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坊
侯五叔是老侯二姑的堂小叔子,是我的好朋友。所謂“老侯二姑”是我們宋家的姑娘,我的遠房姑姑,行二,后嫁到侯家,故有這稱謂。侯五原來是油匠,本是油匠侯五,因其愛唱小曲,更以助人為樂,啥活兒都干,深得村人的喜愛。鄉(xiāng)民們便昵稱為“游民侯五”。說是游民,但不是乞食者。相反,他會很多手藝:榨油、磕面、理發(fā)、當(dāng)堂倌。遇有紅白喜事,他還參加吹鼓手的班子。他的小喇叭吹得浪而且悲——“新媳婦聽了也掉淚”,盧嬸這樣說。他常和柳三叔叔在盧嬸的茶館里唱二人轉(zhuǎn)。他不愛死守一門手藝,是因為天性散漫,不以工匠謀生,單為追逐快樂。一件活兒干上幾個月,他會突然對東家說:“我膩了,想換個行當(dāng)。”掌柜也奈何他不得。
侯叔第一次教我手藝是在油坊。那一天(我五歲那年的春天),爺爺去油坊討債,順便拉兩塊豆餅。他在賬房和他們談生意,我跑到作坊里去看熱鬧。一進那間熱氣騰騰的大房子,我也開始冒汗了。兩個只穿一條油污短褲的漢子,提一包冒著熱氣的豆子走過來。嫌我礙事,他們高叫道:“誰家孩子?走開!”我正要躲開。有人喊:“是我侄兒,喜子過來!”喚我的人看不清,他正站在大鍋臺上,一片霧氣。他跳下來走到我身邊,笑說:“果然是你。”我怔了一會兒,他滿臉油污,渾身汗水,只穿一條短褲。我對別人叫我侄兒不奇怪,集上和爺爺看案子,滿眼都是叔。他見我發(fā)呆,便將一手叉腰,一手向上揚起,作一副托盤樣子,一面扭著屁股,“炒豬肝來了——”我一下看出來,摟住他的腿,“侯叔!”我興奮叫著。他摸摸我頭,笑了,嘟囔說:“不怪你認不出,東家和伙計,財主和窮人,光了屁股都一樣。”
侯叔領(lǐng)我參觀他們的作坊,一面給我講解。
二十世紀(jì)上半葉,在東北的小鎮(zhèn),用大豆榨油很普遍。它的工藝流程是這樣:先用碾子把豆子壓扁,然后用鍋蒸,目的是蒸得軟些而不是蒸熟。最后是把蒸軟了的豆子用油草包起來,放到鐵圈模子里去軋出油來。
現(xiàn)在細說,那鐵箍模子有自行車輪大小,三指多寬。在它底下鋪好油草,把豆子包起來。這樣箍了鐵圈的油草豆子包有十來層,疊在一起放在兩個大鐵盤之間。鐵盤也是圓的,和圈一樣大。下面的托盤固定在地基上,上面的壓盤有一掌厚,中心安一根碗口粗細的螺旋柱,鐵的,方扣。它的頂端是一個帶母扣的鐵的橫梁,橫梁和兩根側(cè)柱形成一個鐵的龍門形支架,固定在地基上。這門架通過模具的中心線,和螺旋柱在一個平面內(nèi)。當(dāng)壓盤轉(zhuǎn)動的時候,由于螺旋柱受到橫梁母扣的約束,它便上下運動——這正是榨油所需要的。為了確保壓盤的平正不偏斜,有一個厚鐵板它能以側(cè)柱的凹槽為導(dǎo)軌,上下滑動。它中間有一個孔,剛好把螺旋柱套上,于是它就保證了旋柱的垂直定位。這塊鐵板可以靠自重下滑或者被壓盤托起。那個厚厚的壓盤邊上對稱地分布著四個凹槽,弧距為90度,每個槽有一掌多深,可插進拳頭粗細的鐵杠子。
當(dāng)我把榨油機的結(jié)構(gòu)做了這番描述之后,你總可以想象它該如何操作,以實現(xiàn)榨油的功能了吧。
對了,就是那樣——當(dāng)四個工人兩兩一組,將兩根鐵杠插入壓盤的凹槽(從上面看)順時針推轉(zhuǎn)時,由于橫梁上母扣的約束壓盤便向下有一段進尺,而與壓盤挨著的鐵板由于受到兩側(cè)導(dǎo)槽的約束保證壓盤不發(fā)生偏斜。當(dāng)然工人是無法連續(xù)推轉(zhuǎn)的——有兩根側(cè)柱擋著。于是他們轉(zhuǎn)到約90度之后便抽出鐵杠退回來插到后面的凹槽中,再轉(zhuǎn)90度(當(dāng)然嚴(yán)格地說只有80度)。如此,隨著大鐵盤不斷向下運動,豆子中的油便滲過油草緩緩流下來,流到地槽,流到大桶里去。擠壓到一定程度便停下來,緩一段,積累出時效作用。這時,雖然壓盤不動,油卻還在流,而工人又到另一個榨油機上重復(fù)這套操作了。像這樣的機械,在作坊里共有五臺。
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這古樸的人力榨油機是那么粗粗笨笨的,可是你竟然挑不出它的毛病。沒有一件多余的東西,沒有一點雕蟲小技。不錯,它是笨重的,看那大鐵盤,那大粗鐵杠子,然而這“重”不正是榨油所要的嗎?這機械沒有滾珠軸承,沒有齒輪傳送帶,只有兩千年之前就已用過的杠桿原理(螺旋推進施力也是一種杠桿的變形)——多么簡易實用!甚至連為了減小摩擦用的潤滑油也無須另加,靠那被榨出的豆油的自然浸潤也就夠了。
參觀完了,侯叔便帶我試一試。那大鐵杠子我是抬不動,當(dāng)把它插到壓盤的凹槽中時,那高度在成人的胸和腰之間浮動。我便舉著雙臂推,用頭頂,在頭上墊了小褂,只一會兒我便又出了許多汗。我還要脫掉褲子。侯叔笑著制止了我,一面用他的手巾為我擦干上身,為我穿上褂子。他也穿好衣服,把我送到賬房爺爺身邊。爺爺看我身上的油漬笑著說:“回家媽媽要說你了。”
回到家里,媽媽果然斥我道:“哪里沾的這些油?你能穿出什么好衣裳!”
“五叔領(lǐng)他在油坊里玩。”爺爺撫著我頭說。
“哪個五叔?”奶奶問。
“游民侯五。”爺爺笑了。
“為啥叫游民?”我問。
“身上有油就叫油民。”叔叔說。
“那姥姥說我肚里有油呢?”
全家都笑起來。
“那你就是油丸子!”叔叔把我抱起來,親了一下。
“看那身上的油啊。”母親無奈地說。
當(dāng)然,如果你站在現(xiàn)代文明的高度,帶一點感傷色彩回首望去,那又是一幅怎樣令人震驚的圖畫呢:一群精瘦的漢子,光著身子,只在襠前系一片污布,弓腰抱一根粗鐵杠,汗流浹背,在蒸汽的迷霧中沉重地喘著氣,推轉(zhuǎn)那厚厚的大鐵盤。混濁的油從麻草中涔涔?jié)B出。作坊中的纖夫,生活像泥河一樣流,這就是幾十年前家鄉(xiāng)的油坊。
夏天,小舅把我一個人從外婆家送回來。就是貨郎魯伯串屯那天,因為我想爺爺了,爺爺托貨郎魯伯給我?guī)ズ枚喑载洝M敳畵?dān)著擔(dān)子遠去的背影,我忽然想念起爺爺來,非要回家不可。媽媽沒辦法,下晌便讓舅牽一條毛驢送我回家,舅吃過飯又回了河村。我在爺爺?shù)膽牙镒艘粫海隽巳獾瓯愕郊先ク偱堋:髞恚覝喩硎峭僚艿奖R嬸茶館,恰好侯叔在桌邊喝茶聊天。盧嬸驚喜地拉著我,說一個月不見我長高了,曬黑了。她又問媽媽回來沒有。我告訴她,媽還在河村做棉衣,過幾天我還回去。盧嬸便叫侯叔給我理發(fā),侯叔去剃頭房取來推子便給我推頭。
理完發(fā),盧嬸又和侯叔兌了一大盆溫水給我洗澡。盧嬸給我細細地搓洗,把我的小腿扭過來扭過去。侯叔坐在那里一面喝茶,一面望著這情景,竟然掉下淚來。這一下可把我怔住了——樂樂呵呵的侯叔可從來沒哭過。他見我和盧嬸看他,便揉起眼睛大聲說:
“嫂子,你這屋的煙太熏人了!”說著立起來,拍拍我的光脊背,“吃過晚飯跟爺爺?shù)胶牟墓蠄@去,咱們吹喇叭。”說著拿起推子哼著小曲走了。
“侯叔咋哭了?”我問。
“你不懂,你想媽不?”
“我今天剛回來,我明天想媽。”
“這鬼寶子,”她親了我一下,又低聲自語,“沒娘和沒孩子一樣痛苦!”說著又在我背上細細搓了起來。我實在有點煩了。
游民
在外人看來,侯五的性格中有很多矛盾,讓我們從衣食住行說起。侯叔不看重錢,也不大會賺錢,可他的生活并不十分窘迫。兩間草房整整齊齊的,門窗該漆的時候都漆過,房草該扇的時候也扇過。鍋灶自己盤,炕洞自己掏。南炕連著腕子炕,無論東南西北風(fēng)從來不倒煙。冬天兩炕暖暖和和,夏天南北窗風(fēng)風(fēng)涼涼。這么好的條件他卻不常在家里住,這是一個矛盾。說到這兒,鄉(xiāng)親便搖頭。他有時睡我家肉鋪,有時躺在裁縫店的案板上——那是與徐伯的剃頭房共用三間屋子。一件灰色長袍穿在他身上,干干凈凈像福盛興體面的伙計。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白領(lǐng)。但到春秋的時候,長袍又變成了長衫。到夏初和夏末,他又會挽上袖管撩起下擺,扎一條圍裙在飯館里旋轉(zhuǎn)——這長衫又成了跑堂的工作服。忽而體面瀟灑,忽而捉襟見肘,也令人不解。年長些的婦女會感嘆:“唉!多漂亮的一個小伙,嘖嘖嘖。”公平地說,小褂還是有兩件的,但他并不看重衣著這倒是真的。說完了衣住再說食和行,侯叔吃的很隨便。這“隨便”有兩個意思,一是什么都吃,二是走到哪兒吃到哪兒。有時在飯館,有時在茶館,有時在剃頭房,有時在我爺爺?shù)牡昀铩D赣H送飯的時候,總要多帶些。侯五如趕上了,他會從懷里掏出兩個餅子扔在爐子上,去茶館提一壺開水。就這樣,爺倆邊吃邊聊起眼前的工作。市面的人都不把侯五當(dāng)外人,誰家的活兒他都幫著干。侯叔不但手巧而且巧思,他和鐵皮匠丁茂給盧嬸打的鐵皮壺,設(shè)計就很巧妙。裁縫閆叔碰到特體雇客,在下料時也要找侯叔商量裁剪。
“小鎮(zhèn)埋沒了這人才!”飽學(xué)先生水石經(jīng)常這樣說。
侯五是有求必應(yīng),給人干活兒不計報酬,給多少是多少,遇到這幾家熟人從不要錢。但在我家,干活兒多了,爺爺還是把錢給他的經(jīng)紀(jì)人——他嫂子我二姑(那時候老侯姑父已經(jīng)死了)。二姑便說:“攢著,留給他娶媳婦。”侯叔干活兒勤快而認真,但看起來好似漫不經(jīng)心,有時還哼著小曲,活兒做完了你卻挑不出毛病。過上十來天,他就說要歇一歇,用現(xiàn)在的話說是度周末。但那年月對我們這樣下層人還沒這規(guī)矩,獨侯五例外。
這時候,侯叔便揣一把推子到街上去閑逛,遇到小叫花子,侯叔會扯著他耳朵拉到茶館,給他理發(fā)洗臉,然后領(lǐng)他到飯館去幫著收拾碗筷。開頭這些小家伙不愿去掉頭發(fā),涼嗖嗖的,便以暴相抗。但后來他們發(fā)現(xiàn),對于一個干干凈凈幫著干活兒的小孩,掌柜是愿意把剩飯剩菜撥給他的。這要比蓬頭垢面在人家飯桌前伸出骯臟的小手好多了,會得到更多的笑臉和實惠。于是他們改變了態(tài)度,一遇到侯五,便蜂擁而上,跟在屁股后面,用兒童那種不可抗拒的聲音喊叫:“五叔,五叔。”他們中間有個叫溜兒的和他特別親。那一天在我家鋪子前,溜兒捧了半碗小米飯,竟興奮地叫五叔為干爹。二禿叔(我的本家的叔)給了他一腳,叫道:“你得先找個干媽來。”大家哄笑,侯五為啥干這事?
“這都是他自幼沒媽的緣故。”母親和盧嬸這樣說。
應(yīng)當(dāng)承認,在心理分析方面,婦女尤其是母親們,總是卓有見識的。更有甚者,當(dāng)侯叔看到一些孤寡翁嫗在街上乞食時,他便取出小喇叭為這些體弱聲衰的老人獻藝求助。
還有一個現(xiàn)象,也很矛盾。侯五雖然人緣好,言談和氣,卻不愿與人多聊天,講那些罔談彼短的閑話。在小鎮(zhèn),雖然他的知識多,卻從不與人辯論。這一點與二禿正相反。二禿叔叔,比侯五小一歲,他的知識少卻凡事必爭,辯個沒完。人說天狗吃月亮,他說不,那是狐貍吃的;人說月亮是冷的,他偏說是熱的。人家請水石先生來裁判,水石先生笑著引用古人詩詞,說“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可見月亮冷得很。二禿說:“狐貍吞月,為何吞進又吐出?因為它太熱,燙嘴。茨坨也有個老狐貍——錢大冤家,他仗著家人給日本人干事霸了我家地。早晚得吐出來!”別人無話說。官家也占了侯五家的地,但他的反應(yīng)卻不那么激烈,只是有時望著原屬于他家地上的土地廟出神。
侯五喜歡和孩子在一起,特別愛找我玩。他還喜歡動物,動物也愛圍著他轉(zhuǎn),他每次來我家,那黃狗總要跟著他,送出門外,還謙卑地舔他的腳。
說到這兒,我確有一點感慨。試想,一個男孩若是有一條忠實的狗跟在后面,像我在外婆家時栓柱的大青對我那樣,那是多么愜意的事呀!回到家,我便極力培養(yǎng)我家的黃狗,我甚至打算把全部零花錢都用在它身上。不是為了玩,是為了事業(yè)。那時,我對市面上的流浪藝人早已心向往之。我明里暗里整整拿了好幾塊骨頭,而且,我還在李家鋪里買了一把糖塊。我自己只對其中的一塊舔了舔,我是下了本錢的。碰巧,那時集上有一個雜耍老頭表演他的狗。我學(xué)會了兩手,回到家,興致勃勃、滿懷希望地投入了訓(xùn)練。結(jié)果,唉!我還是別說了。那條懶狗,賴狗,叫它什么好呢!卻總是懶洋洋地躺在豬圈門口,把它那因為怠惰而分外難看的嘴臉擔(dān)在前爪上,似睡非睡地閉起眼睛,借口值夜班,一動不動。不消說,骨頭和糖塊它是全吃了,我踢它,它只歉疚地搖搖尾巴。有什么辦法呢!奶奶對它挺滿意,自從有了它,夜里,豬就再沒丟過。
話說回來,侯五在嫂子們面前活潑頑皮,經(jīng)常唱小曲給她們排解憂愁。一次,胡四伯領(lǐng)著他給王大娘修扇車和磕面柜。之后,他幫大娘磕面。當(dāng)時爺爺把我家毛驢借給大娘拉磨,因大娘家早先那毛驢是個玻璃眼(白內(nèi)障)。我以為驢拉磨要刺瞎眼睛,心里很難受。媽解釋說,帶個眼罩就行了,可我不放心,還是跟了過去。我見大娘跟在驢后收料,述說生活的艱辛,說到傷心處竟痛哭流涕。這時,侯叔正幫大娘磕面,便做出滑稽相,一面應(yīng)著磕面的節(jié)拍夸張地扭著屁股,一面細聲細氣唱起《寡婦難》:“寡婦難,寡婦難,半夜三更直把身翻,也不知誰家的貓兒房上竄,嗷嗷亂叫喚,害得那夢中的人兒也難到身邊。”大娘竟破涕為笑,罵猴崽子是個疼人的漢子。
可是,侯五見著姑娘卻有些拘謹,常人看來這又是一個矛盾。那天他拉我去西崗腳下胡伯家,一群拔草婦女在路邊歇氣兒。一個叫二妞的丫頭沖他喊:“五哥,唱個小曲。”侯叔急惶惶地走起來,過了一截地,在壕坡上坐下了,掏出小喇叭嘀嘀嗒嗒吹起來。婦女們都側(cè)耳細聽。
一個媳婦說:“這小喇叭吹得浪巴溜丟,真像摟著你的腰一樣。”一片笑聲。
“喲,嫂子,侯五啥時候摟了你的腰?”二妞大聲問,我聽了也禁不住咯咯樂起來。
“我說妞啊,摟你腰又咋了,人家高挑的個兒,白白凈凈的。”那媳婦還沒說完,有人幫腔:
“人家能寫會算,有那么多手藝,還沒老的累贅。”
“嗬,嗬,說不定親嘴還能親出喇叭調(diào)呢。”一個胖丫頭譏諷說。
哄笑聲剛停,那媳婦又道:“妞兒,胖兒,你們別爭,說真的,誰有那個意思?提一筐雞蛋來,我去傳話。”話音未落,三人已滾成一團了。
侯叔不吹了,我們站起來。
“你們別鬧了,”一個年長些的女人說,“你們也不看看侯五奔哪兒去的。”
“可不是,人家現(xiàn)在學(xué)木匠的勁頭可大了!”那個胖丫頭故意這樣大聲說。
我忽然想起那個愛唱歌的風(fēng)一樣輕飄的姐姐來。她是木匠胡四伯和我沒見過的小翠的女兒,四伯叫她“夢屏”。她的妝束和發(fā)式都很特別,兩根辮子不長,發(fā)稍卷成個大球球。她喜歡和小孩玩,總是在瓜地招一幫孩子,他們這樣唱:
屏,屏,
愛唱歌,會捉蟲。
辮子一擺像鈴鈴,
我想和她藏貓貓,
還想和她數(shù)星星。
這詞兒是侯五編的。
那一天,提起這事,母親說:“看來,小五是喜歡上木匠女兒了。”
“是那個叫夢屏的洋學(xué)生嗎?”姑姑問。
“是啊,嘖,嘖,嘖,不知是福是禍。”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命啊!”姑姑感嘆著。
后來的事證明,對侯五的命運來說,媽媽的話略露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