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頭兒,你還活著嗎?吱個聲啊!”</br> 讓黃志成念念不忘的,是被關在賊寇老巢后山洞里,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家。</br> 聽說是官兵的探子,給扣下當人質的。</br> 具體詳情黃志成沒明白,但他每天在給老人家送清粥時,會悄悄在粥碗底放一只剝了殼的熟雞蛋。</br> 這幫山賊太壞了。</br> 對這樣的老人家,每天也就只肯給一碗清粥,讓他餓不死而已。</br> 黃志成打小是爺爺照看大的,最見不得虐待老人。</br> 所以冒著被山賊發現的危險,盡力悄悄照顧著他。</br> 尤其今兒他想逃,這老爺子可怎么辦?</br> 要不問問他親人在哪兒,幫著帶個信兒吧。</br> 黃志成如此想著,去了后山洞的監牢。卻不想叫喚了半天,老爺子都躺在那兒,一動不動。</br> 難道是死了?</br> 黃志成顧不得驚動看守,忙出去叫人。等那看守的山賊晃晃悠悠,滿臉不耐煩的過來一瞧,也嚇了一跳。</br> 這人是上頭交待過的,可得看好了,不能出事。</br> 急急打開鎖鏈,黃志成沖進牢房,伸手一摸,壞事了。</br> “請大夫,這得趕緊請大夫呀!”</br> 老人家額頭滾燙,嘴唇都干得裂開血口子。</br> 原本總是被打理得干凈整潔的雪白須發,此刻亂成一團,臟污得不象樣。還混合著泥土草葉,狼狽之極。</br> 那山賊也慌了,“可這這這,這上哪兒請大夫去?”</br> 黃志成一把將老人背起,“我背他去!大不了你找人盯著我。”</br> “那那那,那找誰呀?當家的一個都不在……哎,黃軍師,您今兒沒去呀?”</br> 一個長得吊眼猴腮,黃皮臘臉,渾身戾氣的老童生背著手,走了過來。</br> 正是柏昭之前提過,山賊團伙里,那個主意最多,心眼最壞的落第老童生。</br> 因面色發黃,綽號黃面狐。</br> 因科舉失利,便恨上了所有貴人。</br> 覺得自己懷才不遇,都是被這些大戶人家打壓所致。</br> 柏老太爺深入虎穴,原本哄得躥天豹為首的山賊們俱都放下戒心,愿意接受招安了。沒想到最后這個黃面狐一來,全都攪黃了。</br> 不僅扣下了柏老太爺,還說動那幫賊寇,只有建立不立奇功,才足以封妻蔭子。</br> 于是正如許惜顏所料,他命人用藥粉驅趕山中猛獸,經鯉魚嶺,襲擊山下鎮縣平民,到時再讓埋伏左右的土匪們“仗義搭救”,演一出好戲來著。</br> 那幫賊寇給鼓動得熱血沸騰,什么都不想,就去依計行事了。</br> 黃面狐卻自詡勞心者治人,主動留下看守老巢,也給自己暗藏了一條退路。</br> 進可攻,退可守,方為君子之道。</br> 黃志成哀求道,“當家的,求您行行好,讓我背老頭兒去瞧瞧大夫吧。就隨便找個鄉下郎中,能抓副藥就行。您家里總也有父母妻兒吧?只當替他們積點德了。”</br> 可他不提父母妻兒還好,一提此事,黃面狐越發憤怒了。</br> 就因為他心思狹隘,早年娶過的媳婦,寧肯要一張休書,也堅決回了娘家。</br> 親生兒子甚至自愿賣身為仆,也要跟他斷絕關系。</br> 最后,連爹娘也忍無可忍,將他逐出家門。</br> 可他做錯了什么?</br> 對,</br> 他是用光了媳婦的嫁妝,還想典妻換錢來著,不過那不都是為了科舉么?</br> 兒子也是。</br> 他原只想賣他十年而已,是他自己要求全部買斷的。</br> 至于爹娘那房子,將來本就是他的。他只不過提早賣了,又有什么不可?</br> 可全家人都怪他。</br> 說他自私,只顧自己。</br> 可等他考取功名,全家人不也能跟著受益?</br> 如今吃些苦頭,將來都是佳話。</br> 只可惜這些道理,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些糊涂人,一個都不明白。</br> 那也沒有關系。</br> 黃面狐覺得,他總有一天會站在他們面前,錦衣華服,讓他們羨慕又害怕,跪下求自己的原諒。</br> 而這時機,馬上就要到來了。</br> 至于柏老太爺是死是活,有什么要緊?</br> 所以黃面狐怨毒的盯著黃志成,“還真不幸被你言中!本人早已六親斷絕,不用替誰積德。至于這老頭兒,他們那等人家,便是尸骨也是值錢的。好生看管,別讓他們跑了。敢走出這山洞一步,我要你的腦袋!”</br> 最后這句,他是對看守的山賊說的。</br> 也幸好,又有山賊來找他,他沒空留下折磨人,也忘了問黃志成為什么會過來就走了。</br> 所以黃志成想想,索性把老爺子又放下,“不讓出山洞,我給他端碗水喝總行了吧?當家的六親斷絕,大哥你總該有個牽掛吧?就行個方便吧。”</br> 確實,這世上少有人象黃面狐般心無掛礙。m.</br> 看守山賊皺眉道,“那你可快著些,給瞧見不好。”</br> 時候不長,黃志成提著水桶來了,還給那看守帶了包廚房剩下的炸花生米。</br> 看守便吃著花生米,依舊在外頭守著。</br> 黃志成提著水桶進去,絞干塊干凈帕子給老頭兒擦著臉,“老爺子,您可別怨我,我就一下人,沒大本事。只能替您收拾收拾,好干干凈凈投胎轉世……”</br> 正傷心著,忽地袖子一緊,低頭再看,卻是老頭兒不知幾時醒來,微微睜開眼睛,勉強低笑。</br> “憨大個子,你,你手太重,搓得我臉疼……”</br> 黃志成驚喜萬分,“老爺子你沒——”</br> 他死死捂著自己嘴巴,又摸摸他的臉,確認還是活的。</br> 柏老太爺懶得跟這么一個夯貨計較,“我,我這腰帶里藏著有藥的,你摸摸……”</br> 真是活了,死了不可能說話。</br> 黃志成趕緊半扶起他,掏出藥丸。</br> 柏老太爺自己選了一顆含在嘴里,也不怕苦,嚼吧嚼吧,就著黃志成的攙扶,喝了碗水,吞了。</br> 黃志成悄悄從水桶底下,又端出一碗熱粥。</br> 這回底下沒雞蛋,倒是剁了些細細肉沫。</br> “可惜我不大會,蒸老了,我娘蒸得可好呢。我喂您,慢點吃。”</br> 柏老太爺也不啰嗦,讓他服侍著把粥也吃了,藥力也開始化開,整個人總算緩過氣來。再看他一眼,“你是個有后福的,要三十五歲以后才能發跡。”</br> 啊?</br> 黃志成不妨被算送了一卦,又驚又喜,又不太相信,“不瞞您老,我今年正好三十五了,可這一路倒霉得簡直沒法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