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許惜顏祖孫兩個就帶著丫鬟婆子和笨重行李先行出發。</br> 第三日剛用過午飯,許樵就帶著人追上來了。</br> 還是鄉親們實在太熱情了。</br> 原本一日半就把活干完了,非把他們多留了一晚,吃了個歡送飯,今兒一早才送人離開。</br> “……那些老鄉真是把家里能拿出來的,最好東西全拿出來了。自家釀的老米酒,野菜煎的粑粑,烙的芝麻大餅,還有叫孩子們去山上摘的野果,都挑最甜的給我們……</br> 二妹妹你知道么?那魏驛丞原還想給你立個長生牌位來著,我知你不肯,便謝絕了。那魏驛丞就說等明年不塌方了,就在這坡上刻三個字,叫升平坡。于縣令便說還要在那白石嶺下,刻一塊碑,紀念此事呢。”</br> 許樵到底還年輕,沒經歷這些事,說得兩眼放光,興致勃勃。</br> 但許惜顏只淡淡問了他一句,“二哥哥如今,可有體會到父母官的心情?”</br> 許樵一下怔了。</br> 但其實是有一點的。</br> 雖然不算他的頭功,但也是在他的協助下,許家的家丁侍衛們,才和百姓們一起,把那樣大的一片石坡都填上土,修了渠,種上藤草。m.</br> 連山坡底下的排水渠,都全部疏通了一遍,重新連到附近田地里。</br> 只要一個夏天,山上的藤草就會生根發芽,保護這片邊坡。</br> 往后山上的雨雪,也能順著溝渠流進田地,方便農田灌溉。</br> 走時回望那片改天換面的白石坡,許樵心里的那種飽脹感與成就感,很難形容。</br> 這比他考試得了個上等,被先生夸獎更讓人覺得自豪和滿足。</br> 因為讀書再好,受益的只有自己,得到榮耀的也只有自己一家人。</br> 但這個小小工程,若能發揮作用,受益的就是一方百姓。</br> 若是等到升平坡的石碑立起來,或許在百年之后,他都不在人世了。路過的行人還會知道,曾經有個許家的公子,替這里的百姓做了些實事。</br> 這樣一想,讀書科舉,爭取為官的意義,為國為民干些實事的意義,開始在他心中,有個模糊的輪廓。</br> “看來二哥哥甚有體會,不如寫篇文章,梳理下心情吧。”</br> 什,什么?</br> 還沉浸在思緒中的許樵一下愣了,這就給他布置功課了?</br> 柏二太太撩開車簾,“去你二妹妹車上寫吧,寫好我也要看看。二丫頭你來,陪我下盤棋。”</br> 許樵,只得苦著臉上車做文章去了。</br> 而下了一回棋的祖孫,彼此又多了幾分了解。</br> 柏二太太開始知道,這個孫女除了讀書習字,琴棋畫畫,俱是半點也不精通。</br> 不是謙虛,用她自己的話來說,真的只是“略懂皮毛”。</br> 不是學不會,而是不想學。</br> 所有的技藝,想要精益求精,都是要花時間的。</br> 許惜顏沒有許觀海那般廣泛的藝術追求,嗯,她連女孩子應該學的針線女工和插花烹飪等等,也實在沒興趣,一概不學。</br> 所以她才有時間,讀那么多的書。也才能在小小年紀,就把一筆字,練得跟她爹不相上下。</br> 柏二太太再看著這個孫女,頗有些神色復雜。沉默一時,突然問了一句。</br> “那你想學觀星嗎?不是要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好歹能辨識幾顆星,看看東南西北,將來不至于迷路。”</br> 許惜顏認真想了想,“請祖母賜教。”</br> 看她這般慎重,柏二太太反倒安心。當即推開車窗,跟她輕聲講起如何觀日影,辨東西。</br> 等到傍晚到客棧投宿時,許樵過來交功課,就見祖孫倆已經相約著晚上一起看星星了。</br> 看過他的心得,柏二太太輕輕搖頭,似是不甚滿意,卻道,“你將此謄抄一份,給你父親寫封信,一并寄去吧。虧得這次帶你出來了。”</br> 這,這什么意思啊?</br> 許樵私下找機智的二妹妹打聽,可許惜顏也只是袖手旁觀,“就算有不妥,不也正說明二哥哥的不足?正好進步。”</br> 可不足太多,會挨板子的吧?</br> 許樵算是摸著點跟他二妹妹的相處之道了。</br> 頓時丟下臉皮,苦苦哀求,“好二妹妹,你就幫我看看吧。多少提點著哥哥改一兩處,行不?咱們這么嫡嫡親的兄妹,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br> 許惜顏給他纏得無法,只得道,“祖母也叫我給父親寫封信報平安,你且瞧著吧。”</br> 她當即提筆,唰唰寫了封信。</br> 也粗略提了一路經過,可就這么三言兩語,卻讓許樵茅塞頓開。</br> 他總結的心得里,還是帶著太多書生意氣。</br> 且還是個涉世未深的愣頭書生。</br> 覺得魏豐兒受了委屈,就聯想到治國之道如何如何。</br> 但許惜顏這信,就實在得多。</br> 在她看來,魏豐兒其實是很幸運的。</br> 一個不太會為吏的小人物,卻接連遇到好上司,替他擔了事。若非如此,他早在第一次失敗的時候,就回鄉下種田了。</br> 所以許惜顏只告訴她爹一聲,若回頭于縣令上奏折替魏豐兒及自己請功,須得留心。</br> 雖他們是好意,難保不會有人借題發揮。</br> 至于其他,她一字不提。</br> 這不是許惜顏格局小,而是人的位置,決定了你應該做的事。</br> 明擺著提了也沒意義的事,說那么多干嘛?</br> 只把事情說清,長輩們自有他們的經驗和判斷。</br> 許樵有些明白,為何祖母看了自己的心得,會那般搖頭了。</br> 因為他說了許多,都是如果他在那個位置上,會如何如何。</br> 但那些國家大事,跟現在的他,有半文錢的關系嗎?</br> 且他的那些理想,真的就能落實嗎?</br> 或者說,適合落實嗎?</br> 許樵琢磨許久,決定拋開那些官樣文章,實實在在談談自己心里的感受。</br> 尤其是最后,被百姓那般盛情感謝的心情。</br> 但最后在信中,他還是把自己之前做的文章也謄抄一份,兩份一起如實寄去了。</br> 并且表示,是得了二妹妹的指點,才有這樣的轉變。</br> 回頭柏二太太得知,反倒一臉欣慰,“總算有了幾分長進。”</br> 劉媽媽笑道,“哥兒只是沒開竅,哪里就當真不懂事?倒是二姑娘,小小年紀,就這般有見識,才叫難得。”</br> 柏二太太道,“不是難得,是她肯用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