絞刑架赫然的映入眼簾,作為女囚的她,徹底崩潰了。
面對可預知的死亡威脅,她嚇得縮緊了身子,不停地朝后退,干涸的嘴唇不停地顫抖,臉色慘白如紙身子抖得如秋風中的落葉。
緊張的心跳聲,急促的呼吸聲,在靜的有些詭譎的氣氛下,異常清晰。
她拼命地掙扎著,撕心裂肺的哭鬧著,兩名身材魁梧的劊子手合力才能勉強控制住她,他們幾乎是用盡了全力才把這女人給拖上了絞刑臺。
當距離死神又近一步的時候,她的那歇斯底里卻羸弱了許多……
她忽然軟了下來,瞇瞇著眼睛,蜷縮的手指顫抖著指向絞刑繩套,嘴唇哆嗦著想要說什么,卻是發不出半點聲音。
伴隨著不規律的細碎窸窣聲,失控的尿液打濕了她的腳。
絞刑架的踏板上畫著一雙黑色腳印,一名劊子手架著酥軟不堪的她,另一名劊子手則細心的將她的雙腳對齊著黑色腳印的位置。
“不……”她極為勉強的在臨死前擠出了一個字。
白皙的脖子被套上了絞索候,她的腳下便落空了,很快的,她那掙扎的雙腳便不再動彈了,她所希冀的未來,也于此終止。
“又淘汰了一個,合格者只剩下十個人了嗎?”一陣略微尖銳的聲音,不多一會兒又轉為低聲輕笑不再說什么。
“老張,你設置的催眠幻境,已經淘汰掉多少屆的優秀心理學員了?數都數不過來了吧?”一道溫潤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帶著幾分嘲弄的冷意,說話的人正是協助舉辦這一次心理大賽的刑警隊長趙志國。
這個被稱為老張的男人,是當初與趙志國一同警校畢業的天才學員。幾十年過去了,趙志國成了令人敬畏的刑警隊長,而他,張淵博,也成了心理學博士,更是業內的泰斗。
所以心理學大賽那千奇百怪的“題目”,自然都是出自于他的手筆。
張博士目不轉睛地盯著監視器,腦子里的復雜想法,使他時而高興,時而憂郁。
如此忽變的情緒,就連老同學趙志國,也難以揣摩出這個怪人的心理……
“這三個人有意思,在面對死亡的催眠情境之后,居然還能神態自若。”怪人張博士拉高了聲調,他的聲音與年齡、形象,都出奇的不吻合。
趙志國從一旁拿起了決賽學員的名單,百無聊賴地瞅了眼,畢竟他協助老同學張博士舉辦心理學大賽多年了,也沒見過幾個所謂的優秀“種子”。
就在這時候,特殊監控室外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旋即門就被推開了。
“小紹,和你說過多少次了,敲門是一種基礎禮儀?!壁w志國批評道,而他發現老同學張博士依舊全神貫注地盯著監視器,這么多年來從沒見過有人能引起這怪人的興致。
這不免也讓趙志國頗為好奇。
“不好了!趙隊!那名取保候審的精神病人黎厚健,在押送的路上殺死了隨行警察和護士,逃了!”前來匯報情況的小紹臉都急紅了,頭上冒著豆大的汗水。
“什么?他可是我們重要的污點證人,要不是為了他的證詞有效性,我才不會安排他到精神病院去治療。你們怎么搞的,居然讓他逃了!還出了這樣的大事!”趙志國也不免焦慮了起來,握緊的拳頭都能捏出水來了。
“而且……”
“而且什么!別磨磨唧唧的,一點刑警的干練都沒有,挑重點說!”一向沉穩的趙志國確實著急了,這名精神病人,可是他扳倒毒梟馮國峰重的要棋子。
“我們已經就近展開全面搜捕,可是他逃跑藏匿的地點,就在心理學大賽場地的附近,很可能……”小紹欲言又止。
他很清楚這比賽吸引全國的心理學高手參與,并且媒體很關注,如果比賽中斷,那么難以向大眾交代;但是如果不中斷,瘋子黎厚健可能會在賽場內殺人,那么后果也同樣不堪設想。
“這是一道進退兩難的題啊,心理學賽場是湖中島,就算特警展開全面圍捕,也需要時間,況且那樣更容易導致黎厚健狗急跳墻,影響到參賽者的生命安全。最關鍵的是,復雜的地形和濃密的森林,也不好安排狙擊?!壁w志國一拳擂在了桌子上,恨不得現在就沖進賽場把黎厚健那個裝瘋賣傻的家伙揪出來。
“志國,那么多年了,你還是很急躁?!惫秩藦埐┦拷K于把目光從監視器的熒幕上移了過來。
趙志國眉頭一蹙,臉色鐵青。畢竟手下還在他旁邊,況且“志國”的稱謂,總顯得這個張博士如同領導關懷下屬一般。
“難道你有什么好辦法?”趙志國也不是省油的燈,當著手下的面,反擊一下這怪人也不錯。
“我相信這一屆的參賽者,有能力抓住這個兇手?!惫秩藦埐┦坷吡寺曇?,用刺耳的分貝激動地說道。
趙志國倒是沉默了,因為這本身就不是普通的心理學知識競賽,而是心理協會與公安合作下,舉辦的特殊比賽,意在成立“心理獵人”小組,專門負責最棘手的異常案件。
如果精心挑選出來的人才,連應對兇犯的能力都沒有,那也就只能是紙上談兵而已。
“你能保證參賽者的安全嗎?”趙志國低沉的詢問道,眉頭仍舊緊鎖著。
怪人張博士搖了搖頭,意味深長的說道:“能保護參賽者安全的,只有他們自己。你也很清楚黎厚健的精神分裂,并且他還是具有偏執型人格的犯人。不論警方采取任何行動,傷亡也都在所難免,這不也是我們苦心組建心理獵人隊伍的原因嗎?”
趙志國長嘆了一口氣,事實確實如此。
“如果這三個人能抓住黎厚健,那么第一組心理獵人便可以正式成立了。”怪人張博士言語中充滿了期待,可見他對這三人青睞有加。
“還沒被淘汰的參賽者有十人,要不我們廣播通知一下,讓他們注意第十一人?”小紹走到了監視器前,悻悻的提了個建議。
趙志國并沒作聲。
“不行!”怪人張博士猛然的扭過頭,怒瞪著小紹,把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嚇得不由地退后了兩步。
“有什么不合適的嗎?讓參賽者提前知道他們的處境,不是有利于抓捕罪犯嗎?”小伙子氣勢上雖然輸了,但嘴上卻不依不饒,并且還求助的看了眼趙隊。
“打草驚蛇,廣播只會讓逃犯更加喪心病狂,難以控制。”趙志國耐心的點撥了一下,畢竟年輕人眼界還是太浮于表面,確實還是需要多歷練。
“心理獵人的任務,就是要面對一切突發的情況,而且代價就是生命隨時會遭受威脅。難道搶劫犯會提前宣布要搶劫嗎?”怪人張博士那尖銳的嗓音,差點沒貫穿小紹的耳膜。
這一下小紹確實是心服口服了。
心理學大賽的場地設置在一座湖中島上。
島上森林密布,黑色的葉片、黑色的枝干給人的感覺極其的壓抑陰森。一些蛇形毒物纏繞在那幾十丈高的樹干上,冰冷到沒有任何溫度的梭形瞳孔死死地望著來人的方向。
饒是參賽者再大膽,看到這些形狀可怕的蛇形毒物,身上的寒毛依然一根根的豎了起來。
只不過參賽者都相信生命是有保障的,雖然簽署了“生死合約”,但是他們并不覺得這是一場會玩命的比賽,況且多年來也從來沒出過人命。
在這偌大的黑森林中,有一個青年——程浩然的身影正穿梭于樹叢之間。
他邪惡而俊美的臉上此時噙著一抹放蕩不拘的微笑。只不過左眉上那一道淺淺的疤痕,是俊臉上的小小瑕疵。
當夕陽西下時,他的身影在地面越發瘦長起來,像細線似的。橘黃的光跳躍在男子的身上,淡淡的陰影給那張俊美卻不失堅毅的臉龐,增加了幾分稚氣和柔和。
在找到了一棵合適的粗獷又散落著葉須的大樹后,他坐了下去,背靠著樹干,才松了一口氣,因為他一直覺得有人跟在他的后面。
大口大口地喘了會兒粗氣之后,他不禁抱怨了起來,畢竟那個催眠植入的絞刑臺考驗,確實是太嚇人了,要不是他心理素質過硬,估計已經被淘汰了。
最可怕的是——幾乎所有的參賽者都不知道自己被植入了絞刑臺的概念,以至于大家都在不定的情況下突然就被拽入了幻境當中。所幸的是,熬過去之后,催眠幻境也就算結束了。
“真見鬼,出題的那個張博士心里到底有多陰暗!況且決賽場地怎么會設置在這種的地方?不過無所謂,反正冠軍肯定是我的。”程浩然搓了搓手,望著遠方逐漸微弱的夕陽,他覺得要找一個合適的安全落腳點才行。
他稍作調整之后,便提起了背包繼續前進,否則夜幕完全降臨之后,又不知道會出現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了。
就當他往前走沒多遠的時候,他發現一些樹木草叢出現了被人劈砍和踩壓過的痕跡,換句話說,沿著這痕跡走,說不定能偷襲到開路的人,從而減少競爭對手。
但這是心理學大賽,如果純粹憑借直覺去行動,那只會令自己早早就被淘汰。
程浩然不打算偷襲誰,所以他并沒跟著那條開辟出的路來走,相反的,他選擇了容易暴露自己的小河,沿著河流走。
黃昏時的小河是那樣的安逸,血紅的夕陽把河水染得通紅。在晚風的撫摸下,河水蕩起了無數的漣漪,猶如一條條紅綢似的輕輕地流動著。
當夜色降臨,程浩然走到了一片灌木叢中時,他一側身就鉆了進去,至少這樣能甩掉跟蹤他的人。
果然一直不動聲色的跟蹤者,終于急了,竟然有三個人聯合了起來。他們在程浩然消失的地方搜索了一陣之后,最后只能無疾而終,悻悻離去。
躲在樹上的程浩然,在沒有了動靜之后,才悠然的落地,然后繼續前行。
夜色越來越重,森林里也起了薄霧,程浩然只能艱難地前行著,心理大賽對于每名參賽者的要求都不一樣,所以人人自危。
就在他摸索著又走了好一段路之后,居然恰巧跟到了追蹤他的三個人后面,但是那三人似乎又找到了其他的“獵物”,一擁而上之后,傳來了女人掙扎的聲音。
他躊躇了片刻,但還是決定多管閑事了,只是讓他覺得最可笑的,就是其實他很清楚設計者的構思——為了勝利不擇手段,勾引出人性最陰暗的那一面。
所以只要在這比賽中,不斷顯露出自己陰暗面的,其實就已經被淘汰了。程浩然原本只需要不斷地躲避,并且表現出“君子”風范即可。
但是現在他卻不能坐視不理了,三個男人欺負一個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就當程浩然撥開與人齊高的草叢,大步流星地奔至求救聲傳來的地方時,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那三個男人居然互相廝殺,但是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其中存活的一個,居然自己抹頸自盡了。
精通精神分析的程浩然,很清楚甚至連應激性創傷障礙都來不及造成的反應時間內,怎么可能就導致畏罪自殺!
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被操控了……
他來不及多想,匆匆趕到了那求救女人的身邊,可當他扶起那個女人的時候,那女人居然徑直抽出了一把匕首,朝著他的腹部捅了過來。
程浩然一個激靈,雙腿驟然發力,身子下意識得往后躺了出去,雖然勉強躲避過這致命一擊,但是他的手臂卻被深深地劃到了。
但是那女人速度極快,程浩然猝不及防,就被她騎到了身上,當月色下映照的凜冽寒光躍過他視線時,只聽“咚”的一聲悶響,那女人頭部重重挨了一棍,她隨即頓了頓,然后搖搖晃晃地癱倒在了一旁。
程浩然這才松了口氣,他知道被救了,于是沖著黑暗中模模糊糊的人影說道:“感謝大俠相救?!?/p>
“差點就喪命了還有心思貧嘴?”
出乎程浩然意料的是,救他的居然是一個女人。而且不知道是獲救的原因,還是她的聲音真的如此悅耳,竟讓程浩然感到如癡如醉一般。
她蹲了下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但是這笑容卻絕不是讓人愜意的笑容,這笑里充滿驕傲的味道,仿佛世間的一切都不在話下一般,而她微微上揚的嘴角,也飽含了饑諷。
在一處偏僻窄淺的小山洞內,柴火燃起的微弱火花,勉強支撐著陰冷的寂夜。
“我叫程浩然,擅長精神分析,參加這次大賽吧……就是想開一家自己的心理診所,只接想接的客戶,只幫那些值得被幫的人。雖然我知道這樣會倒閉,但至少我是開心的?!背毯迫徽蹟嗔艘恢Ъ毮荆瑏G進了火堆中。
“哦?挺好的?!彼淅涞幕貞?,讓本來就足夠寒冷的環境,變得更加尷尬,由于她坐在較高的大石塊上,就連目光都成了居高臨下的樣子。
“別那么冷漠嘛,我得感謝你幫我包扎傷口呢。況且來參加大賽的人,好歹都是心理學上有造詣的,難道連入門的基礎共情都不會么?”程浩然故意調侃道,然后抬頭看了一下這個冷漠的女人,還揮了揮被包扎好的手臂。
隨著他的視線上移,目光停留在那張完美無瑕的臉頰上,白皙的肌膚猶如吹彈可破般,泛著些許健康而動人的紅潤,臉頰之上,噙著一抹輕柔笑容,讓人有種如沐春風般的柔和感覺,仿佛只要看到她的笑容,心中的種種焦慮,便會在頃刻間蕩然無存一般,充滿著異樣的魔力。
這樣的女子,就猶如那鐘天地靈氣于一身的仙女般,完美無瑕,卻又難以接近……
“白可?!彼脑捳Z總是那么的云淡風輕,至于到底有沒有話外音,那只能是因人而異了。
“剛才那些人為什么會互相殘殺?”程浩然有點明知故問的提起這個件事情,順便看看白可的實力。
“他們都被催眠了,但不是催眠我們的那個老頭干的。他植入的潛意識沒有殺意,但是那些人,卻都已經變成了人皮傀儡?!卑卓奢p咬著下唇,似乎對這種無妄殺戮感到深惡痛絕。
“人皮傀儡形容得太貼切了!但他們都是最優秀的心理學高手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就……”程浩然不免有所擔憂,按照歷屆大賽都不會出人命的情況來看,剛才發生的事情也不可能是那怪老頭安排的,而是真的出人命了。
況且讓程浩然耿耿于懷的,是那些人臨死之前的眼神,居然依舊是木然的神情,更嚴重的說,是至死都沒解除被控制的狀態。
能催眠到這種程度,而且還是團體催眠,這兇手的實力不容小覷,但是即便如此,兇手的意圖又是什么?
諸多的煩惱襲來,思緒凌亂不堪,程浩然拾起了一塊較為別致的石頭,看了兩眼之后,便隨手扔到了身后。
“你是孤兒?”白可難得主動說話,卻如此尖銳。
程浩然驚得差點都要屏住了呼吸,他自認為自己精通精神分析,可以稱得上是個預言師了,沒想到今天是遇到高手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程浩然倒也坦然,雖沒直接承認,但總比支支吾吾掩飾得好。
“篝火帶來溫暖,意象是家庭。而當你遇到困難的時候,第一直覺并不是尋求家庭幫助,而是選擇了冰冷卻別致的石頭,繼而又把它丟掉,可見到現在為止,能真正幫助你的人,還沒出現。”白可的眼神有所變化,她看程浩然的時候,柔和了許多。
程浩然咽了口唾沫,沒想到這女人如此厲害,她看起來也就二十六七的樣子,沒想到在心理學上的造詣已經達到如此的高度。
“你擅長的手法難道是……”
“沒錯,系統排列,根據物品的位置,能精準迅速的分析出對方的潛意識,甚至是人生經歷?!卑卓傻哪抗庥坞x著,語氣也沒那么生硬了。
“你是在單親家庭里長大的吧,而且應該是跟隨著母親?!背毯迫灰桓哪遣徽浀谋砬?,壓低了聲音,穩健地說道,以表明他不是在開那么無聊的玩笑。
這一下,輪到白可吃驚了,但是她那冷若冰霜的外表之下,確實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她迷離的眼神中,稍微地定格了那么一會兒,嘴角在不經意間劃過了那么一絲微笑,便又重歸那波瀾不驚的神情了。
程浩然也不是那么不知趣的人。分析別人的故事經歷,并不是用來咄咄逼人的,而是為了更容易體諒別人的感受。
就在他準備熄滅篝火,讓白可休息時,她卻開口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語氣中略帶著不為人知的悲涼。
“童年就處于單親家庭的女生,尤其是跟隨母親生活的孩子,她們對男人的情感會尤為復雜,愛恨交錯,既好奇又設立層層心理高墻進行防御?!背毯迫灰膊恢喇斦f不當說,但還是說出來了。
誰知道白可卻跳了下來,蹲在了程浩然的身旁……
火光照耀著他們兩人的面龐,一種說不上的情愫彌散在這狹小的空間當中。
白可嫣然一笑,用食指戳了一下程浩然的額頭,說道:“你猜錯了,看來精神分析你還沒學得足夠好哦。”
程浩然苦笑了一下。
“好了,休息吧。明天還不知道是怎么樣的一天,警察應該在找我們了。在此之前,我們只要能安然無恙就好?!闭f罷,白可推了一下土堆,便把篝火熄滅了。
她找了個較為平坦的地方,蜷縮側臥著,忍著哽咽噙著淚,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而程浩然悄悄地為白可蓋上了他的衣服,坐在了洞穴入口處,手里捏著一塊尖銳的石頭,以守護這個缺乏安全感的女人。
月色姣好,程浩然回頭望了望囈語的白可,微笑著喃喃自語道:“我的精神分析確實該再學一學了,如果能分析出你的全部過往就好了。”
豆大的雨滴時緩時急,雜亂地敲打著清晨的洞穴口和那黑壓壓的濃密森林,以宣告著雨勢的來臨。
程浩然遙望了一下那初亮的天際,輕嘆了口氣,把臉深深地埋進了自己單薄的背心當中,盡力想暖和一下凍僵的鼻子,就算沒多少效果,至少這個行為能讓自己感覺到一點心理上的暖意。
由于坐了一宿,而且這森林環境又出奇的寒冷,程浩然感到腳已經麻木了,于是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在泥濘的土地上跺著腳,保持著自己血液的循環。
他悶悶不樂地注視著不遠處的森林,按理說警察應該來救援了才對,也許是因為森林覆蓋面積過大,而他們身上又沒有通訊設備,才導致了救援時間的延長吧。
然而身心疲憊的他,看見了那濃密的灌木叢中晃過一道人影,這讓他的困意陡然消失了。他緊握著尖銳的石頭,以防對方發動襲擊。
雨勢越來越大,也許其他參賽者,仍沉浸在這錯綜復雜的比賽環節當中,而不知危險降臨。
由于這個洞穴很淺,光是白可蜷縮的身體,就已經占據了大半的空間。這小洞穴的檐巖很難遮風擋雨,密集的雨點隨著猛烈的風灌進了洞穴中。
為了不讓白可被雨淋到,程浩然一邊不斷用手掌搓著雙臂,一邊站在了白可的前方,為她擋風遮雨。
當白可微微睜開眼睛的時候,柔亮的光線卻讓程浩然那不算魁梧的身材,顯得無比偉岸,她的心有所萌動,但是自認為已經看透人性的她,僅僅是用一個微笑來嘲諷自己的天真,于是她把感動收納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心理角落當中。
聽到了身后有動靜,程浩然回頭看了一下,柔和地問道:“你醒了?睡得還好么?!?/p>
白可看見嘴唇略微發紫的程浩然,再看到他上身那單薄的背心,便心有愧疚的趕緊從身上脫下了程浩然的外套,遞還給了他。
“沒事兒,你先穿著。我不冷。”程浩然咧嘴笑著說道,可是那不爭氣的牙齒,居然不由自主地哆嗦著打顫了起來,咯咯作響。
“你還是趕緊穿上吧,在救援來到之前,我們還不知道要熬多久?!卑卓煽偸悄敲吹睦硇?,語調灰暗卻又可以令人接受。
程浩然只好苦笑著接回了外套,他的內心恨不得立刻就把自己裹進這外套中,但是要保持型男形象的話,他只好不緊不慢的,若無其事的穿了上去。
“真夠暖和……”他的內心不免發出一陣這樣的感慨。
看到程浩然臉上那抑制不住而流露的滿足感,冷若冰霜的白可不禁抿嘴竊笑了一下。
“喂喂,我說你也太沒點同情心了吧?這驟降的溫度,要是都沒感覺那才奇怪!”程浩然嘀咕的為自己爭取形象。
就在這時候,洞穴口倏然出現了一個黑影,白可微微皺眉之際,程浩然就猛地轉身,將那個不速之客頂在了巖壁上。
程浩然左手胳膊架在對方的脖頸上,右手高舉著尖銳的石頭,隨時都可以制裁對方。
來人是位左臂有新傷疤的中年人,他雙眼細長,鷹鉤鼻子,一身的煞氣,讓人一見就不禁打了個冷顫,想敬而遠之,而且這中年人的身材魁梧,一不小心就可能會被他反撲。
“你要殺人?你不會的,你眼中沒那樣的東西?!敝心耆死湫χf道,他看見程浩然握著尖銳石頭的右手還在顫抖。
白可悄然的在一旁也摸起了一塊石頭,以防不測。
“你想做什么?”即便程浩然確實不會痛下殺手,他也不能放松警惕。
也不知道是氣溫驟降原因,還是這中年男人過于兇神惡煞,程浩然質問對方的聲音略帶哆嗦。
“年輕人,你先看看我的制服,真動手了,你的罪可就嚴重了?!敝心昴腥藫u了搖頭,覺得現在的小年輕就是暴戾,還是需要沉淀。
由于兩人貼的很近,剛才程浩然的行為又是一系列的條件反射,所以他確實沒來得及看清楚對方身上的衣著。
“要不先放開他吧。”白可也意識到這個中年男人穿的居然是警服,按照時間的推算,確實也該有警察搜尋到附近了。
程浩然一愣,他倒是沒注意到這些,于是他放開了那名中年男人,但是手中的尖銳石頭卻不曾松懈。
這男人順了順胸前的警服,一臉淡然地掃視了一下洞穴的內部,然后穩重地說道:“放心吧,沒多久其他的警察就來了?!?/p>
“別廢話,你是警察的話,為什么連通訊裝備都沒有?”程浩然雖然不像白可那樣,能通過系統排列精準讀取對方潛意識,但是他的分析能力和洞察力也不遜色。
“你看到我手上的傷了嗎?這里有逃犯,剛才搏斗之后,讓他跑了。通訊設備在搏斗過程也損壞了。所以我想先躲過這場雨再說,有什么不正常嗎?”中年男人那沉穩的語調,使得他的敘述是如此尋常。
“怎么稱呼你?”程浩然總覺得哪里不對,但是對話的內容太少,信息量不夠,這也是精神分析的一個小弊端,但是既然他身邊有白可這樣的系統排列高手,只要一會兒,肯定白可就能看出所以然來。
“你們叫我黎叔就好,大家都是這樣稱呼的?!敝心昴腥瞬槐安豢旱膽B度,倒還頗有幾分老干警的風范,唯獨那銳利的目光中暗藏著狡黠,淡定的肢體語言中卻隱隱透著迸發之勢。
“黎叔過來這邊休息一下吧。”白可起身讓出了一個干凈的位置,伸手示意。
在白可起身之前,她就悄然的在身后撒下了手指那么長的木枝,拇指大的不規則小石頭以及一片殘破卻透露著綠色生命的葉子。
黎叔走到了白可讓出的位置那兒,低頭一看,在干凈圈的外圍上,居然還有那么幾個細碎的小物品,但是他沒多在意,就坐了下去。
“黎叔,如果你給小朋友送禮物的話,會用哪一個呢?”白可清甜的聲音,讓程浩然覺得這女人簡直判若兩人,她不是冰山女王嗎?
見到白可那么輕松的樣子,黎叔便順著白可的目光低頭看了一下。
以白可的預計,如果這中年男人真是警察,那么他選長木枝等于選槍,選綠葉代表生命,唯獨選不規則石子的話,她就得多加防范了。
黎叔毫不猶豫地伸出了手要挑一個,可是在空中卻停頓了一秒左右,并且用余光瞥了眼白可。
但他還是做出了不假思索的樣子,一把抓起了葉子,笑著說道:“我真想給我女兒頭上戴這個,很有活力?!?/p>
要換做是平時,程浩然聽著這話也會覺得父愛滿滿,但是此時他怎么聽都覺得別扭,尤其是他也注意到了黎叔那片刻的停頓,看來對方也很精通心理,至少刻意的跳出了白可布的“局”。
白可一怔,因為她從黎叔的選擇中,看出了他并沒有孩子……
驟降的溫度,加上未知的恐懼,一陣寒意從白可的脊梁骨攀爬了上來。
但是她盡量不讓黎叔看出她的表情變化,雖然程浩然并不是專精系統排列,但是她相信,以他的水平,一會肯定能看懂她的暗號!
“對了黎叔,你那么健碩的身板,怎么會搏斗不過歹徒呢?居然還讓他跑了,你的同僚沒幫忙嗎?”程浩然只能不斷通過對話去尋找對方的破綻。
“他們死了,歹徒非常兇悍,擰斷了我同僚的脖子……”黎叔一邊說著,一邊還哽咽了起來。
從微表情來判斷的話,他對歹徒應該是厭惡和憤怒——額頭應該出現皺紋;眉毛下拉或者緊鎖;下眼瞼上揚、下方出現皺紋;臉頰肌肉緊張或者微微鼓起;嘴唇緊閉,嘴角向下。
可是!
黎叔哽咽的聲音之下,他的微表情居然是——額頭平展;下眼瞼微微上揚、眼角外露出魚尾紋;臉頰雖然鼓脹,但使得雙眼變窄細;嘴角上揚,嘴巴變長。
程浩然瞬間就被一種恐懼籠罩住了,黎叔這種離經叛道的微表情,明顯是沉浸在一種“快樂”當中,這讓他嚴重的懷疑:“這個叫做黎叔的人,他的警服是從哪里來的?”
當他與白可的目光交匯時,兩人已經產生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看來彼此都已經找到了甄別這個中年男人身份真偽的方式,并且都做出了相應的判斷。
如果程浩然和白可觀察得沒錯的話,黎叔的腰間別著配槍,換句話說,他們兩人即便有著再強的分析能力,卻不具備制服罪犯的攻擊力。
“你們也坐一會兒,別在那發呆,養足了精神才行。”黎叔招呼了一下,雖然程浩然就在洞穴口,只要一跑出去轉個方向,就算這家伙掏槍射擊也來不及。
但是白可就在黎叔的旁邊,況且她還救過程浩然一命,如果現在丟下她跑了,那程浩然畢生的追求,也算是在此就畫上句號了。
為了不讓黎叔起疑動殺心,程浩然索性將手中唯一的防身石頭丟到了一旁,裝作一副受到警察保護,不用再擔心的樣子。
白可亦是再次的被感動了……
她很清楚程浩然可以丟下她逃跑的,而現在他已經完全失去了逃生的機會,兩人的命運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看著冰山女王的眼神有所觸動,程浩然覺得自己的決定還是正確的,況且勝負未分,總不能就這樣放棄。
三人都很尷尬的坐在小洞穴中,氣氛很凝重,黎叔并沒多說什么,只是時而痛苦不堪的將十指插入頭發中,時而又發出奇怪的笑聲。
程浩然和白可都不敢直接與其對視,他一直想找機會奪槍,但是又沒有十足的把握。
這時候洞穴口又出現了一個人影,三人都不免警覺了起來。
這是一個削瘦高挑的身影,他的衣衫有些凌亂,一頭黑發披散在腦后,整個模樣,看上去頗為的狼藉,然而,那對漆黑雙眸,卻是異常的明亮。
看見小洞穴內居然已經坐著三個人了,而且還有一個人穿著警服,那人異常激動又慶幸地說道:“得救了,得救了……”
本來那一瞬間,黎叔準備拔槍,而白可和程浩然差點也要放手一搏了,可是他們看清楚來者是如此落魄的一個人之后,緊繃的弦才勉強地松了點。
只見那人舔了舔嘴唇,慢悠悠地走了進來,他倒是保持了距離,但是頭發上滴下的雨水,卻頗有節奏感的落到了泥土中,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地念著什么。
黎叔的注意力全都被這人吸引了,他怔怔地凝視著那人的嘴唇,不知不覺中,他的眼皮感覺到越來越重,而那人輕語的內容,雖然聽不清楚,但是卻有種微妙的旋律,讓他感到很靜謐安逸。
不僅是黎叔,程浩然和白可也都昏昏欲睡。
那人輕輕地挪著步子,來到了黎叔身旁,緩緩朝著其腰間的配槍伸出了手。
但是眼看配槍就要到手時,這人的手腕被黎叔一把鉗住了,猛然的一個過肩摔,使得這個人猝不及防。
打斗使得程浩然恢復了精神,他知道這家伙會用催眠術,這種偏門的方式已經算是登峰造極了,只可惜黎叔這個瘋子,也不知道腦里裝的都是什么,居然能從催眠幻境中出來。
于是程浩然也撲了上去,死死的從黎叔的身后扼住他的脖子。
白可清醒之后,趕緊從地上拾起了大塊的石頭,朝著黎叔的頭部重重的砸了下去。
鮮血很快就沿著黎叔的臉龐流了下來。
晨輝的光耀下,黎叔上身都淌滿了殷紅的血液,在掙扎撕扯中,他的上身警服被扯破了。但他那強壯如野獸般隆起的肌肉不停顫抖,后背上那恐怖的黑狼頭配合著他的凄厲咆哮,仿佛一只黑色野狼在黑峰山中狂嘯,全身散發出一種睥睨天下的霸氣。
從背后抱著他的程浩然,由于本身手臂上就有傷,在黎叔這猝不及防的爆發氣勢中倏然倒地。
黎叔準備拔槍的時候,白可毅然地撲了上去,死死拽住了他要掏槍的手臂。
而那貌似會催眠術的男人,徑直沖了上來,雙手大拇指死死掐住黎叔的太陽穴,嘴里依舊在念著什么。
這一次,即便是在慌亂當中,由于距離非常接近,白可終于聽清楚這男人念的是什么了……
“當我數到十的時候,你將進入深度催眠當中,你越是用力,就越快的進入其中。”頭發濕答答的男人快速卻沉穩地念著,雖然他也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了,但是他卻盡力穩定著說話的語速和語調。
白可緊咬著下唇,用盡了全力拉扯住黎叔的手臂,不論能否改變這一切,對于她來說每一秒都如此的漫長。
“一,你感到全身都越來越沉重,但大腦非常的涼爽,以至于你想好好地休息一陣?!蹦凶拥恼Z氣非常專業,聲音也很有磁性。
血水滲入了黎叔的眼睛中,可是他似乎沒那么強烈的反應了。
“二,流入你眼睛的,是自由的溫度,你很享受這種感覺?!?/p>
黎叔那抽搐的表情居然漸漸地緩解了下去。
隨著一陣穩健的催眠術語引導,使得力量和精神爆發而陷入疲憊的黎叔,深深地陷入了催眠幻境當中。
“十,你完完全全的進入了這美妙的環境中,享受著?!?/p>
剛才還險象環生的場面,又重歸于平靜當中。
“趙隊,狙擊手已經布置好了,隨時聽候調遣?!毙〗B舉著望遠鏡,盡可能的探視著洞穴內的情況。
“各單位注意,沒有我的命令,都不準輕舉妄動,以免傷害到人質!”趙志國一手端著望遠鏡,一手捏著對講機吩咐道。
大約過了十分鐘左右,程浩然和那會催眠術的男人,押著黎叔緩緩走了出來。
趙志國不免感到些許詫異——黎厚健可是心狠手辣又狡詐的人物,當初為了抓到他,還犧牲了一名干警,況且這一次的逃亡,又搭上了不止兩條人命,而這三個手無寸鐵的年輕人,居然制服了這個惡徒?
“400米,4級風速,和風,大約7米每秒,吹9點全速風。”一個身著淡綠特種迷彩服的男子,在一處極為隱蔽的地方默念著,嘴角掛起了一絲送葬者的詭笑,他的胸前掛著一個銹蝕的十字架。
黎厚健雖然意識模糊,但是當他見到了溫暖的陽光時,居然還揚起了頭,緩緩張開雙臂,似乎想擁抱清晨。
“心理獵人小組成立有望了!”趙志國內心不免一陣欣喜,嘴角掛起了笑容,當他站起來,舉起對講機,準備吩咐收尾的時候,一聲槍響劃破了森林的寧靜……
強火力噴射而出的狙擊彈,從黎厚健的下頜射入,貫穿他微微張開的口腔,破開他試圖深呼吸的鼻后粘合組織,剿殺他可能準備懺悔的大腦,最后撕裂他腦后比常人突起更嚴重的枕骨,呼嘯而出。
子彈轟掉了他整個后腦,灰白粘稠的腦漿混著深紅的血水,從那個恐怖的大洞內噴射而出,濺在身后充滿威嚴和正義感的三名年輕人身上,噼噼啪啪擊打的到處都是,一塌糊涂。
白可驚恐瞪大了眼睛,她的睫毛上還掛著血漿,一陣血腥味撲鼻而來,從未有過心理準備的她,眼前一黑就昏厥了過去。
程浩然也愣住了,但他還是在白可倒下的時候,一個跨步上去扶住了她,但是他自己也惡心地嘔吐了起來,雙腿更是不聽使喚,發抖得支撐不住兩個人的重量,便跌坐了下去。
唯獨會催眠的男人,只是微微地側過了臉。
可是程浩然卻在這壓抑窒息的氛圍中,隱約地看見了這男人的微表情居然是帶著笑意的,一陣不寒而栗悄然從冰冷的腳底浮了上來。
“誰開的槍?不服從命令是要受到嚴重處分的!”趙志國嚴厲的沖著對講機吼道。
可是從對講機的反饋中,并沒有哪個狙擊小組有開槍的跡象。
趙志國心里一緊,由于心理大賽的特殊場地極難尋找到合適的,所以才選擇了邊境線上一個很偏僻的湖中島來作為“考場”。在警方的保護下,原則上來說應該不會出現意外的。
可是現在的情況,明顯就是毒梟馮國峰那只老狐貍,早就算計好黎厚健會從這里逃逸,從而雇傭好了特種殺手伏擊!
“各小隊警惕,迅速形成包圍網將殺手限制?。「駳⑽鹫?!”趙志國當機立斷,因為還有三個年輕人就是活生生的靶子暴露在兇徒的槍口下。
隨著一陣較為密集的槍聲,對講機中最后傳來了回復:“趙隊,那殺手中彈了,但是估計有同伙,還是被他給逃了?!?/p>
“迅速封鎖場地,讓醫療組進行救援,并且采集兇手血液進行核驗。”趙志國一邊安排著,一邊大步朝著受驚的年輕人奔去。
死里逃生的程浩然,怒視著趙志國,咆哮道:“我們都把這惡徒給制服了,你們眼睛是瞎的嗎?還開槍?”
程浩然那布滿血絲的眼中迸發出的怒火,灼燒著趙志國的內心——他無從解釋,即便這不是警方開的槍,但也對這三名年輕人造成了難以修復的精神創傷。
趙志國又看了一眼渾身濕漉漉的另一名年輕人,這男人似乎魔怔了,僵在了那里。
醫療小組迅速的趕到,嫻熟又利索地轉移了這三名“幸存者”,這一場出現了意外狀況的大賽,活著的人只剩下他們三個……
夜幕降臨之后,有的人在安詳靜謐中享受著酣暢的夢境,有人在閃爍的霓虹燈下放浪形骸,有人忍住滿身的疲憊在辦公室加班,也有人在黑夜的掩護下開始將自己的陰謀付諸行動。
在黑暗的籠罩下,人們一般都躲藏在屋里,所以很少有人見到黑夜里街上的一切。
這里有人匆匆趕路,一臉意猶未盡卻又略顯疲煩,他估計煩惱的是該怎么和妻子解釋晚歸;有的人神色慌張,不知道打著什么樣的算盤;有的人氣定神閑,似乎黑夜才是他們的歸屬。
他們是誰?做過什么?
睡夢中的人無從知曉,徹夜狂歡的人無法知道,加班工作的人無心留意。
等到陽光重新把這個臟亂不堪的世界,推到人們的面前時,晚上所發生的事情已成塵囂,人們又開始扮出一副充滿向往的樣子,自娛自樂地活著。
在孤兒院長大的程浩然,對于深夜的理解,亦是對人性的拷問。
自從獲救以來到現在,已經是第八天了,他們三人被安頓在了武警醫院的獨立病房內,看似無微不至的關照,但也有嚴密看守的意思。
這時候程浩然病房的門被推開了,心理協會的會長張博士、刑警隊長趙志國,出現在他的病房中。
這可不是尋常的慰問或看望。
“我什么時候能離開這里?我一點精神問題都沒有!不信你們看!”程浩然將焦慮自評量表、抑郁自評量表、哥倫比亞自殺性量表等一堆A4紙張遞給了趙志國。
趙志國粗略地瀏覽了一眼,看見抑郁自評居然才10分不到的時候,他又抬起目光看了眼程浩然——要知道100的分數,越高就表明癥狀越嚴重。
就連心理素質過硬的干警,在目睹了生死瞬間之后,抑郁指數都會高于60分;而這個經歷了PTSD(創傷后應激障礙)的年輕人,居然抑郁的指數不到10分,這么低?
“你看看怎么回事?”趙志國眉頭緊鎖,他可不希望程浩然身上潛藏什么不和諧的潛意識,以免以后危害社會。
心理協會會長張博士接過了那些量表,初步掃了一眼之后,非但沒多說什么,反而又扯起了那尖銳的嗓子怪笑了起來。
趙志國很是嫌棄這老同學,但又拿他沒辦法,畢竟他可是上頭指定的心理顧問。
“志國啊,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話和他說?!惫秩藦埐┦坑珠_始了他自己的聊天模式。
趙志國有點想發作,但礙于情面,只好瞟了眼程浩然,便轉身離開了,出門時還不忘順手把門帶上,確實是一個意識很到位的老警察——任何事、任何情緒下都依然是那么的一絲不茍。
程浩然也壞笑了起來,雙腿盤坐在病床上。
“你笑什么?”怪人張博士好奇地問道,然后尋了一個較為明亮的位置站了過去。
“我說怪老頭,心理大賽那坑爹的環境以及那逼瘋人的催眠術,都是你設計的吧?”程浩然雖然嬉皮笑臉但又頗帶責備的說道,同時他也注意到張博士所站的位置。
“你怎么知道?”怪人張博士對這年輕人更加感興趣了,他推了一把那明晃晃的眼鏡。
“秘密!”程浩然倒也任性,他不想接這個怪老頭的話茬。
可是張博士卻主動繼續了話題:“你在試題上留下的數字,用希爾密碼將密文矩陣×密鑰矩陣的逆,即可解意——對應的字母是incubation period的意思,即潛伏期?!?/p>
即便知道環抱雙臂是防御心理,程浩然也不免架起了雙臂,他果然沒看錯,這怪老頭不是一般人。
“而潛伏期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性心理發展模型中列出的五個階段之一,看來你很擅長精神分析?!睆埐┦糠浅M意地說道。
他總是手舞足蹈的,肢體語言過于豐富,以至于程浩然無法直接分析他的行為。
“所以你既是在表達那天發生的事情,陰影揮之不去;又是對我們的抱怨。是嗎?”張博士臉色陰郁,眉心隆起,心像波濤中的小船起伏不定。
“無所謂了,我就是想要大賽的獎金而已。冠軍你們準備怎么評斷?”程浩然依舊關心著他那創辦高端咨詢室的啟動資金。
“獎金都是小事情,我和刑警隊的趙隊長,希望你們三人能克服心理障礙,成立心理獵人小組,專門應對……”向來說話都不需要顧慮的怪人張博士,這時候卻遲疑了。
“你是說專門應對類似這一次發生的事件吧?我琢磨了許久,狙擊槍九成不是警方射擊的,也就是說還有真兇!”程浩然用苛責的目光注視著張博士。
“不僅如此,大賽里還混入了一名血腥催眠師,除了你們三人之外,其他七名參賽者,都罹難了。”
“催眠師?難道就是和我一起擒獲罪犯的那個男人?”程浩然不解地問道,他覺得那人應該還不具備那么強大的實力,但其眼神中卻有種說不清楚的詭譎。
“你說的是秦子謙。不過說來慚愧,他是我的學生,不是護短,我斷定他沒這心眼,況且他的催眠手法也沒達到那水準?!睆埐┦恳荒樅V定的為秦子謙保證著,反而還一臉肅穆地注視著程浩然。
“喂喂,老頭兒,你別用這種眼神盯我,我又不精通催眠術什么的。”程浩然趕緊晃起了雙手為自己辯解。
“只有加入心理獵人小組,然后把兇手抓出來,才能證明你的清白,否則,你會一直被警方列為重點嫌疑人!”張博士又扯高了嗓門,這分明就是威逼。
“你明知道我可以被利誘一下的,咱提提獎金的事情不就好了,犯不著威逼吧?”程浩然朝著張博士豎起了大拇指,意思是一切都好商量。
“這不是請求,而是要求。你考慮考慮吧?!睆埐┦勘砬槁燥@沉重。
程浩然為了不接這個話題,便用遙控器開啟了掛在墻壁上的電視,習慣性的關注起了新聞頻道。
——
“心理學大賽出現死亡事故,心理協會張博士被停職查辦?!?/p>
“這將是最后一屆的心理學大賽,雖然其比賽形式別具一格,但由于這次事故,只能無疾而終,著實令人惋惜。”
“大賽主辦方已經同死者家屬達成平等的賠償協議,心理學界泰斗張博士砸鍋賣鐵,賠得血本無歸?!?/p>
電視屏幕上不論換那個臺,都在輪番的爭相播報著。
程浩然就更加的尷尬了,這也是他八天來第一次打開電視,卻看到這樣的新聞。
一旁張博士的氣場顯然因為這些新聞而黯淡了許多。
“怪老頭你別灰心,你辦的比賽還是蠻有意思的。以后說不定你還可以申請再舉辦嘛?!背毯迫黄鋵嵑懿粫参咳恕?/p>
“也許你不明白,這等于是最后一次的機會成立心理獵人小組了。錯過了這次機會,也許是五年,也許是十年,我們都很難再找到與那些瘋子抗衡的機會了?!睆埐┦坑挠牡貒@了一下。
“我只是想做一點能讓社會光明的事情,如果我活著,即便散發的光再微弱,至少也是持續的;但如果我死了,那么豈不連最后這點光芒都消失了?”程浩然說出了他的顧慮。
張博士駐足在門前,停留了片刻之后,一改那奇怪的作風,居然勉強的直起了腰身,然后轉身回來朝著程浩然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喂,別這樣啊,怪老頭!”程浩然顧不上穿鞋,光腳跳下了病床,趕緊去扶著張博士。
當張博士抬起頭時,只見他蒼老的臉上早已老淚縱橫,他哽咽著說道:“你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成為心理獵人小組的成員!”
“什么!”身為孤兒的程浩然,完全無法接受所謂的“父母”一詞!
張博士顫顫巍巍的取出了一份資料,遞到了程浩然的手中。當他緊咬著牙關,以一種說不出的復雜心情看完了資料之后,深深地嘆了口氣,問道:“我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成為孤兒的?”
說罷,他顫抖的雙手已經將資料捏得皺皺巴巴。
“是的,他們犧牲的那一天,就是你一周歲生日的時候。也是原本第一屆心理獵人小組成立之初,可是沒到一個月,就解散了,因為核心的兩名成員被暗殺了。”張博士沉痛地說道。
“我加入!”程浩然緊握著拳頭“那白可和秦子謙……”
“他們將會是你最稱心的搭檔,只不過。”
“只不過?”
“這次大賽你們未分勝負,實力也有待提升,如果直接讓你們出任務,基本也是兇多吉少。我已經不再是心理協會的會長,但是你們的事情,我會做安排?!睆埐┦空Z重心長地說道。
“都聽你的?!背毯迫恢缽埐┦繘]必要捏造這些資料來騙他,即便他從不知道生身父母是誰,但是從今天開始,他的人生有了更為準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