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侯出門之后，許惜顏坐鎮府中，先迎來一波小小驚喜。</br> 管平的孫子管順，不止帶來了管家人，還有莫姓鐵匠，及劉姓皮匠兩家人。</br> 二人為了來見許惜顏，竟合力用珍藏的皮子和銅鐵，打制了一副女子貼身穿的皮甲。</br> 輕巧便利，刀槍不入。</br> 饒是許惜顏自幼在宮中長大，見多識廣，也被這份見面禮給驚著了。</br> 這樣好的手藝，可不是普通人。</br> 因二人皆訥于口舌，管順幫著介紹。</br> 這位莫鐵匠，祖上有胡人血統，早年因戰亂留在了邊關，娶了漢女為妻，至今雖孫子眼睛還是綠色，但一代代生活下來，骨子里早自認是個十足漢人了。</br> 只祖傳的手藝，沒丟。</br> 而他家最擅長的，是打制彎刀。</br> 只要給他好鐵，就能打制出神兵利器。</br> 濟州高家刻薄，他也不想招惹事端，才假意沒學到祖上本事。平素只以修補鋤頭菜刀馬蹄鐵，干些零星小活，勉強維持生計。</br> 至于這位劉皮匠，遭遇更加悲慘。</br> 他原是孤兒，小時很吃了些苦，后給岳父母收養，做了童養夫。</br> 既學了岳父家的好皮匠手藝，還娶了岳父漂亮的獨生女。</br> 小兩口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成親不久就連接生了一兒一女，極是和睦。</br> 人人都說他是苦盡甘來，誰知好日子沒幾年，某年定北侯府要做幾面歌舞表演的皮鼓，他被官府征召去了高家。</br> 差事快做完的時候，因離家不太遠，又近年關，媳婦和岳父母就帶著孩子們來省城逛逛，順便接他一起回家，卻不意被定北侯府的一個管事撞見。</br> 那管事見他媳婦生得美貌，想占便宜，被劉皮匠忿然拒絕之后，懷恨在心，回頭竟然設了毒計，將他媳婦誆騙進了高家。</br> 侯門一入深似海。</br> 這么個大活人，就此失蹤。</br> 劉皮匠跑去討要，高家死不認賬，還說他誣陷，叫人把他的一條腿給打斷，從此成了個瘸子。</br> 岳父母也被推倒，差點當場咽氣。</br> 要不是當時兩個年幼孩子哭得厲害，引來百姓圍觀，指不定要把他們一家活活打死。</br> 為了孩子和爹娘，劉皮匠忍氣吞聲走了。</br> 但這些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想著找回發妻。</br> “……因媳婦丟了，爹娘又氣又慪，沒幾年就先后撒手去了。當時我那還吃著奶的小女兒，因受了驚嚇，大病一場，至今癡癡呆呆。郡主要是能替小人找回孩子他娘，哪怕是具尸骨，我們全家都愿做牛做馬，報答郡主大恩！”</br> 不必。</br> 就此人不來投奔，許惜顏也不能不管這等惡事。</br> 當即問了他媳婦姓名，長相特征，還有當年那個管事，便命人著手去查了。又叫劉皮匠趕緊帶著小女兒去找胡太醫瞧瞧，能治一點是一點。</br> 看傳聞中的升平郡主果然是個仗義仁厚之人，劉皮匠再不猶豫。</br> “小人還有一事，要密報郡主。”</br> 他當年在定北侯府做鼓時，曾經有位高家少爺，私下找他為一把匕首修補過皮鞘。</br> 那匕首原是宮中賞賜，鑲著珠寶玉石，很是貴重。</br> 這位少爺私拿出去炫耀，卻不慎失手掉進火盆，將皮鞘燒壞，寶石也脫落了幾顆。恐怕長輩責怪，才暗中叫劉皮匠修補。修好之后，又威脅劉皮匠不準說出去。</br> “為此，那位少爺賞了小人一袋東西。”</br> 劉皮匠從肩上包袱里，翻出一只仔細包裹的布袋，呈了上來。</br> 打開一瞧，許惜顏就怔了。</br> 這是軍中糧袋。</br> 尉遲圭也有一只。</br> 就算封了侯，但一向跟士兵同甘共苦的金光侯，依舊珍藏著這只糧袋，還特意給許惜顏看過。</br> 而糧袋里裝的不是糧食，更不是銀錢，而是——鹽。</br> 不是邊關市面上售賣的官鹽，顆粒更粗，顏色偏黃，一顆顆跟小石子似的。</br> 劉皮匠悄聲說，“小人岳父母生前看過，都說這鹽更象他們小時候吃過的井鹽。可濟州鹽井幾十年前早就封了，如何又有了？”</br> 許惜顏纖手一揚，拈起幾粒井鹽，明眸微瞇，心中卻有了定論。</br> 她早懷疑高家豪闊，跟鹽鐵礦藏有所牽連。如今看來，竟是真的。</br> 尉遲圭早前翻閱了邊關縣志，濟州以前確實出產井鹽，但采掘了數百年后，漸漸枯竭。幾十年前高家就上奏朝廷，封了鹽井。如今邊關吃的都是鄰州采的湖鹽，顏色發青，跟這井鹽是不大一樣的。</br> 如今看來，高家極有可能故意隱瞞了鹽井的真實情況，私下盜采！</br> 而鹽的暴利，自不必多說。</br> 可風險，也是巨大的。</br> 就算只是平頭百姓，劉家人也知道鹽鐵這東西，官府管制極嚴，被抓到可是要殺頭的。</br> 故此一直捂著不敢說，連關系極好的管伯和莫鐵匠都不知道。</br> 也就是到了升平郡主跟前，知道她身份高貴，根本不畏高家，還逼死了高六那個混賬，又肯幫他查找媳婦的消息，劉皮匠才大膽說了。</br> 高家人也萬萬想不到，無意中漏出去的一袋鹽，劉家人竟是沒敢吃，一直藏到至今，成了鐵證。</br> 但僅憑這一袋鹽，能動搖高家？</br> 不可能的。</br> 許惜顏叫劉皮匠下去休息，暗自籌謀。</br> 又過了幾日，濟州的錢策錢秀才，親自來了。</br> “……郡主要打聽的王大虎，正是在濟州沙邊子鎮服役。那處古時也稱鹽鎮，只如今早不產鹽了。</br> 除了鹽，那里還出產好羊肉，羊皮羊毛都是極出名的。并有一味草藥，甜甘草，倒是許多方子都用得。聽說郡主義診，學生不才，也略盡綿力，找同窗朋友籌了些錢，買了兩車給郡主送來。</br> 至于那兩頭羊，卻是軍中漢子感激郡主討要軍餉的恩德，湊錢送與郡主嘗鮮的。”</br> 錢策是個典型的邊關漢子，肌膚黝黑，高大壯實。</br> 要不是還穿著一身秀才儒服，隨便換上身衣裳，倒更象是個當兵的。尤其眸光正直，頗有俠義之風。</br> 許惜顏再看向他，“錢秀才親去了沙邊子鎮？”</br> 錢策略赧顏，眸光中卻隱含一絲殷切，“學生讀書不甚專心，倒是交游廣闊。也是托郡主的福，秦家每年來邊關，都給了不少竹紙讓學生轉賣，落下不少好人緣。便邀幾個好友，一起去沙邊子鎮轉了轉。原還想去那古鹽場憑吊懷古一番，不料卻是看守極嚴，被把守的士兵趕了出來。”</br> 這番話里，就很有深意了。</br> 如果沒有問題，為何要把人趕出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