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石頭？”</br> “沒錯，近日戰事危急，城中石頭已經用光了，所以樞密院有令，讓我們從城中尋找石頭。”</br> 看著樞密院發來的軍令，郭京臉色一沉，頓時嚴肅起來。</br> 冷兵器時代的守城戰，滾木礌石絕對是非常重要的戰略物資，面對金軍洶涌的云梯與攻城車，大塊石頭往下一扔，那效果絕對杠杠的。</br> 城樓上架起一些小型投石車，遠遠把石頭拋出去，遠距離殺傷效果很好。</br> 然而一個月下來，東京城里的石頭消耗很快，城墻上已經沒有多少可用的石頭，附近不少人家的房舍都被拆了，只為搜集一些木頭石塊，仍舊是供不應求。</br> 現在這個難題拋給了郭京，命他尋找石頭。</br> 接到這個命令的第一刻，郭京就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東京城墻上缺石頭，但是城里其實不缺。</br> 很多人都知道哪里有石頭，可就是沒人去搬。</br> 郭京也心如明鏡，也知道為什么沒人去搬，更知道為什么這個苦差事會落到自己頭上來。</br> 看似樞密院的命令，很可能是殿前司、甚至政事堂，乃至禁軍多方壓力所至，孫傅那個樞密使和兵部尚書多少有點虛銜的意味，實權實在沒多少。</br> 昨日才在大街上駁了王宗楚，羞辱了金國使者，后腳找石頭的命令就傳了過來，很難不讓人有所聯想。</br> “統制，這石頭……”</br> “既然是軍令，也是圣旨，我們自然要遵旨行事。”</br> 郭京二話不說，帶了兩千將士，推著車馬前往東京唯一有很多石頭的地方——延福宮，那里有一座巨大的石山——艮岳。</br> 艮岳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太上皇——道君皇帝趙佶。</br> 這位仁兄除了愛好書法丹青之外，對于園林建筑還是十分喜愛，準確來說是愛好玩樂享受。</br> 大宋皇宮那么小，幾代先皇日子過的憋屈，站在馬行街的酒樓上，甚至能夠看到皇宮大內。</br> 這哪能行呢？身為皇帝，得有一座好園林吧？</br> 尤其是即位之初，沒有子嗣，有道士進言：“京城東北隅，地協堪輿，倘形勢加以少高，當有多男之祥。”</br> 一句提醒，趙佶選石筑山的欲望就被勾了起來，一發而不可收，后來為了建造這座龐大的艮岳，開始搜羅天下奇石，就有了大眾周知的“花石綱”（往東京運送花石的船只，每十船為一綱）。</br> 一船一船的奇花異草、太湖石、奇石被大船沿著汴水運進了東京汴梁城，構筑其一座龐大的，精巧無比的艮岳。</br> 江南官員為了討好皇帝，搜刮過甚，民怨沸騰，席卷浙東的方臘之亂與此不無關系。</br> 艮岳修建，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趙佶的子女是真的多，不像前幾代大宋皇帝那樣子嗣凋零。</br> 是以艮岳有一定的象征意義，朝野雖有些許非議，卻也默許了其存在。尤其是趙佶退位之后，在延福宮頤養天年，艮岳更是其心頭所愛。</br> 當東京城里缺石頭，所有人都知道艮岳有大量石頭，卻沒有一個人敢來搬。</br> 即便是皇帝趙桓也得掂量掂量，一個不小心就會攤上不孝的罪名，其他臣子更不會輕易出頭了。</br> 王宗楚甚至將此舉當作是對付自己的手段，足可見大宋君臣們的心思與做派。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他們還在顧忌這些虛名，還在無畏地內耗。</br> 郭京恨鐵不成鋼，率部來到延福宮時，一個宦官在侍衛的簇擁下大驚失色：“你們做什么？闖宮驚擾太上皇，該當何罪？”</br> “奉旨前來搬石頭。”</br> “嗯？”</br> “拆了艮岳，搬石頭前去守城。”</br> 宦官怒喝道：“大膽，艮岳豈是你說拆就拆的？太上皇的居所，豈容你們撒野？”</br> 意料之中的反應，郭京淡淡道：“我等是奉官家旨意，樞密院軍令，還請配合。”</br> “就不配合，你能如何？縱然是兩府的相公，哪怕是官家親至，這延福宮也不是隨便能進的。”</br> 宦官自鳴得意，公鴨嗓語調甚高，鼻孔已經快到天上去的，一雙眼睛更是絲毫沒將郭京等人看在眼里。</br> “你可想清楚了，現在不讓我們搬勢頭，坐等金軍攻破了城池，可就不是拆一假山那么簡單了。”</br> 郭京淡淡道：“全城官兵百姓都在奮勇抗敵，百姓拆房毀屋不在少數，為的就是保住東京，保住太上皇和皇上。</br> 若是官兵百姓知道，太上皇連自己的假山都舍不得……還有心思作戰抗敵那？這挫敗三軍士氣的罪名是你背，還是太上皇背？陷太上皇于不義，你擔當得起嗎？”</br> “呃……”</br> “國難當頭，童貫都伏誅了，豈能輪到你一個宦官聒噪？”</br> 郭京再也不客氣：“去問能拿準主意的，如果太上皇不同意拆艮岳，也請明詔，讓我等對樞密院有個交代。”</br> 明詔自然不可能有，宦官灰溜溜地回去請示了一次，沒過多久就出來：“太上皇傳召郭統制。”</br> 跟隨宦官的腳步，穿過龐大的艮岳三山一池，在延福宮的一所暖閣里，見到了傳說中的道君皇帝趙佶。</br> 五十來歲的年紀，保養得宜，看起來不過四十來歲，面容也頗為清秀，只是少了幾分神采，多了幾分憂愁。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退位當了太上皇，怎么能輕易甘心呢？</br> “郭京？”</br> “臣在。”</br> “你的六甲神兵練的如何了？”</br> “正在加緊操練，目前勉強可堪一戰。”</br> “擋得住金人嗎？”</br> “我等自當全力以赴，全城上下，同心協力，擋得住。”</br> 趙佶放下手中的丹青筆，從書案后走出來，沉吟了好半天，嘆道：“真的可以嗎？”</br> “回太上皇，奮力一搏……可以。”</br> 郭京的咬字很重，希望能給這位信心全無的太上皇一點鼓勵，但似乎收效甚微。</br> 趙佶只是淡淡笑了笑：“不過一座假山，幾塊石頭，若是有助守城，就拆了搬走吧。”</br> “謝太上皇。”</br> 郭京在趙佶意味深長的目光下轉身離開，帶著六甲神兵前去移山取石。無數從江南運來的奇花異石被拔出分拆，將不再是達官貴人賞玩的景致，將化身殺敵的利器。</br> 然而就在郭京這邊熱火朝天，移山取石的時候，一個消息太師府傳來，讓郭京頓時大驚失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