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惜顏瞧得興致勃勃。</br> 對她這樣生來就住在公主府和許府老宅里的貴女來說,還真沒見過民間的上梁儀式。就連京城賜她的郡主府,也是現成的宅子。</br> 故此,對那福祿壽喜紅布袋,還很有幾分好奇。</br> 上官穗忙叫尉遲均拿來給她看,原來里頭裝的是紅棗、花生、米、麥和萬年青。</br> 正說著各種吉祥寓意,忽地一陣金光閃現,是大風吹開了烏云,現出太陽,正正的照在大梁上。</br> 工匠和百姓們齊聲歡呼,上官穗也十分驚喜。</br> “這樣曬梁,最吉利不過,我去給今天的師傅們加幾個紅包?!?lt;/br> 許惜顏也淺淺一笑,“算命先生也得加。”</br> 著實算了個好日子呢。</br> “對對對,要加要加!”</br> 尉遲海也很高興,特意拿了些金錢給許惜顏,“二郎不在,你也代表他,去外頭扔幾個,是那么個意思?!?lt;/br> 旁人扔些銅錢就行,可許惜顏的身份,就不合適了。</br> 老頭兒今兒倒是特意帶了一袋過年的金錢,這本來是他為了給自己掙面子的,但對于一向大方的許惜顏,他倒也愿意分享。</br> 上官穗轉頭剛好看到,頓時懊惱起來,“哎呀,該我準備的,怎么就給忘了?”</br> 許惜顏明眸微彎,“所以家有一老,如有一寶?!?lt;/br> 這話說得好,既替上官穗解了圍,又捧了尉遲海的臭腳。</br> 老頭兒越發大方,對上官穗道,“你才幾歲呀?能辦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這回就先用我的,往后再有,你還我就是?!?lt;/br> 除了最后一句,還是顯出他的老摳本色,其余還是很中聽的。</br> 上官穗連忙乖巧應下,扶著許惜顏出來。</br> 因她有了身孕,不好被人圍堵,便站在一處臺階上,纖手一揚,便灑下一把金錢。</br> 梁上的工匠頓時隨著她的動作,唱合起來。</br> “旭日懸頂,富貴吉祥!”</br> “吉星高照,家業興旺!”</br> “金梁光耀,兒孫滿堂!”</br> 百姓們一面呼應,一面爭搶金錢,場面越發熱鬧。</br> 眼看也差不多了,許惜顏正想收手,請工匠和街坊鄰居們赴宴,忽地有個聲若洪鐘的聲音,從人群之后傳來。</br> “阿彌陀佛,竟是紫氣繞腹,拔云見日?”</br> 許惜顏眸光一沉,立時敏銳的看向那人,隱含凌厲。</br> 可那人隨即轉身就走,“失言失言,老訥失言!”</br> 是個緇衣老和尚,身材高大,須眉皆白,行動間衣袂飄飄,竟有幾分仙風道骨之姿。</br> 因邊關禮佛之人不少,圍觀百姓紛紛恭敬讓路,還生出幾分疑惑。</br> 這老和尚怎么見了許惜顏就走?</br> 且他說的那話,到底是什么意思?</br> 正好快到午時,是吃飯的點,書館里有不少夫子和學生們出來。</br> 有不懂事的小孩子就跑過去請教,“先生先生,什么叫紫氣繞腹,拔云見日?”</br> 夫子臉色大變,“誰說的?說誰呢?這話豈能亂說?”</br> 紫氣,歷來代指龍氣,也是天子之氣。</br> 拔云見日,就更明顯了。</br> 太陽是萬物之主,人間能當得起這般稱呼的,只有帝王。</br> 說有人能撥云見日?那豈不是要取而代之?</br> 這話要是傳揚開來,不說別人,當今皇上得怎么想?</br> 就算是親外孫女,只怕也是膈應的吧?</br> 小孩被嚇著了,不敢說話。</br> 反倒是許惜顏,冷冷發話,“拿下!”</br> 侍衛們動作極快,哪怕老和尚大步跑得也快,也是他本來就沒打算跑遠,迅速把人拿下。</br> “你們干什么,干什么?”</br> 老和尚一臉驚詫,半是演的,半是真的。</br> 他沒想到這位傳說中的升平郡主,竟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br>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喊一聲“大師留步”,然后邀他進屋詳談么?</br> 只要進了屋,老和尚有自信,以他舌綻蓮花的本事,總能說動許惜顏。</br> 可惜,許惜顏半分沒有跟他詳談的意思。</br> 張嘴就叫人搜身,要查驗他的度牒。</br> 百姓里倒是有人認出這和尚來,小聲在那說,“這是玉泉寺的和尚。從前我走親戚,去過他們廟里,見過那里的和尚。他們的僧包上,都繡著這樣一眼泉水?!?lt;/br> 果然,再看那和尚的僧包上,用不起眼的銀灰色,繡著泉水紋樣。</br> 而玉泉寺,許惜顏雖沒去過,卻也聽說是寧州境內有名的古寺。</br> 不在壽城,而是在皇上賜給她的馬場,龍嶺古道后頭,算寧州邊境了。</br> 寺廟因有一口千年古泉得名,聽說水質清冽甘甜,喝了能消百病。于是許多善男信女,每年都不遠數十里,甚至數百里,前去討水禮佛。</br> 寺廟也因此財源廣進,香火鼎盛。</br> 可,那又如何?</br> 僧包可以偷盜,誰能證明有這樣僧包的人,就是廟里的和尚?</br> 再說了,他就算是玉泉寺里的真和尚,敢這么大放厥詞,許惜顏也饒不了他。</br> 老和尚見勢不妙,索性高聲叫嚷,“我沒有撒謊,你們若是不信,我就讓你們開一回天眼!”m.</br> 他猛地一咬牙,嘴里竟是噴出一道火光。</br> 連旁邊侍衛都嚇了一跳,本能的閉了眼。</br> 定睛再看,老和尚猛地大喝,“你們看她!”</br> 眾人不由自主,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來,正是許惜顏。</br> 此時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上,若隱若現,似有光華閃動??上н€沒來得及看清,許惜顏已經冷笑聲抓了一人,擋到身前。</br> 此時眾人才看清,那人腹部,竟盤著一條金龍?</br> 雖然十分抽象而粗糙,但蛇形四爪,頭頂又有兩個突起的尖角,不是龍又是什么?</br> 臨時給抓來的小太監阿織,低頭苦笑,“小人雖非出家人,卻是凈過身的。這這這,這怎么可能?”</br> 老和尚一驚,沒想到許惜顏這么聰明,反應也是無比迅捷。</br> 而此時的她已經抬頭瞇眼,順著日頭的方向,指向一旁酒樓。</br> “上去拿人!”</br> 剛剛簾子一動,她分明看到有亮光閃過。</br> 話音才落,那邊似是重物墜地的聲音,又有伙計驚呼。應是被發現,企圖跳樓逃跑。</br> 侍衛們反應過來,不由大怒。</br> 這般裝神弄鬼,當他們死的么?</br> 不抓到此人,誓不罷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