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和表嫂聞言相顧,交換了個眼風,李昊琛倏地睜眼,看容琳一臉平和,弄影似在猶豫,昊瑱百無聊賴地揪著菊花糕逗亭外的鳥兒,于是又閉了眼,聽弄影象在發狠,“不行!我的東西一定要最好的!用不順不要緊,我多練練,早晚有用好的時候!好姐姐,你既知我的毛病,一定有法子,你快告訴我!”
容琳聞言錯愕,表嫂一看她的神情,笑,“弄影,沒看有你這么窮形惡狀的!知道的說你是個‘樂癡’,不錯過機會跟人請教,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掐尖要強慣了什么好的都想自己霸著呢!你倒是慢著點兒說呀!”含笑帶嗔地圓著場,表姐在一旁對她嫂子點頭,心道這怕也是被弄影戳過心窩子的,這回可得著機會說心里話了。昊瑱聽得撇嘴,什么‘樂癡’?裝癡才是正經!大半時候眼光都落在三哥身上,也不知她還在妄想什么,小嫂子也怪可憐的,什么都不知道還得陪她大小姐耗!
弄影讓她堂嫂說了,也覺得剛剛兒急吼吼的失態了,提著心不知李昊琛會怎么想她,待要怪堂嫂顧三不顧四話說的不妥帖,又知堂嫂是為她周全、若要挑出來說還是她的不是,心思一轉,反拿著堂嫂的話做了個引子,“姐姐你別笑我!我沒有姊妹兄弟,從小兒就這么心直口快的慣了,看在那起心眼兒窄的眼里就像個目中無人的了,其實我只是仰慕那些卓絕群倫之人,像姐姐這樣的人物,我一心想著怎么能學上一星半點兒,也不枉和姐姐相識這么一場,魯莽失禮的也都顧不上了,還請姐姐千萬別嫌我才是!”
被她一口一個“姐姐”地叫著,容琳雖覺得她轉得也太生硬了些,但所謂伸手不打笑面人,況對這弄影原本就有心親近,她既主動示好,樂得順水推舟,接著弄影的話道,“妹妹說哪里話!妹妹的神采才是讓我欣羨的,怎……”
“罷了,你們兩個就別推讓了!”表姐拊掌打斷,“就算把一個捧成嫦娥,那另外一個也是洛神!再這么虛文假詞的,別怪我和嫂子說你們兩個做作!”弄影肯放下身段,她只覺謝天謝地,至于是真心還是假意,那就不是她們要計較的。看看日頭也偏西了,花賞了、話敘了、叔叔一家也快回轉了,好歹把他們樂樂呵呵地打發走也就萬事大吉了,快別節外生枝才是要緊,“不是說簫呢嗎?怎么又扯到這些有的、沒的的上頭了,你們倆……”
“姐姐!”弄影作色,堂姐和堂嫂今兒個象約好了似的,有意無意總擋著她和容琳之間的話頭兒,當她看不出來么?!只是她要做的事豈是她們想擋就能擋得了的?簫的事固然是她關心的,然則話到這般時候,她卻有了新的主意:與其煞費苦心地想讓李昊琛對她另眼相看,倒不如讓這杜容琳出面,或許更容易如愿,只是,要離了那兩個混充鎮山太歲、巡海夜叉的眼才行,“姐姐,”這一聲卻是叫容琳,“聽伯父說他的園子里頭有幾種罕見的菊花,姐姐可有雅興去看看?”明是問詢,卻是口里說著人就起身了,還笑著對她堂姐她們道,“我和姐姐隨意逛逛,你們可別跟來,誰耐煩搭理你們呢!”表姐原本真有此意,讓弄影一說,反而不好隨行,笑罵了一句只得作罷。容琳知她是有話要說,不便推辭,便也起來了,青杏忙上前兩步,預備隨身伺候,忽聽有人道,“你去給小姐拿個披風!”未指名未道姓的,青杏卻知是在對自己說話,“忽”一聲轉過身來,瞪著閉目倚在亭柱上的人發傻,煞神將軍什么意思?
感覺到沒人動,李昊琛無奈睜眼,如此蠢笨的丫頭!以后他吩咐的每一件事是不是還都要再解說一遍?“園子里風大,去給小姐拿個披風備著!”
青杏明白了,卻又糊涂了,煞神將軍這是在……眷顧小姐嗎?還沒等探究出結果,早被人一眼瞪過來,“還不快去?!”青杏不由自主就一躬身,“是。”著急忙慌奔下亭子了。亭中站著的兩人中有人眸光一閃,嬌笑出聲,“不礙的,昊琛哥哥,我哪就那么嬌貴了!”李昊琛微怔,迅速看過來,半低頭的容琳正悄悄別開眼,顏色平靜,李昊琛張嘴又閉上了,扯著嘴角“哼”了一聲又倚回亭柱。表姐和表嫂互相看看,驚極駭笑,昊琛那“小姐”明明是指著容琳說的,怎么讓弄影一接茬像是對她說的?這位小姐還真不是省油的燈!
隨著弄影緩步徜徉□□,容琳先還猶疑,后見她不時為一花一葉而嘖嘖贊嘆,渾然忘我,似真是為賞花而來,不由笑自己多慮了,遂放下芥蒂與其同賞,竟也相談甚歡。遠遠見亭子上的人也都相約著出來了,花色草木中添了衣香鬢影,加上昊瑱讓丫頭們教他斗草,不甚闊大的園子霎時熱鬧起來,亭上獨坐的人便尤顯得形單影只,容琳看了,莫名的心神一黯,轉目他顧了。
弄影閃眼間看到她斂目時的落寞,回思她與李昊琛相對時的不洽,心下得意,忽指著一處道,“姐姐快看,這花開得熱鬧!”
容琳凝了神看去,贊了一聲,“真是好!這才叫花團錦簇呢!”
弄影早細細端詳過了,回頭笑道,“姐姐,你看這像不像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處?”一一指點著,這是家主、這是子孫、那是仆從的,容琳聽她說得有趣,宛然而笑,見獨剩了“家主”之下兩朵形色皆佳的沒有說,因問道,“這兩個又是什么名目?”
弄影見她自動上了圈套,暗喜,故意吱唔道,“這個、這個……哎呀,姐姐,這個你明知道偏又來問!”
容琳奇道,“這個你又沒說我如何知道?”話落音才悟出來,大睜了眼想了一想又笑,“這卻不通!這可是兩朵!”
弄影睨著她,冷笑,“姐姐,你是真個不知還是裝糊涂呢?試問有幾家不是這樣的?只怕不止兩朵還要更多呢!”
容琳啞口,她自己家里可不就是這樣么,爹這“家主”之下妻妾環伺……然這話從弄影這樣的閨閣女兒口里出來,似乎另有深意,容琳加了小心,“好在這花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不然怕要惱了!”
“為何惱我?”
容琳淡笑,“好好兒的,一般都是花,忽然有的成了‘妾’,如何不惱你?”
弄影似早有準備,應聲回道,“姐姐,也不必落入俗套,若都是好樣的,先到的的氣量寬宏些、后來的也尊重些,彼此只如知己,不也是一段佳話?”
容琳噙了一抹笑,“妹妹的見識倒好,”不叫她“嫂子”原來是存了這樣的心,“只是何曾聽說……”
“當然有!姐姐不知娥皇、女英的典故么?她們都嫁了舜帝為妻,不也是一樣和美?”弄影急急接口。
“妹妹,”容琳瞅著她,輕輕道,“她們是親姊妹,”姊妹共伺一夫,別人都道是佳話,可有人問過那姊妹的心里是如何的?湘妃灑向斑竹的淚有多少是為舜、又有多少是為自己或手足的呢,象娘和二姨娘,她們的本意會愿意是現在這樣么?“況且那是賢帝之女和又一代賢帝,他們只可為后世楷模卻無人可以效從。”這樣的暗示該足夠了吧?
弄影的臉上染了紅暈,“姐姐這話是說自己容不下人么?”
容琳淺笑,“這個我還沒有想過,不過倒可以問問姑母和嬸娘,再不然問表姐、表嫂也使得,看她們對這樣的事怎么說。”有哪一個女子會愿意“容人”么?她不知道。
弄影面有慚色,心頭卻有了惡意,“姐姐,我娘和大娘不用說了,至于我那堂姐和堂嫂,那是姐夫、哥哥寵著、拿她們高貴,眼里看不到別人,當然也就沒有外心,但是像你這樣可怎么好呢?”
容琳的心突突地跳著,面皮有些僵,勉強笑道,“我是哪樣?”
弄影一臉悲憫,終究遮不住譏嘲,“姐姐,你就別裝了!新婚之夜昊琛哥哥把你扔下了,還是為那么個說出來都傷你臉面的……”
“弄影!”容琳叫著她的名,正色,“將軍做事有將軍的分寸,我這為人妻的尚不敢腹誹,兩姓旁人更請自家尊重!若敬他愛他,有個敬愛的姿態,不敬不愛,自離得遠遠的就是!還有什么要批評的,請去說在當面,背地里如此這般只怕失了彼此的體面!”
容琳忽然就吊下臉,句句都是硬話,弄影一時驚愣,等反應過來就又羞又愧又怕,立時落下淚來,“你……”錯目看到有人過來,忙以手拭淚,一頓腳,低頭順著□□疾步而去了。青杏抱著披風過來,狐疑地看著她的背影,“小姐,她怎么了?”無人答話,回頭一看,頓時嚇住了:她的小姐臉色蒼白,眼中滿是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