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云柳先以為書生是示意自己跳窗逃跑，可隨即就明白過來了。</br> 被綁得這么牢，怎么跑啊？</br> 他是在示意自己，扔只鞋子出去。</br> 車夫是瞞著伙計，把許云柳帶進來的。要是給人發現他的鞋子，知道這屋里還藏著個小孩，必然知道不對了。</br> 許云柳身上的衣裳東西，因太過扎眼，早在京城時，就被這倆車夫從里到外都扒干凈了。換了身不知從哪兒現買的民間襖子，故此才給他凍成傻猴兒。</br> 只有腳上鞋襪，因難買到合適的，沒給他換過。</br> 今兒因是參加嫡姐許惜顏的生辰，許云柳從頭到腳，可是一身新。</br> 這雙鞋子就是身邊奶娘帶著幾個大丫鬟一起做的，因他年紀不大，特特選了喜慶的朱紅色，用宮中金線繡了寶相紋，做得很是精致。</br> 今兒穿去，好幾個兄弟都夸好看來著。</br> 希望有人能認出來。</br> 許云柳雖被綁著，但腳在炕上左右一蹭，倒是很輕松就將一只鞋子蹭下來了。</br> 可他這又沒手，怎么扔？</br> 卻見那書生，又張嘴咬牙的示意，許云柳懂了。</br> 也顧不得嫌棄，叼著那只鞋，蹭到了窗戶邊。</br> 那書生也蹭了過來，腦袋一伸，將窗戶頂開條縫，許云柳叼著鞋子，就噗地吐了出去。</br> 好在雪厚，鞋子落地，也無甚聲響。</br> 只冷風吹進，卻讓高個車夫頓時打了個噴嚏，竟是要醒！</br> 二人驚出一身冷汗，趕緊躺好不動。</br> 好在那車夫未曾察覺，咕噥著罵了兩句，轉了個聲，又是鼾聲依舊。</br> 二人這才松了口氣，對視一眼，也睡了過去。</br> 想要逃跑，也是要積攢體力的。</br> 只可惜次日一早，天還沒亮透，這兩車夫就把他二人又扛回馬車，假裝趕路，出門去了。竟是生怕被人發現，狡猾至此。</br> 許云柳心中叫苦。</br> 那書生也急了。</br> 這樣就算給人發現鞋子，也找不著他們呀？</br> 但更讓人著急的是，他們兩個還被分開了。</br> 矮個子帶著許云柳，約好在個僻靜的地方等著。</br> 那高個子趕著車，徑直去賣書生了。</br> 但讓人意外的是，當高個子走遠，那矮個子竟趕著馬車，悄悄尾隨而去。</br> 當看到高個子并沒有如他所言，去找那些相公館人牙子，而是去到縣城最貴的那家客棧時，矮個子嘿嘿冷笑，喃喃自語。</br> “就知道這家伙不老實！人人皆知這客棧來了豪客，卻想欺我不知。等他回頭賣了大錢，卻拿仨瓜倆棗的哄我。哼，你既做初一，休怪我做十五。”</br> 他調轉車頭，竟也跑了。</br> 許云柳，快急瘋了！</br> 他方才已經在車縫里看到，成安公主府的侍衛，帶他打過馬球的！</br> 那這客棧里住的是誰？</br> 是爹還是二姐姐？</br> 是她們來找他了么？</br> 可被綁得嚴嚴實實的他，半點聲音也發不出，只能瞪著眼睛，氣得眼淚長流。</br> 他在這兒，</br> 他就在這兒啊！</br> 眼看著客棧離自己越來越遠，許云柳真是一點轍沒有了。</br> 他雖年幼，卻也知道，真要是被賣到那種腌臜地方，自己就算記得回家的路，也不敢回去了。</br> 許家三百年書香名門，怎能容得下一個曾經流落煙花之地的子弟？</br> 自己還不如找個機會尋死算了。</br> 可是，</br> 爹爹真的會不要他嗎？</br> 二姐姐真的會嫌棄他嗎？</br> 還有公主嫡母。</br> 她答應過他，要有人欺負他，就要給他作主，還肯幫他打架的公主嫡母，真的也會不管他嗎？</br> 小小的少年蜷縮成一團，又害怕又惶恐，哭得不能自己。</br> 他的人生，就如枝頭的嫩芽，才開始看見光，泛起綠，叫他如何舍得去死？</br> 而此時，在那間客棧里，終于有人發現他遺落的鞋子了。</br> “大姑娘，該走了。”</br> “管事稍等，容我看看有沒有什么東西落下，馬上就來。”</br> 女孩轉身，一襲雪青色繡卷草紋的素淡襖裙，在她俊俏眉眼的映襯下，都多了幾分綺麗。</br> 但，</br> 這般斤斤計較的小家子氣，再好看也失了大家閨秀的氣度神韻。</br> 管事撇了撇嘴，心中暗道可惜。</br> 這位鄉下來的大小姐，果然跟人說的一樣。美則美矣，卻是個一身鄉氣的木頭美人。</br> 別說跟府里的嫡出小姐比了，就是那幾個庶小姐，也比她出挑多了。</br> 真是可惜了這一張好臉。</br> 而不管外人怎么看，一向刻板規矩的大姑娘，還是習慣性的巡查了一遍自己和弟弟的房間。</br> 呃……</br> 眼光余光不經意瞥過窗外，在對面樓角的雪地里，瞥見一只朱紅繡金線寶相紋的鞋子。</br> 映著天光白雪，格外耀眼。</br> 她原本沒太當回事。</br> 可猛地轉頭，心中警鈴大作。</br> 如果是晾在窗臺上，曬太陽透氣的鞋子，應該是一雙。掉下來一只，還有一只呢？</br> 瞧那大小，還是個孩子的。</br> 昨晚才下過新雪，附近又沒有腳印，不可能是小孩子頑皮走過去落下的。</br> 就算是小孩子頑皮走，可都快到午時了，大人怎么還沒發現？</br> 且那般的朱紅耀眼，能是普通人家的鞋子？怎么又住在那樣偏僻角落？</br> 女孩心中疑竇大起，這是遇上人拐子還是拍花子？</br> “那誰的鞋子掉了？”</br> “是哦，太不愛惜東西了。圣人云，一絲一縷，恒念物力唯艱。阿姐別氣，待我去撿了來，替你罵他幾句。”</br> 阿弟很配合。</br> 和阿姐對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再次擺出一副書呆子模樣，就想往樓下沖。</br> 可派來迎接的管事，皮笑肉不笑的將人攔住，“這等閑事，何須哥兒親自前去？沒的辱沒身份。走吧，老爺夫人還在家中等著呢。”</br> 阿弟不想退縮，卻又不得不顯得畏縮，有些猶豫。</br> 阿姐也遲疑了。</br> 她藏拙了十幾年，原本是不該出這個頭的。</br> 可真若有事，那可能就牽扯到一個孩子的一輩子。</br> 而這孩子身后，就牽扯到一個家。</br> 丟了孩子的家人，該有多著急？</br> 所以阿姐咬了咬牙，到底開了口，“要不——”</br> “過去看看。”</br> 旁邊的門，吱呀一聲開了。</br> 尉遲圭逆著光，背手站在那兒，沉聲吩咐向鼎。</br> 然后看一眼這位阿姐，瞇了瞇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