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第一人民醫院是京都最好的公立醫院。
不管是醫師水平,還是各種高端的醫療設備都是國內頂尖。
早上八點多,正是忙碌的時候,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愁容行色匆匆。
只偶有懷孕的母親在丈夫的陪同下,溫柔地撫摸著肚子里的另一個生命。
安瑤站在門口,視線下意識跟著走過來那對夫妻。
想象著,當初母親也是這樣期待著她吧?
“看什么呢?”一只手在眼前揮了揮手。
“啊?”安瑤愣怔,回過神才發現那對夫妻已經進了診室。
“沒什么。”
男人一身清簡,斯文俊美的臉在白襯衫西裝褲的加持下更顯矜貴優雅。
只站在那里,就吸引了大廳一大半的視線。
剛剛還目不斜視從她身邊路過的小護士和年輕女病人都開始頻頻回頭,私語。
安瑤跟在沈止安身后,感受著周圍滿滿驚艷覬覦的眼神,想起那些年他書桌塞不下的情書,還有籃球場上爭先恐后遞過來的礦泉水……
“怎么這么慢?”她小聲抱怨。
“你倒嫌我慢了?”
沈止安腳步不停,側頭斜睨她,“是誰換個衣服都磨磨蹭蹭的?”
“……”
是她怎么了?
安瑤撇嘴,嘴里的話理不直氣也壯,“那怎么能叫磨磨噌噌?”
“女孩子出門不都要打扮打扮么?”
“打扮?”沈止安長腿停住,轉身,壓下眼皮在她身上慢悠悠轉了一圈。
輕輕挑眉,“以后我會多給你時間,好好打扮。”
安瑤:“……”嘴倒是會叭叭……
兩個人莫名別扭著上了電梯。
沈家本來給安父安排了一個人的高級病房,但安父嫌悶,一層樓也沒幾個人,靜悄悄的沒有生氣。
于是又讓沈止安給他搬回了普通病房。
普通病房人多,一路被人行注目禮到病房門口時,安父正和臨床的大爺聊天,不經意間抬頭看到站在門口的安瑤和沈止安,臉上立馬染上喜氣。
瞇著眼和旁邊的老爺子炫耀道:“我閨女和我兒子來了~”
隨后嗔怪笑罵,“怎么來了就站在門口?”
見到安父的那一刻,連日來的擔心,思念,以及努力裝作不在意,卻一直在盤旋在腦袋里的那些話,那些眼神頃刻間涌上來,讓她故作堅強的外殼土崩瓦解。
安瑤走進去,低著頭,掩飾眼眶濕熱不想被安父發現。
安父拉著她的手嘮叨,“昨天不是讓你晚點來么,怎么這么早就往這跑?吃飯了沒有?”
安瑤坐在他旁邊,低頭一根根數著他的手指頭,鼻音濃重:“吃了。”
“那就好,那就好。”
安父聞言放心了,笑著揉了幾下安瑤頭頂,“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不吃早飯。”
說完又去看沈止安,“這兩天忙么?”
“還行。”沈止安溫聲回應。
一身挺括的西裝打扮斯文而優雅,眉眼間淺淺的冷淡,往這里一站,格格不入。
門口“慕名”而來的小護士一直往里張望。
安父笑呵呵道:“不用總往這跑,我這有吃有喝挺好的,你剛回來,事多。”
“沒事也在家多陪陪你爺爺,總歸是血脈至親。”
“我知道,您放心。”
“放心放心,對你我一直都放心——”
“就是這丫頭,”安父話鋒一轉,又開始念叨起安瑤來,“你要是有你哥一半讓人省心就好了。”
“我怎么了嘛……”
安瑤撫摸著安父手上埋著的各種針管,一直繃著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砸在他血管清晰可見的手背上。
“你看看你,我還沒說你呢,你哭什么。”安父粗礪的大手抹掉安瑤的眼淚。
“你呀,嬌氣包。”
安瑤吸吸鼻子,手指纏著安父的,軟軟的撒嬌,“那也是你慣出來的。”
“你細皮嫩肉的,不慣著能怎么辦?”
“那你還怪我嬌氣。”
安父被她一套套的歪理氣笑了,“合著我說都不能說了是吧?”
……
父女久別重逢,話多的說不完,沈止安眼風掃過門口躍躍欲試想進來的護士,轉身走出病房。
他靠在電梯廳窗臺上,金絲邊鏡片后的長眸壓下,一手稍稍解開了一顆襯衫扣子,一手插進兜里摸出手機。
手機上是司機張順給他發的信息。
【少爺,人接到了。】
【知道了。】
男人修長分明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敲敲點點。
【我在醫院。】
那邊立刻會意:【我馬上來接您。】
男人收起手機,想到一會兒要做的事,斯文矜淡的氣質倏而凌厲冷峻。
正巧這時,一直跟著他的小護士在同伴的慫恿下站到他跟前。
“這位先生,”小護士低頭,滿臉通紅。
“請問可以——”
“可以加個微信么?”
小護士說完,鼓起勇氣看他,對上男人垂下來的眼神,手腳冰涼僵住定在原地。
幾秒后,小護士打了個哆嗦,慌里慌張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說著側身讓開道路。
沈止安沒多理會,大步往病房走,走到門口,目光往病房里望去,頓住腳步。
耀眼的陽光下,病床上的男人雖然形容消瘦,心態卻很樂觀,臉上都是笑。
他旁邊的小姑娘剛哭過,挺翹的鼻尖和清澈靈動的大眼睛紅紅的。
被沖進來的陽光一照,臉上細嫩剔透,未褪去的嬰兒肥瞧著清純可愛,眼尾一顆小小的淚痣卻格外得撩人心癢。
沈止安有一瞬間恍惚。
好像一下回到了他們在筒子樓里生活的日子。
陽光,夏日。
春風,暖陽。
那些已經侵入他骨血,被他慎之又慎珍藏的日子。
“止安,怎么了?怎么不進來?”
最后,還是安父把他飄遠的思緒拉回來。
安父一說話,他旁邊的小姑娘也跟著看過來。
安瑤扭頭對上沈止安的眼睛,愣住。
男人細長的眸子里沉著她看不清,讀不懂的情緒。
黑黝黝的,深不見底。
“安叔,我還有點事,不能陪您了。”沈止安率先移開視線。
“沒事,沒事,你去忙你的。”安父趕緊道,生怕耽誤沈止安。
“嗯。”沈止安應聲,又轉頭去看安瑤,“你在這陪安叔,我一會兒把護工微信推給你,你想吃什么讓她給你做。”
“好。”安瑤點頭。
“晚飯也陪安叔吃吧,我忙完過來接你。”
“好。”安瑤答應。
小心翼翼試探,“我真的不能在——”
“不能。”沈止安低頭看了眼振動的手機。
“我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走吧走吧,別耽擱正事了。”安父揮手。
安瑤對他毫不猶豫拒絕她的事記仇,沒抬頭。
半晌,男人聲音低沉傳到耳邊,“安安。”
“……”
“再見。”安瑤抬頭扯出一個假笑,不情不愿。
沈止安:“……”
好像是有點慣壞了。
這么想著,便下了樓。
等他上車時,要找的人已經在副駕駛。好像精心打扮過,臉太白,唇太紅,身上有讓他覺得嗆鼻的味道。
他長指摁下車窗,味道散去大半,拿出手機把護工的微信推給安瑤。
【按時吃飯。】
那邊隔幾分鐘才像是極不情愿地回了兩個字。
【知道。】
沈止安蹙眉收起手機,副駕駛的女人見他應該是忙完了,才敢出聲。
“少爺,您找我?”
“嗯。”
“那——”丁小滿看著張順似乎有明確目的地的行駛路線,嬌聲問:“我們這是要去哪?”
這好像,是去景春路的方向。
景春路是京都最繁華最奢侈的地段。
那里隨便一個店鋪的消費就得上萬。
少爺不會是——
丁小滿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長裙。
雖說幾千塊錢已經不算便宜了,可相對于沈止安身上那身簡簡單單就要十幾萬萬的衣服還是太寒酸了。
她幻想著,沈止安帶她進那些她平時連進都不敢進的奢侈品店,平時拿眼縫夾人的店員一個個眾星捧月圍繞著她,點頭哈腰地給她試各種漂亮的衣服禮裙……
簡直不要太爽!
尤其陪在她身邊的男人那么帥,斯文疏朗。
丁小滿沉浸在自己發散的思維里,絲毫沒有想過其他可能。
畢竟她本就模樣亮眼,打扮一下也有點千金名媛的味道。
沈止安雖是沈家少爺,那也是半路認回來的,喜歡上模樣俏麗的保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早上管家突然通知自己被解雇了,她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做錯了什么。
現在,她已經想到自己挽著沈止安手臂,回去打臉那些聽到她被解雇幸災樂禍的小賤人們的場景了。
正在她揚眉吐氣一手撕一個的時候,一道好聽的聲音突然打斷她的思緒。
她趕緊收斂神情。
少爺剛剛問她什么?
她穿的衣服多少錢?
難道真的是來給她買衣服的?
丁小滿欣喜雀躍,轉身看著沈止安時卻垂眸羞澀。
“還好,五千多塊呢,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那些太貴的衣服,動輒幾萬幾十萬的,太浪費——”
“你說什么呢?”一旁的張順扭頭看她一眼。
“啊?”丁小滿抬頭,不是帶她買衣服么?
說話間車子已經行駛到景春路繁華的步行街地段。
“就停這吧。”
沈止安下了車,丁小滿也糊里糊涂跟著。
張順則自己找地方停車去了。
今天是周六,上午已經炙烤的太陽擋不住人們約會逛街的欲望,打著遮陽傘,三兩成群的走在一起,興致高昂。
丁小滿手上什么都沒有,用手擋了擋刺眼的陽光。
男人像雙手插兜,斯文冷淡地看著她,“去吧。”
去吧?
去干什么?
丁小滿不明所以,不解地看著沈止安。
“不是喜歡要飯么?”
男人俊美的眉眼在陽光下恍若降臨凡間的神袛,扯起的唇角冷漠無情。
“去吧。”他抬手推了推眼鏡。
黑沉沉的長眸落在她精心裝扮的長裙上。
“五千塊。”
“直到你要夠為止。”
他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丁小滿瞳孔一點點放大,這才反應過來沈止安找她的目的。
她一下就慌了……
她怎么能,怎么能在這要飯呢!
她穿著幾千塊的長裙,涂著幾百塊的口紅,打扮得漂亮可人跟著他來到這里。
幻想著挽著他的手走在路上,他卻讓她去——
要飯?
她手里的包包都是普通人幾個月的工資!
“不去么?”沈止安看著丁小滿搖搖欲墜的漂亮臉蛋兒沒有絲毫憐香惜玉。
她這才恍然間想起自己那天說的話。
所以,他帶她到這里,還讓她,讓她要飯,是為了那個拖油瓶?!
僵持間,男人修長分明的把玩把玩著磨損嚴重的舊鋼筆。
筆帽碰在筆身上咔噠,咔噠的聲音壓迫著丁小滿緊繃的神經。
“我倒是連夜查出了點有意思的事情。”陽光下,斯文優雅的金絲邊眼鏡在男人臉上泛著冰冷的光。
“北城政法大學畢業的高材生?畢業證是北城政法大學給你發的,還是你從一個四十多歲的禿頂男人手里買的?”
……
張順停車回來,就見剛剛還雀躍期待的女人拉著一個又一個路人焦急地比劃著什么。
有的會聽她說兩句,然后上下打量她幾眼,滿臉嫌棄厭惡地走開。有的則直接無視,留下女人自己尷尬地難堪。
這是干什么呢?
張順往旁邊看去,和她一起的男人輕靠在路邊的廣告牌上,黑色西裝褲包裹下的兩條長腿極具沖擊力。
周圍不少小姑娘往這邊偷看,卻一個個躊躇這不敢上前。
男人一直盯著年輕女人的方向,廣告牌壓下來的陰影罩著他的臉,看不清表情。
張順走過去,不知道兩人在干什么,也不敢出聲,只能靜靜等在一邊。
直到他看到有人抽出紙鈔遞給丁小滿才明白過來。
她居然在——
和陌生人要錢?
或者說,她在乞討?
嘖嘖嘖,他又看了一眼身旁冷眼旁觀,甚至是在欣賞的某人——
怎么覺得那張神賜一樣的臉那么可怕。
正心生寒意時,男人身上傳來一陣手機鈴聲。
“喂?”
電話那頭說了些什么,男人渾不在意,“您隨便幫我挑一身就行了。”
然后那頭又說了兩句,男人微蹙起眉頭,又往已經難堪地開始掉眼淚,卻不得不繼續要飯的女人那邊看了一眼。
“我馬上過來。”
張順立馬領會,取了車過來接沈止安。
車輛轟鳴而去時,后視鏡里還有丁小滿狼狽不堪的背影。
真是……
可憐。
張順收回視線,不過轉念一想,也是她自己作的。
踩了腳油門,把那個狼狽的背影徹底甩開。
與此同時,景春路中心的寫字樓上,男人站在頂樓開闊的落地窗前,看著車水馬龍中那輛絕塵而去的車,緩緩攥緊了拳頭。
“回歸宴的日子定了?”
“定了,兩天后。”下屬恭敬回答。
男人聲音陰冷,“沈錦鴻那個老狐貍,怪不得我和沈立找了那個兔崽子十幾年都沒找到,沒想到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下屬縮著腦袋不敢說話。
“安排一下行程,可不能怠慢了我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