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來得急去得也快,匆匆一陣過后又恢復了淅瀝的狀態。
余晏找到江言秋的時候他正抱膝坐在一小節臺階上,渾身都被雨打濕了,像只無家可歸的流浪小貓。
只一眼,就讓余晏心上扎滿了密密麻麻的刺。
他想,還是做不到完全不在意。
他在江言秋面前蹲下,啞著聲音問:“哪里傷著了?”
江言秋搖頭不語,卻在和余晏對視上的那一刻沒繃住情緒,滿腔酸澀后知后覺來襲。
人就是這樣,一個人的時候尚能忍受,可一旦有人走過來問一句,嬌慣和疼痛就爭先恐后地冒了出來,怎么也無法忽視。
委屈被放大,江言秋覺得哪哪都開始疼起來,他紅著眼眶小聲說:“我腳疼。”
余晏低頭查看他的腳踝處,那里原先便崴過一回,很容易再次受傷。那一片擦傷觸目驚心,好在并沒有腫起來,余晏輕輕按壓,再三問江言秋的感受,確認了只是擦傷后才放下心來。
余晏把雨傘遞給江言秋,轉過身讓他伏上來,而后背著人一步步往山腳下走。
江言秋一手拿傘,一手勾著余晏的脖子,他全身濕噠噠的,怕把余晏也弄濕了,只能盡可能地后仰身子想離遠一點。
余晏注意到他的動作,騰出一只手來按著他的后背把人壓回去:“消停一點,別亂動。”
這下不敢動彈了。江言秋撇撇嘴老老實實趴回去。
沒有人再開口說話,他們倆呆在一塊本身就是江言秋講得多,現在他不講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就只剩沉默。
余晏上來時的臉色不算好,江言秋猜他肯定在惱自己的擅作主張。
又搞砸了。
眼淚又跑出來作怪,順著臉側低落到余晏的肩上,帶著殘余的人體溫度,在他心上燙出一個個小洞。
余晏微微側頭,問:“哭什么?是哪里又疼了嗎?”
江言秋吸著鼻子,嘴硬道:“才沒有哭,是我身上的雨水把你衣服打濕了。”
片刻之后,他哽著聲音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添亂的。”
余晏把他往上顛了顛,調整了一個更舒服一點的姿勢:“知道了。”
“那你可以不要生氣嗎?”
余晏微微愣住:“我沒有生氣,瞎想什么。”
他的話給了江言秋一顆定心丸,不安躁動的心終于稍微靜下來了一點。
腳下的步伐走得很穩,眼前人的肩膀堅實寬厚,在晦暗的雨幕中充滿了安全感。
江言秋眷戀地把臉貼上去,貪心地想這條路要是再長一點就好了,最好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他已經很久沒有同余晏這樣親密過了。
可惜短短的一段路走得再怎么慢也會到達終點。盡管不舍這偷來的片刻溫存,在到達山腳時江言秋還是開口讓余晏放他下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讓他們看到不好。”
余晏依言將他放到平地上,扶著他往前走。
江言秋打量著余晏的神色,想了想還是解釋:“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怕他們說什么……我是怕你介意。”
事實上,他巴不得大家都看到,最好再誤會點什么,然后從此跟余晏保持好距離。
“當然,你要是愿意,我現在就可以拿著大喇叭跟大家宣布我要追你。”
余晏一記眼刀掃過來,江言秋立馬縮縮脖子,摸著鼻子,眼珠子亂晃:“我開玩笑的嘛。”
一場雨打亂了眾人的計劃,都沒有了繼續玩樂的心情,簡單吃過輕食后大家便各自回帳篷里歇下。
江言秋原本是跟關何一個帳篷,但躺下后遲遲沒有睡意,關何在旁邊睡得跟個豬一樣,鼾聲不斷。
聽得江言秋更煩更睡不著了。
好想余晏。
翻滾了兩分鐘后,江言秋利索地爬起身收拾東西,打著燈一瘸一拐溜進了余晏的帳篷。
余晏還沒睡下,身側亮著一盞小燈,看到江言秋進來他放下了手頭的事,問:“怎么了?”
江言秋蹭到他身邊坐下,“我覺得我手臂還有些疼,你幫我看看行不?”
他把手伸到余晏眼前,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關何睡得太沉了,不忍心叫醒他,想來想去只好來麻煩你了。”
余晏意味不明地挑眉。
他其實很想問問江言秋知不知道自己并不適合撒謊。每次都要畫蛇添足地補充,給人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偏偏江言秋自己沒察覺,還自以為掩飾得很好,納悶地追問他為什么笑。
余晏不想回答,低頭把他手上的創口貼揭下。他的兩個手肘都被擦破皮了,回來時已經簡單處理過了,但大概是江言秋睡覺不老實,不小心蹭到了,傷口處又有點微微滲血。
余晏重新給他上了藥包好,江言秋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
“還有事?”
“沒,”江言秋絞著手指,大膽發言,“我可以不走嗎?”
“外面好黑,我有點害怕。”
余晏不想慣他:“來的時候怎么不怕?”
“那會兒不是手疼嗎,我腿腳不方便,走過來費了好大勁的。”
“……就幾步路的距離。”
江言秋選擇性裝沒聽見,厚著臉皮把背包里的東西翻出來。先是一個保溫杯,然后又拿出了一小瓶藥。
白色的瓶身貼著的標簽余晏很熟悉,是治療腸胃病的藥。聯想到江言秋之前說的話,余晏不禁皺眉:“你拿這個做什么,胃又不舒服了?”
江言秋搖頭,認真地盯著余晏的眼睛,輕聲說:“給你準備的。你胃病是不是又犯了?”
余晏一直都有腸胃炎,放假前又一直在熬項目,飲食作息都不規律,江言秋怕他老毛病又犯了,本來只是想帶著有備無患。可是剛剛他一進來,分明看到余晏捂著胃部在忍耐著什么。
余晏想說“沒事”,但江言秋不給他這個機會:“你不要騙我,你以往胃痛卻又極力忍耐時的表情我最熟悉了,你騙不過我的。”
橫豎瞞不過,余晏也沒想瞞,長嘆一口氣,在江言秋的催促下把藥吃了。
他此刻心情有點復雜,從來沒想過江言秋會注意到這些細節,還貼心地備好了藥。三年前那段感情里,余晏身為年長者,一直是他照顧得多一點,注意著江言秋的衣食起居,他從不知道原來江言秋也觀察過他。
還沒等他捋出個頭緒,江言秋又拽拽他的衣角,遞過來一個什么東西。
余晏低頭一看,目光凝滯住了。
那是一個平安符。
“你好端端的跑去廟里,就是為了這個?”
“嗯,我聽她們說那座廟很靈驗的。”江言秋把符放到他掌心里,很是鄭重,“我暫時找不到更好的祝福了。你帶著它,希望你能一直平安順遂。”
余晏深吸一口氣,別過頭不去看他,聲音在靜謐的夜里顯得很低沉:“江言秋,顧好你自己。”
江言秋不懂,顧好自己跟做這些事難道會沖突嗎?
他這么想也就這么問出來了。
“你這叫顧好自己嗎?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余晏轉過頭正視著他,聲音里隱含怒意,“我不需要你為我做這些。你首先要做的是顧好你自己,其他的還用不著你操心。”
這次聽懂了。余晏依舊在抗拒他的示好。
“可是喜歡一個人就是會想多操心一點啊,我控制不住。”
余晏每天都在給他下判決書,在他自以為靠近了一點的時候又毫不留情地把他推開,隱秘的喜悅沒上心頭就被一次次澆滅。江言秋琢磨不透他的想法,卻也不甘心照著這個軌跡被推遠。
“你別趕我,我有在學,你能不能再等等我?”他噙著眼淚去拉余晏的手,“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我一定會認真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