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至十九年,正月十五。
這一日,對大庸各地的普通百姓來說,與往年無異。就是繼過年之后最盛大的節(jié)日——元宵佳節(jié)。
但對朝中官員來說,卻是非同尋常的一天。
休息了大半個月,年后第一天上朝,本該是君主精神煥發(fā),朝臣神采奕奕,君臣和睦,其樂融融。
事實上,卻并非如此。
剛上朝時,正值壯年的大庸皇帝——金梧,確是容光煥發(fā),神采飛揚,甚至面帶淺笑,看起來心情非常不錯。
一番跪拜見禮之后。
各部官員紛紛出列,報喜的報喜,報憂的報憂。將過年期間積攢下來的問題,挑緊要的一一匯報了。
金梧認真地聽,簡明扼要地回。
不到半個時辰,就將那些還算尋常的問題都解決了。
金梧依舊面帶淺笑,朗聲道:“各位愛卿可還有事?沒的話就散了吧!晚上看燈會時,注意安全!”
朝臣們互相看看,正欲跪拜謝恩。
“陛下,臣有本要奏!”
忽聽文臣那兩列,靠后的位置響起一道洪亮的聲音。
這聲音一出來,不止普通朝臣們面面相覷,就連六部尚書也隱晦地交換了下眼神。
只因這聲音的主人太過難纏。
左僉都御史謝正恩,時年二十六歲,官位雖然不高,只是正四品銜。但其所在的都察院,卻是專門負責維持各部以及官吏綱紀的部門。
其職責為糾劾百官,辯明冤枉,提督各道。
名為監(jiān)督官吏,實為天子耳目。
因著能力出眾,從前年年初開始,兼任西北巡撫,時常在秦隴一帶行走,糾劾、查辦了一大批當?shù)氐呢澒傥劾簟?br/>
一直到去年年底,差事完成,才回京復命。
因其差事辦的漂亮,金梧大加贊賞一番之外,又賜了座御史府。
這在大庸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一時間,謝家可謂是風光無限。
若問謝正恩出聲之后,誰的反應最平靜,自是皇帝金梧。他并未急著開口,只靜靜地觀察著眾人的反應。
金梧發(fā)覺,朝臣之中,當屬戶部尚書陸尚博的反應最大。
也難怪,陸尚書那位早逝的尚書夫人,不,彼時還是侍郎夫人——謝幽憐,正是這位年輕的謝大人的堂姐。
謝家房分不大,謝幽憐是謝正恩大伯的女兒,兩人自幼一起長大,關(guān)系自是極親厚的。
只可惜,當年謝幽憐出事的時候,這謝正恩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現(xiàn)如今嘛,金梧微微勾起唇角,笑道:“謝愛卿請講!”
“謝陛下!”
謝正恩恭敬地應一聲。
隨即緩步走出隊列,雙手捧著奏折在殿中跪定,朗聲道:“戶部尚書陸大人,上不敬長輩,下不養(yǎng)子女;寵妾滅妻,品行不端;坑蒙拐騙,罔顧無辜百姓的性命。
“其行實屬可惡,還望陛下嚴懲!”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嘩然。
眾朝臣齊齊望向戶部尚書陸尚博。
“謝大人,你休要仗著陛下的寵幸信口雌黃!”
陸尚博神情嚴肅,冷冷地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謝正恩,轉(zhuǎn)頭面向金梧,惶恐道:“臣盡忠職守,恪守本分,從未做過任何出格的事情,還請陛下明鑒!”
金梧臉上自始至終都掛著微笑,他定定地望著陸尚博。
直到陸尚博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他才笑道:“朕也相信陸愛卿的為人!謝大人,這陸愛卿可是朕的六部之首,你若是敢污蔑他,朕定不輕饒!”
“臣不敢!”
謝正恩立即叩了個頭。
“嗯,朕相信你也沒那般大的膽子!將奏折呈上來吧!”
金梧淡淡道。
“謝陛下信任!”
謝正恩又叩了個頭。
站在金梧身后的小太監(jiān),立刻走至大殿中央,接過了謝正恩手中的奏折。隨即一路小跑著回到金梧跟前,恭敬地獻上奏折。
金梧接過奏折,面上含笑,手中慢條斯理地翻動起來。
謝正恩直起身子,冷冷地瞥一眼陸尚博的背影。
陸尚博身體站得筆直,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
殿中其余人,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金梧以及他手中的奏折。
漸漸地,金梧臉上的微笑不見了。
眾人只覺周身一冷,齊齊低下頭,不敢再去打量他們年輕的皇帝陛下。
片刻后,金梧合上奏折。
他緩緩抬頭,看向文臣首位之處,目光森冷。
一直垂首直立的陸尚博似有所覺,身體一僵,將頭垂得更低些。
有膽大的朝臣悄悄抬頭,當看到金梧的表情時,皆是心中一凜,復又垂下頭,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時間,大殿中一片安靜,靜地針落可聞。
這安靜,足足維持了一柱香時間。
當陸尚博第三次抬手擦拭額上的汗珠時,金梧開口了。他問:“陸尚博,你可認識竇文長?”
聽到問話,陸尚博的神情明顯一松,他點點頭:“臣認識!”
“大膽陸尚博,是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如此肆意妄為!”
不等陸尚博解釋,金梧直接發(fā)難,沉聲喝道。
“微臣知罪!”
陸尚博立時跪下,惶恐道。
“你知個屁的罪!你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那般傷天害理的事,是一個正二品大員該干的嗎?”
金梧猛得站起來,舉起手中的奏折,對著陸尚博的腦袋就砸了過去。
陸尚博不敢躲,定定地跪著挨了一下,額上立時紅了一片。
撲通撲通!
滿朝文武立時跪了一地。
陸尚博垂首看著落到腿邊的奏折,努力壓下拾起查看的欲望。跟竇文長有關(guān)的,也就他那個女兒。
想來,那女子已然被那小雜種玷污了吧?
如此,竇文長氣急敗壞也是應該!
但壞了他女兒名節(jié)的,是那小雜種,又不是他陸尚博。
他頂多就算個教子無方的罪名,陛下不該如盛怒才是啊!
一名小太監(jiān)快步跑到陸尚博跟前,拾起那奏折,又小跑著回到金梧跟前。
“說話呀!咱們的尚書大人這是啞巴了嗎?”
金梧不理會那小太監(jiān),只冷冷地望著陸尚博,嘲諷道。
“臣惶恐!”
陸尚博對著金梧叩了個頭,小心翼翼道:“還請陛下明示,不知微臣到底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