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碎花裙子，只是棉布裁成，不甚起眼，卻舒服干凈，行走間隨風擺動出漣漪。她的出現，就像是一顆無名的草，只要春天到了，就不再掩飾自己旺盛的生命力開始綻放，就總是會有人注意到她！

　　何況她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好似會說話，這絕不是無名的小草，而是春里最亮眼的迎春。
　　既是春色，自然養眼。

　　葵兒輕巧地回了一句：“就來了。”說著遞上菊花茶，“小陶大夫，鄉野粗鄙，只有這花茶，您潤潤嗓子。”

　　陶景行揭開蓋子，很給面子地喝了一口，慢慢吞咽下去。

　　這茶喝著感覺有些不一樣，他舌頭比別人敏銳些，他不動聲色，“多謝姑娘，我喝著很好，菊花可清肝明目，這花品質不錯，湯色清亮，慢慢回甘，不輸我們藥房里的。”

　　何大山呵呵地笑：“陶大夫客氣了，這都是她小人家自己種出來的。不值什么錢，肯定是比不上你們藥房里的，陶大夫既然喜歡，葵兒，待會給陶大夫包上一包。”

　　葵兒“哎”了一聲，心里想著這小陶大夫是說的客套話吧，藥鋪里的肯定比她的好，卻還是回廚房仔細去仔細包了一包。

　　“陶大夫，辛苦你大老遠跑來一趟，你看，這診金該如何算？”何大山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他好準備去拿銀子。這陶大夫幾針下去，自己老婆就舒服地睡著了，這是有本事的，不能怠慢了。

　　陶景行還未回答，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二叔，開門啊。是我！”
　　原來是杏兒這丫頭。

　　“杏兒姐，怎么有空過來？”葵兒放下手中東西把門拉開了。

　　“杏姐，小聲點，我娘病了，剛睡著。”

　　杏兒不耐煩地走了進來，“我不大聲點，你們聽得見嗎？誰讓你們大白天的關門來著？”

　　葵兒淡定地回道：“我們又沒聾。有什么事嗎？”

　　杏兒不理葵兒，抬腳就往里面走：“二叔，聽說你們今天請縣里的大夫了。”

　　“就是你吧？”

　　杏兒很不客氣地打量了一眼陶景行，眼神里是葵兒熟悉的懷疑。

　　何大山的話就此被打斷，“杏兒，這是陶大夫，人家專程從縣里來的，你咋咋呼呼地做什么！”

　　侄女這是什么眼神！

　　“陶大夫，這是我侄女兒，小孩子家不懂事，您多擔待。”何大山轉頭給陶景行解釋道。

　　陶景行放下茶杯，坦然地看著杏兒：“我就是。”

　　這個人，縣里來的，杏兒下意識地和心里某個人比對，差遠了，他可沒有沈大哥白，也沒有他那種讀書人的感覺，她說不出來。

　　“二叔，是爺奶叫我給你說讓大夫去一趟，他們不舒服。”杏兒有些不服氣，二叔兇什么呀。

　　跟在杏兒身后的葵兒皺了眉頭，前幾天大伯還叫爹喝酒了，也沒聽說爺奶身體不好啊。

　　何大山聽了有幾分緊張，“你爺奶哪里不舒服？什么時候的事？”他又看向陶景行，搓了搓手，“陶大夫，這家里恐怕得再麻煩你走一趟了。”

　　既然有病人，陶景行自然不會推辭。

　　“請帶路。”

　　何大山趕緊要帶著人往老宅那邊去。

　　“小陶大夫，”葵兒聲音有些擔憂，“我娘的針……”

　　陶景行聞聲回頭，看著她笑了笑，這一刻，他的笑容溫暖明亮，透露出他個人特有的溫和。

　　“我待會過來取，別擔心，就算多留一刻也無妨。”也許是因為面對的是姑娘家，也許是因為其他，他的聲音透著幾分安撫的意味。

　　葵兒一怔，這笑容無關男女，她覺得自己要是生病了，被這樣的醫生安撫一定很安心。

　　她也跟著笑了，嘴角露出一個明媚的酒窩，整個人很是乖巧，“辛苦小陶大夫了。”

　　“這會兒倒是乖巧了，看著挺真誠。”他心里想著，剛才可是不信任他得很。

　　他跟著爺爺行醫這么久，因為年齡的事情被質疑的次數多了去了，他都懶得放心上，剛剛，卻又不知怎么的，在意了起來。

　　陶景行沒再說什么，跟著何大山去了老宅。

　　其實何老頭兩個沒什么大事，莊稼人辛苦了一輩子，很少單獨看大夫，特別是縣里的。一聽說自己二兒子給楊氏請了縣里的大夫，在家里不停地咒罵楊氏：“骨頭輕的賤貨，不是東西的敗家娘們兒！遲早給她敗光家產……”

　　還是大兒媳婦李氏提醒道：“娘，你和爹為了咱們一大家子，操勞了一輩子，身子骨不如之前，我和大勇也惦記著呢。正好縣里的大夫來了，給開點補藥補補也是好的。”

　　其實李氏心里想的是請大夫過來，正好也給自己看看。
　　老李氏一下子停住了，“老大家的，還是你們有孝心。不枉我們偏著你們吶！”

　　心里覺得自己確實該補補了，要不然怎么活得長？
　　想著又沉了臉，“老二不成器，叫他管著他婆娘，管成什么樣了！”

　　她只覺得楊氏沒福氣，裝柔弱生病，“這樣一來，老二哪里會怪她苛待？該不會是裝的？”

　　所以何大山進了院子，看到老李氏一臉不高興地看著他，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何老頭也被何大勇叫了回來，有些不高興，“我們又沒病，這不是尋晦氣！”

　　回來了也不愿意看病，陶景行倒是不在意。

　　他雖然是大夫，面上也能裝幾分懸壺濟世。但他卻不是對每個人都像剛剛對葵兒那樣熱心腸，愛治不治，不治拉倒，牛不喝水不能強按頭啊！

　　倒是老李氏很積極，她聽人家說城里的富戶人家老太太頓頓人參，餐餐燕窩什么的，難免不心動。

　　“怎么這么年輕？”老李氏心里嘀嘀咕咕，也沒聽說過什么名聲，毛頭小子知道什么？

　　“后生，你給我看看。”算了，人都叫來了，先聽聽看說什么。

　　陶景行仔細把脈了幾個呼吸，“老人家，伸舌頭！”

　　老李氏看著他這樣子，“這不和村頭老張差不多嘛。”

　　“怎么樣，后生，我這是不是也得開點人參補補？我老覺得自己身子弱啊。”老李氏迫不及待地問道。

　　陶景行沉吟，“人參雖然大補，可不能輕易用藥，老人家，你這身子倒是用不上，貿然用了，有害無益。”

　　“那我吃點啥？”老李氏有些失望。

　　“老人家近來睡眠時可有小腿抽搐，腰酸背痛？”

　　“是有這回事，所以我得多補補了。”老李氏感嘆道。

　　“肝主筋脈，脾主肌肉。你身體不適，就是肝和脾的問題，可用芍藥甘草湯調理一二，別的倒也沒什么。”

　　老李氏聽得暈乎乎，待問了一遍，這藥就是芍藥和甘草兩味藥組成，兩味藥原方均為四兩等份水煎服以后，心里就不信了。

　　怎么才兩味藥？這小年輕就是不靠譜！

　　旁邊的李氏準備等著還要這大夫給自己看看，結果看見他吹了這一堆，就開了這么個藥方出來了，兩味藥，都沒寫出來！

　　她和老李氏的想法是一樣的，這大夫要不得，別是二弟專門給這大夫說了，讓他來糊弄他們的吧？或許是老二他們真的沒錢了，隨意找的人，還是要去縣里老字號看看。

　　何大山聽了陶景行的話，對老李氏肯定道：“陶大夫年紀輕輕，醫術就很是了得。娘，我后面給你一起抓藥來。”

　　他最近才被關懷了，自然是要報答爹娘生恩養恩一二的，自然而然地提出了要給親娘抓藥的事情。

　　“你又不知道縣里的事情，哪里來的把握，別是有木他們年輕不懂事，被人給騙了吧？”老李氏更鄙視自己二兒子了，就差指著他鼻子罵他遭騙了！

　　何大山愣了，這他娘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樣呢？

　　“娘你剛才不是說陶大夫說準了嗎？你腰酸……”

　　“鄉下老婆子誰沒這毛病？”老李氏不耐煩了地打斷他。

　　“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你這么大年紀了，還是沒點靠譜的，他這就是醫術不行，哪里有方子都不寫的兩味藥的啊！別是什么亂湊的偏方吧！”

　　自古以來，醫患關系之所以復雜，皆是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番道理。而人這種東西，仿佛就認定了，很難理解自己認知以外的東西。

　　陶景行卻沒因為老李氏的懷疑而變臉，何大山尷尬得很，被親娘當著外人的面說他不是第一次，這又是一腔熱血白灑了，他都習慣了。

　　但是人家陶大夫一聽說有人不好，二話不說趕了來看，結果他們兩個人一個死活不看病，一個看了不相信，這多少有些糟蹋人家的心意。

　　幸好陶景行不知道何大山在想什么，他遇到的事不少這樣的場面不算什么。

　　“娘，人家陶大夫懂得多，親家公也是陶大夫治的呢，聽說這病也穩住了。”他連忙勸自己老娘少說兩句。

　　“我看和老張差不了多少。那姓杜的，就是個藥罐子，說不行了這么久不還是活著？誰知道他那病是怎么回事……老婆子這輩子也見過世面的，年輕人，你這點道行，糊弄不了我老太婆！”老李氏一臉篤定地看著陶景行。

　　卻見他抄著手看天空。

　　此回合，老李氏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