氣。便叫胤禩前來,半天不到,說是在景陵忙活,本是正常之務。雍正卻道:“他在忙活,卻致我于不孝之地,誰教他減了抬伕和填土,如此重大之事,竟然自作主張。又弄得油漆質地粗劣,能省幾個錢,是要熏到阿瑪還是要熏倒我?在禮部坐個缺了角的桌子,上奏折用次等的紙張,是要做給誰看?傳旨令廉親王速來享殿門外跪地謝罪,此事關乎孝道,我不敢包庇,爾等不得求情?!?br/>
那鄂倫岱聽聞,暴跳起來,當下便要找皇帝論理,被阿松阿死活抱住了只得作罷。弘時見天氣轉雨,心中掛念他八叔,便令小太監送去雨蓑。一時小太監依舊拿著雨蓑回來道:“王爺說:‘穿了雨蓑,恐怕皇上更加生氣,還是不穿的好?!?br/>
弘時問道:“天快黑了,這是要跪到何時?”
小太監道:“皇上沒有發話,誰敢去求情?”弘時便去尋他汗阿瑪。
行了禮,弘時道:“八叔已經跪了幾個時辰,如今下起雨來,天快黑了,求汗阿瑪讓他回家去反省吧?!?br/>
雍正冷冷道:“他是為了公事受罰,你若求情,稱他廉親王即可。”
弘時道:“是,兒臣斗膽求汗阿瑪開恩,寬恕廉親王這一次。”
雍正道:“朝堂之事,有你知道的,有你不知道的,你想好了再求情?!?br/>
弘時道:“漢高祖說過,他運籌帷幄,比不過張良,經營事務,比不過蕭何,行軍打仗,比不過韓信……”
雍正道:“我明白了,你是在說我沒有容人之量,可是韓信最后不是也因為謀反被殺了嗎?第一,你讀書要往明白里讀;第二,我叫你讀書,不是讓你來教訓我的!”
弘時道:“兒臣豈敢!兒臣打錯了比方,可是廉親王不是韓信。”
雍正道:“你倒敢打保票,你自己父親想些什么你不領會,卻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哼,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他的兒子呢?!?br/>
弘時道:“兒臣自然是為皇父考慮的多,如今皇父這樣嚴苛,朝廷議論紛紛,兒臣怕有損皇父清譽?!?br/>
雍正道:“你道這些議論因何而起,還不都是老八那伙子人在興風作浪,你年輕不明白事體,小心上了某些人的當?!?br/>
弘時道:“如今天快黑了,若八嬸子鬧進來可如何是好?”
雍正聽了,有些煩躁,道:“那就去傳旨讓他起來吧?!?br/>
晚間和妃對雍正笑道:“這個山西巡撫德喑的折子,寫的像一份悔罪書似的,還成語連篇的,我念給你聽聽:
奴才本是卑微至愚、粗陋無比之人,因去歲山西喜得瑞雪,奴才以為豐收在
望,民生無虞,是以上報
圣主,以期
歡顏。豈料奴才死期將至,自三月以來,山西竟寸雨未得,旱情顯著。幸有田文
鏡心明眼亮,上達
圣聰,
圣主心系百姓,發銀賑濟,又降
諭旨,諄諄教誨,奴才如夢方醒,猶如沖出黑暗,重見
天日,方知奴才見識短淺、眼界狹小、不勝魂飛魄散、驚恐顫栗、無地自容,此皆
奴才性素庸懦,加之風燭殘年,愚上加愚,以致優柔寡斷,多為下屬所欺瞞,
憂煩
宸聽,奴才此刻辜負
天恩,引咎自責、追悔莫及、羞懼交加,定當竭力改過,舍命報效,即使身化齏
粉亦無怨無悔,奴才誠惶誠恐、跪伏叩首、謝罪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