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要逃走嗎？
　　我是在逃避嗎？

　　歸飛想。
　　她看著黑龍的臉，這個男人相貌英俊，個子很高，身材很好，會說情話，溫柔體貼還多金。是無數女孩子心中夢想的那個男人。
　　黑龍說“愛”她。
　　可是她“愛”他嗎？

　　歸飛不敢說正確答案。
　　如果沒有一絲心動，又怎么會斗嘴聊天說笑接受他的好意。怎么會說“發生什么樣的意外也有可能，所以才要學會珍惜”那種話？
　　黑龍很好，所以歸飛都快忘了——
　　十年前的楊義生也說愛姐姐。

　　但是呢？
　　現在又如何？
　　姐姐以前過得多苦、多慘歸飛又不是不知道！
　　姐姐的遺書上寫著，“愛”是一個笑話。如果有人說“愛”永遠都不要信，但如果有人給錢，一定要拿著。
　　因為錢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楊義生以前也說‘愛’我姐姐。”
　　歸飛淡淡然說道。
　　抬眼，視線有些朦朧，很多年前，她也相信愛情，因為爸爸很愛媽媽。但現在不信了，因為楊義生和姐姐。

　　“所以小歸飛為什么來撩我？”
　　“抱歉，請你懲罰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是我錯了，是我失了分寸。” 起身，對黑龍鞠躬。

　　“小歸飛在道歉的時候還真是相當認真。你撩我的時候，也有這樣認真嗎？”

　　“我靠近你，大概是因為溫暖吧，我苛求溫暖。”
　　所以爭吵，斗嘴，因為他很溫暖。
　　所以在初識的那一夜，她才會靠近他。
　　明明心在渴求他的溫暖，理智卻一個勁提醒——不要靠近他。

　　黑龍……
　　這個男人，他和楊義生都是在那個漆黑的世界生存的人。愛情或許會給人溫暖，但姐姐得到了什么樣的結局？姐姐在死前過得有多苦？姐姐是怎么死的？
　　楊義生以前也說愛姐姐。
　　結果呢？

　　“黑龍先生，是我的錯。我以后一定注意我們之間的距離。那天晚上的事情……大概是因為你是我第一個肌膚相親的男人，所以，我不自覺想要依賴。但是我錯了。那不過是一場夢，夢遲早會醒的。黑龍先生，請你當那是一場夢好了。”

　　黑龍沉默了很久，點頭。
　　“沒關系。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小歸飛，不談感情，那你想要談工作嗎？”

　　談工作。
　　“請黑龍少爺告訴我要如何努力才能殺掉楊義生。他死了，你要怎么樣我都隨你，殺了我，賣了我都行。”

　　“你允許我殺你，也允許我賣掉你，卻接受不了愛？”黑龍的聲音立刻冷淡了下來。
　　而歸飛閉嘴不言，那些壓抑在內心深處的傷，她對誰都不想說。

　　“你叫楊義生‘姐夫’。你就不擔心我會認為你是楊義生的人，然后出賣你？”
　　歸飛發愣了很久，看著餐盤中的扇貝粉絲，卻完全沒有吃下去的動力。“黑龍少爺很喜歡掀開人傷口？”她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發抖。

　　一直注視著她的黑龍嘆了一口氣。“想吃海鮮粥嗎？吃完就回去了。今天大家都累了。”
　　他沒有再問下去。

　　歸飛看著他，“你真的擔心我是楊義生的人？”
　　“那也挺好，還有什么比同敵人的女將談一場互相折磨的戀愛更有趣？”服務生進來，黑龍點了海鮮粥，又要了一個水果拼盤。
　　“你不問了？”
　　“算了。”

　　海鮮粥上來，黑龍已經停下了筷子，翻著新聞和股市，沉默不語。

　　歸飛小口吃著，覺得自己很過分。
　　在某種程度上，他和她，是同盟。
　　同盟需要互相了解。
　　至少，她要讓黑龍明白，她一定不會背叛他。這樣，黑龍才不會有所保留。

　　放下小勺，歸飛喝了口水，擦了擦嘴唇，坐直身子。
　　開始一個勁說。
　　“黑龍少爺沒調查錯，我有一個姐姐，就是那個和賣魚蛋的窮男人訂了婚，卻在結婚前死掉的那個女人。楊義生收斂了她的骨灰。我姐姐大我十歲，名字很好聽，叫喻曉鳳。我父親沒怎么讀過書，因而我姐姐的名字被很多人取笑過，他們說，‘鳳’是雄，‘凰’才是雌。生個女兒卻取名字叫‘鳳’，沒讀過書的人才會這樣取名字。”

　　黑龍放下手機。“說這種話的是無聊之人。畢竟字的含義是不斷變化的。就算‘鳳’一直是雄又怎么呢？女人的名字里出現‘男’字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父親不懂那些。其實我叫‘歸飛’并不是因為我父親讀了很多書，他只是想要給我取一個聽起來不至于被人嘲笑的和小鳥有關的名字而已。”

　　黑龍的笑容一晃而過，“但名字很貼切，不是嗎？你最終成了一只回家的小鳥，從遙遠的國外回到香港。”
　　“那黑龍少爺知道為什么我去了國外嗎？”

　　黑龍沒有回答。

　　“我是被姐姐送出去的。姐姐求她的常客找了一艘小船將我送去了國外。”歸飛笑著，眼淚水就滾了出來。
　　“常客，你沒聽錯，也沒有猜錯，就是那種意思。我姐姐是妓】女。是楊義生送她進去的，他是我姐姐的初戀情人。他的初戀情人是我姐姐。
　　“我父親一直很討厭他，說他不正經，我媽媽也討厭他，但大概年少時的愛情都自帶感動自己的魅力，越有干擾，越覺得彼此是對方的唯一。姐姐以前經常半夜出門偷偷找楊義生。我們曾經好過一段時間，我媽媽很早就得病死了，只有換腎才能活。父親也死了，累的。其實也是氣的，因為姐姐和楊義生的事情。
　　“所以在我很小的時候姐姐就說，一定要有錢，有錢才能活得好，沒錢什么都不是。姐姐很漂亮，女孩子只要生得漂亮就很容易得到錢財。但那段時間我們還是很好的，那是十余年前，楊義生才踏入這個世界。”

　　歸飛想著什么說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黑龍聽懂沒有，只是在說。

　　“我姐姐很漂亮，那天，你的未婚妻，那個讓我喊他麗蘭哥哥的人，和我姐姐有些像，但沒有我姐姐高。我覺得我姐姐更漂亮一些，畢竟我姐姐是妓】院的頭牌啊。我們和楊義生其實一開始挺好的，他叫我‘小小鳥’。但后來有一天，楊義生就把我姐姐送進去了，我姐姐很漂亮啊。
　　“身材又好。一去就是頭牌，她的工作，現在人們喜歡說成‘高級伴游’。黑龍少爺你懂吧？這個詞的意思。我姐姐最紅的時候，一晚上五千美元。五千美元——我姐姐會被折磨成什么樣子？客人想怎么樣都不能拒絕。但我們的生活竟然好了，好可笑，果然是放下了自尊就會幸福？”
　　歸飛抹了把臉，花了妝。
　　“我長大了，我沒姐姐漂亮，但長得也還可以。值點小錢，楊義生看上我了，我姐姐只能送我出國。
　　“很偏遠的小國家的很偏遠的地方，我在一所保育院生活，那里窮得厲害，政府根本不管我們。院里三十多個小孩，我最大。院長每一天都絞盡腦汁想該怎么從有錢人那里刮一點殘羹冷炙養院里的小孩，在那里那幾年我唱歌跳舞假笑什么都學會了，在有錢人面前諂媚起來讓自己都覺得惡心。但是沒辦法，小孩子總得吃飯，總得讀書吧。但是我沒上過幾天學，因為我其實算是偷渡的。姐姐也不敢給我寄錢，她害怕楊義生找到我。然后姐姐死了……她臨死前寫了一封信給我。我要報仇。所以黑龍少爺，我不會背叛你。絕對不會。”

　　“抱歉。我沒想到隨便一句話你會說這些。”
　　歸飛搖搖頭，“說出來還挺舒服，我總要說清楚，我和你是同盟，同盟之間得說實話。我一定不會背叛你，所以，黑龍少爺，你愿意回答我想問你的那個問題嗎？”

　　黑龍輕輕點了點頭。
　　“你在楊義生那里看見了什么？是什么讓你特意去楊義生的賭場？”
　　“那位明悅小姐果真厲害，楊義生還真是撿了寶。”冷笑。

　　關于那位妻子，歸飛早就想問了。

　　黑龍喝了一口茶。
　　“那位老幫主和我的養父皇龍都不是一代人，他是地龍、就是那天那個金毛的爺爺的那一輩人。老幫主老婆死的早，兒子在做正經行業，小情婦有好幾個。年紀一大把偏偏還喜歡玩兒些刺激的，小歸飛你懂，就是那種——刺激的。年紀太大了，想要做這些事情可需要醫學界給予一些輔助，而醫生在給我們開藥的時候也總是喜歡說‘聽醫囑’這種話。”

　　“所以那位老幫主沒有聽醫囑？”

　　“不聽醫生的話也是大家的共性。比如說患小感冒后，比起去醫院，我們更喜歡去小藥房買藥。”黑龍靠著椅子，“小歸飛也會這樣做吧？”
　　“黑龍少爺在拐彎抹角上還真厲害。”黑龍的意思歸飛大約明白。那個明悅在床上弄死了老幫主，從老幫主那里獲得了一批財物，然后嫁給了楊義生？

　　黑龍卻一陣冷笑。
　　“歸飛小姐，你就這么看不上你的‘姐夫’？小老婆能拿多少錢？錢都在老幫主的兒子手里。”他忽然嚴肅起來，“楊義生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楊義生了——他現在想要的是香港的整個地下世界。”

　　“所以——楊義生伙同那位明悅小姐殺了老幫主，奪了整個幫會？不，那位幫主應該是爺爺那輩的，你說他的兒子在做正常行業，也就是說這么多年那位老幫主手中也應該也沒什么人了。而明悅不過是個小老婆，能有那么大的權勢？”
　　黑龍輕輕點頭，“沒錯。”

　　“楊義生娶了那個女人獲得了很多……那個女人——到底是什么來頭？”
　　“你猜。”

　　“猜不到。”
　　黑龍只是淺笑。
　　歸飛知道，這個問題不能再問了。“你會很危險？”

　　“小歸飛，你的處境可比我危險。今天楊義生都不看你一眼，甚至連最基本的禮貌都不懂。有時候一眼都不看更有問題。他的新妻子自然能感覺到，女人對這種事都非常敏感。
　　“所以，你又多了一個敵人，也就是楊義生的妻子。惹上那個女人你會非常危險。楊義生應該是想要保護你的，但是——”黑龍的眼神開始狠厲，“但是手法錯了，反而會給你惹上各種麻煩。所以我必須知道你和楊義生的過往。”

　　“黑龍少爺，你之前是故意激我說實話的？”
　　“隨便你怎么想。”

　　“謝謝。可是那個女人到底看上了我那位姐夫哪點？”
　　“床上的技術和能力？”

　　“黑龍少爺又在說笑了。”
　　歸飛心里多了一絲對復仇的渴望。
　　“姐姐她，當年真是瞎了眼。”
　　她的目光不自覺盯著包廂的裝潢，恨不能用目光將裝潢戳出一個洞來。似乎這樣就能練就用目光殺人的能力，就可以在楊義生身上戳出千瘡百孔。
　　“那天刺殺失敗后我想了一晚，如果不投靠黑龍少爺，那就只能投靠楊義生。” 只要成了那個男人的親信，她就可以獲得很多消息，然后舉報他，讓警察將他連窩端掉。

　　“小歸飛，一個女人要成為一個男人的親信，你知道要經歷什么嗎？”

　　來香港前，歸飛早就想過了。
　　她什么都沒有了，沒有朋友，沒有情人，真正的孤家寡人。想要獲得可以支撐報仇的東西就必須付出，她很清楚自己可能會遇見什么。
　　但只要能報仇，無所謂。

　　“仇恨蒙蔽了小歸飛的眼睛。人生有很多事都比仇恨重要。”
　　“那是因為黑龍少爺從未手刃過仇人。”

　　黑龍沒回回應，目光直視前方。
　　歸飛隱約聽見，他一聲極難以察覺的冷哼。“小歸飛都招了，我也說實話好了，我手刃了生父。”

　　“……該殺嗎？”
　　“在當時的我看來，是該的。”

　　“好的。”歸飛別的什么都沒有說。

　　“還有一件事，小歸飛。我希望你明白。”
　　歸飛坐正，聽得很認真。

　　“楊義生也說了，以往我身邊不是小明星就是小模特，三天兩頭上娛樂頭條。”
　　“他在羨慕你。”

　　黑龍笑了。站起身，走向歸飛，伸出手。
　　“我黑龍，不是什么女人都會睡的。即便只是一夜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