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京的質問，振聾發聵。</br> 滿堂君臣似乎大都不以為意，道理都沒錯，但現在的局勢……已經不是講道理的時候了。</br> 大部分人考慮的是現實，考慮的是自己的前途與利益，已經不是這個王朝，滿城萬千黎民百姓。</br>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若是能夠和談，讓金軍撤退，這東京汴梁照樣歌舞升平，你們仍舊站在這廟堂上指點江山，綾羅綢緞，詩酒唱和，簡直再好不過。</br> 至于河東、河北丟掉的疆土，那里的百姓和你們有什么關系呢？不過送出去幾個女子，至于是罪臣家眷，還是當朝公主，你們也不關心?！?lt;/br> 郭京朗聲道：“虧你們都讀過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做人……做官，竟都自私到了這個地步？</br> 自私也就罷了，更可怕的是你們愚蠢，沒腦子??！金軍二十多萬雄兵在外，打下東京汴梁，什么得不到？</br> 財富…女人……甚至是江山，只要東京城破，什么都會落入金賊手中，指望和談，送點財貨女子讓金軍撤軍？與虎謀皮，癡人說夢?！?lt;/br> 到了此刻，郭京也顧忌不了許多，心中所想盡數說出，酣暢淋漓。</br> 這是他最后一次為東京汴梁而努力，給北宋，給朝堂上道貌岸然的君臣們最后一次機會。</br> 這一遭，何止是振聾發聵，有那么片刻，垂拱殿里寂靜無比，落針可聞。</br> 郭京這一番話，等于是把所有人的底褲都扒了，赤果果地擺在了臺面上。</br> 羞愧嗎？或許有吧！</br> 但實際上，更多人是故作不懂，存了些許小心思罷了，保住了東京汴梁，就是保住了他們的榮華富貴。</br> 即便保不住，改個國號，換個皇帝也不是不行……</br> 所有人心照不宣，甚至皇帝趙桓也心知肚明，但就是不能擺上臺面的事情，被郭京當眾無情戳破了。</br> 尷尬了片刻之后，終于有個人官員開口了：“官家，臣以為，郭統制所言甚是，金賊不可信，和談之說恐是騙局，當務之急，同心協力抗敵才是重中之重。”</br> 郭京轉頭瞧過去，是個文質彬彬的中年文官，表情篤定，言辭懇切，能在這等時候開口說話，屬實難得。</br> 這個人…沒準靠得住。</br> 趙桓趁勢問道：“會之，你是御史中丞，你說今日陳橋門這樁案子，還如何決斷？”</br> “官家，臣以為……吳開欺君罔上，妄圖綁架公主，罪有應得，應罷官問罪。郭統制毆打朝廷命官確實魯莽，不過是為營救公主，義憤填膺，也算是情有可原?！?lt;/br> “那就這么辦吧！”</br> 趙桓也是無奈，皇宮門外圍一大群老百姓，等著廷議結果呢。哪怕這其中有權謀、有妥協，有不得已又能如何？</br> 郭京說的都是能擺上臺面的大道理，占據了大義與民心，若是反對……失了民心可就糟了。</br> 與此同時，趙桓也看著這個市井出身，裝神弄鬼的少年郎，原本是打算將其引為心腹，寄予厚望的，但如今看來似乎并非同心同德。</br> 廷議的結果很快便公布了，等候在宣德門外的百姓聞言，紛紛拍手叫好。郭京仗義出手，英雄救美的舉動再度滿城傳揚，勇武正義的形象再度變得光輝偉岸。</br> 吳開這頓打白挨了，斷了一條腿，丟了官爵，成了人人唾棄的奸臣。但也只是如此，除了一個吳開，其他主和派的大臣一個都沒有問罪，也沒有明確堅定抗敵，和議……估計還是會偷偷摸摸繼續進行。</br> 至于茂德帝姬，趙桓只說了一句予以安撫，甚至再無其他，沒有人關心一個受驚的長公主，甚至覺得她多事。</br> 如果她不向郭京求助，乖乖出城委身完顏宗望，哪有今日這一出鬧??？說不定和談就能促成，東京之圍就能順勢解除。</br> 趙家父子靠不住，滿朝文武基本沒救了。</br> 郭京徹底失望了，他清楚認識到一個事實，靖康的悲劇可能注定無法避免。</br> 一個月的時間太短了，起點也太低了，想要力挽狂瀾太難。不過也許并非一件壞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腐朽的大宋需要一場變革，哪怕是一場劫難。</br> 至于這朝堂上諸公，也許只有為數不多的可用之才吧！</br> 郭京心里正在盤算，只見那個文質彬彬的文官走了過來，笑呵呵地朝自己見禮。</br> “郭統制今日之舉，令人佩服?！?lt;/br> “哪里，適才多謝尊駕仗義執言?！?lt;/br> 郭京笑了笑：“請恕在下眼拙，還不知道尊駕高姓大名，官居何職？”</br> “哈哈，本官御史中丞秦檜……”</br> 啊……秦檜……</br> 郭京滿臉錯愕，幾乎當場原地石化，心里宛如跑過了一大群食草神獸。</br> ……</br> 直到回到“太師府”，郭京仍舊沉浸在錯愕之中，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br> 誰能想到，今日朝堂之上，唯一一個幫自己說話，仗義執言的竟然是秦檜？遺臭萬年的大奸臣秦檜。</br> 歷史上的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主和派大奸臣啊，今天怎么“一反常態”堅持主戰呢？</br> 難道是奸臣的狐貍尾巴還沒露出來？或者立場與心理變化是需要有個過程？還是說大奸似忠？</br> 一時之間，郭京也有些鬧不明白。</br> 不過可以肯定，今天這么一鬧，東京自己是混不下去了，需要趕在城破之前，想個辦法溜出去。</br> 或者在東京城破的時候，尋覓機會，為自己攢下豐厚的立身資本。</br> 正思索著，親兵來報：“統制，茂德帝姬求見。”</br> “拜謝將軍救命之恩。”茂德帝姬欠身，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br> “使不得，長公主折煞末將了?！?lt;/br> “今日若非有將軍，我可能……未必還活在世上?！?lt;/br> “殿下莫要胡思亂想，今日之事已經過去，往后好日子還長著呢?！?lt;/br> “真的嗎？”</br> 茂德帝姬搖搖頭，有些絕望道：“我已經沒有家了，也不指望有什么將來…真相尋個庵堂，自此青燈古佛常伴?！?lt;/br> “末將理解殿下的心情，不過殿下……”</br> 茂德帝姬搖頭道：“郭將軍，還是別稱我殿下了吧，喚我——瑛娘便是?！?lt;/br> “嗯？”郭京摸摸腦袋，隱約記得茂德帝姬閨名好像叫趙福金?。?lt;/br> 茂德帝姬似乎看出了緣由，說道：“父皇給的取的名字實在不吉利，我是個無福之人，更不想再做什么金枝玉葉。</br> 頂多是一塊像玉的石頭，就想干干凈凈的，有一絲絲光彩，也便知足了?！?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