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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9章番外慶千秋(二)

    太子殿下不僅低調,也是個務實并肯吃苦的人。</br>  不聲不響的隨許云柳進了樂城,見過許惜顏之后,就表示要隨士兵前往甘州、濟州、寧州都走一趟。</br>  雖然父皇給他的任務,只是看看渠州。但好不容易出一趟門,他還想看看大齊的各處邊關。</br>  許云柳留下一家子團聚,明面上也說得過去了。</br>  “……只是要勞煩升平妹妹,給孤準備些年禮,也好有個名目。”</br>  讓尉遲圭安排公事上的調動就太張揚了,不如借著年關將至,要探親的名義去走走,最合適不過。</br>  橫豎許惜顏在邊關三州都是正經有親戚的。</br>  如無意外,柏昭這輩子大概都會留在甘州了。許潤在高家垮臺,新君登基后,也正式接手了濟州知府一職。至于寧州,蕭氏已經從京城回去了。</br>  原本,尉遲煒一家也以為要跟回去的。沒想到,蕭氏把他們留下了。</br>  因為鄭七娘。</br>  這是個想做正事的好姑娘,當初肯嫁尉遲堅也是想做一番事業來著。如今她的花露生意又好,若回去寧州,豈不浪費?</br>  不想鄭七娘笑著回絕了。</br>  “……做生意固然要緊,盡孝也是大事。再說侯爺公主可是在寧州做了不少好事,我雖不敢跟他們比肩,到底也是寧州人的兒媳婦,也想為寧州百姓做些事情。”</br>  她想得很明白。</br>  尉遲圭兩口子去了渠州,不可能把尉遲海一人留在壽城,蕭氏是肯定要回去侍奉的。她娘家都在寧州,也想葉落歸根。</br>  尉遲均如今在基層為官,沒法日日在家。尉遲喜跟鄭家小弟都要考武科舉呢,最好還是留在京城。</br>  所以于情于理,她們一家身為長子長孫,都該回去。</br>  尉遲堅自那年動亂,被親爹砸了腦袋,又不能及時醫治,從此落下個頭疼健忘的毛病,還總犯糊涂,這輩子眼見得是廢了。</br>  不過廢得好。</br>  從此省了多少是非。</br>  故此鄭七娘是覺得,既然沒法在別處樹名聲,還不如回去侍奉老人,博個孝名,將來她兩個女兒出嫁,也名聲好聽。</br>  至于朱寶來,別人都能走,他必須留下。</br>  尉遲喜到底年紀小,京城必須留人照應。二是他開了幾年書館后,名聲極好。</br>  許多讀書人都認得他了,那個書館也成了讀書人思想交流的重要場所,連好些王公大臣都不時前去走動,聽聽底層廣大讀書人的真實想法,還真不適合交給旁人打理。</br>  于是,鄭七娘果斷把京城的花露生意,也交給了朱寶來。</br>  橫豎還有她爹鄭父幫忙,不至于亂到哪兒去。自己就帶著兩個女兒,和公婆丈夫一起,回寧州去開創事業新版圖了。</br>  辛苦了三年,終于在寧州培育出一種耐旱玫瑰,給許惜顏也送了幾盆。回頭她打算推廣種植,收集花露,也能給邊關百姓多一條財路。</br>  這些好事,許惜顏從來都是大力支持的。</br>  如今既然太子殿下想去邊關,許惜顏也不多話,馬上著人準備,并送太子過去休息。</br>  可太子殿下婉拒了。</br>  他既是秘密出行,除了少量心腹,大半人都不識得他。剛跟一群巡邊將士打成一片,并約好了要一起去吃飯的。</br>  許惜顏微微一笑,順手送了他兩壇子酒。</br>  太子殿下大喜,“多謝表妹,想得周到。”</br>  高高興興拎著酒就走了。</br>  回頭一家子說話,許惜顏臉上笑意就收斂了些。</br>  “等小勺子過了生日,五弟你隨太子殿下一起去吧。也別顧忌著家里,有什么你看到不妥的地方,都跟太子殿下說說。”</br>  這,這是要他挑自家人的刺?</br>  許云柳有些猶豫。</br>  許觀海已經虎下臉來教訓,“好好記著你二姐的話!你是因為什么才被帶出來的,可長點心吧。”</br>  許云柳不傻,一罵就懂了。</br>  太子殿下帶他出來,不僅因為他姓許,也不僅因他是許惜顏的弟弟,更重要的是將他當作一個可用的臣子。</br>  身為臣子,在君主面前,首先要做到的就是盡忠職守,忠于國事。</br>  尤其這次太子殿下出來,不是來慰問嘉獎,他就是來看問題,挑毛病,為日后治理江山打基礎的。</br>  否則他何以連頓飯都不吃,就趕去跟那些底層將士們聚會了?</br>  所以如今的他,需要的就是一個能提供真實意見的屬下。哪怕這想法還不成熟,不全面,甚至會犯錯誤,也是他需要聽到的聲音。</br>  如果許云柳因為顧忌親戚情份,什么都不敢多說。就算太子殿下能理解,可跟一個盡忠國事,直言無忌的臣子能相比嗎?</br>  二姐姐呀,她總是這么犀利敏銳,公心大度。</br>  只要有需要,甚至不吝嗇給兄弟姐妹們當墊腳石。</br>  許云柳心里正感動著,不想許惜顏卻話題一轉,說起親事。</br>  不是他的。</br>  “……有個難題正好你也幫我去處理一下。數年前我和你姐夫在寧州開起書館,讓平民女子也能讀書識字,原是一番好意,不意如今卻遇到一樁頭疼事……”</br>  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引得爭議極大。</br>  起因就是一個女孩在寧州書館讀了幾年書,然后,她就看不上打小訂下的未婚夫了,反而看上學堂里另一個聰明上進的男孩。</br>  女孩想退婚,家里大人自然不同意。</br>  原未婚夫又沒做錯什么,無非是腦子不靈光,讀書差勁而已,又不耽誤他干農活。做人豈可無故悔婚?</br>  可情竇初開的女孩接受不了,只覺得整個人生都沒希望了,病得奄奄一息。</br>  家里一看這樣不行,未婚夫家也很通情達理。原就是鄰居,早聽說風聲,想著強扭的瓜不甜,也不好因此害了女孩性命,干脆主動上門,退了婚事。</br>  原以為有情人能終成眷屬,誰知那男孩卻是反悔了。</br>  因他書讀得好,重點是女孩因他書讀得好,要死要活要悔婚的事情傳開后,男孩小小的出了一回名。反倒招了不少勢利人家上門提親,男孩開始飄飄然。甚至做起狀元美夢,想要娶高門淑女。</br>  他,他看不上女孩了。</br>  女孩猶如兜頭一盆冷水,渾身給澆個冰涼。</br>  她哭了。</br>  茫然站在寧州書館里,哭得無比傷心。</br>  她說早知今日,寧肯當初從來沒有走進書館,讀過一本書,識過半個字。</br>  如果沒有機會讀書,她也不會覺得自己和未婚夫差得那么遠。她應該會安于現狀,好好嫁人,平凡簡單過一生。</br>  可如今她的婚事已經退了,看上的男孩又把她甩了,好人家都不敢娶,怕她心思大了養不住。先生們教了她書里的知識,那誰來教教她人生的道理?</br>  書上都說“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說“得成比目何辭死,只羨鴛鴦不羨仙。”</br>  那她求一個兩情相悅,情投意合,真的錯了嗎?</br>  此事一出,在寧州議論紛紛。</br>  好些原本愿意叫女孩識字的人家都動搖了,那些本就反對女孩識字的人家越發得理,更加反對。</br>  因為之前是金光侯夫婦力主女孩也能讀書識字,如今有些人就在背地里嚼他們的舌根。</br>  鄭七娘氣得不輕,來信忿忿告狀。</br>  可這件事要如何處理,當真棘手得很。</br>  聽說那姑娘如今心灰意冷,一心想要出家。</br>  可她真要出了家,豈不是在明晃晃的打金光侯夫婦的臉?</br>  對未來女子讀書的影響就更不好了。</br>  離得太遠,沒法親自處理,又不能置之不理。所以許惜顏,就很順手的交給五弟了。</br>  許云柳……</br>  他怎么就忘了,二姐姐雖然樂于提攜幫助兄弟姐妹,可她也從不吝嗇“利用”這些兄弟姐妹。</br>  有能力要上,沒能力更要多動腦筋,迎難而上!</br>  許家兄弟姐妹,包括小四叔許長津,都常說,能有如今的成就,大半都是被二姐姐“鞭策”的。</br>  好比二房三叔許泓。</br>  以前多么懶散悠閑一個人,如今成天跟打了雞血似的,忙得腳打后腳勺。雖說是為了孩子們的前程嫁妝奮斗,可最早也是二姐姐將他推上官場。</br>  至于大堂兄許松,那就不說了。</br>  聽說他如今在工地上,都能挑得起一二百斤的擔子,光腳下泥地干活了!想當年……</br>  哎,不想了。</br>  許云柳悄悄往旁邊瞟了一眼,沒看見他爹已經瞇著眼,威脅的看過來了嗎?</br>  他敢確信,自己要是敢不答應,二姐姐是以德服人,從不動手,可他爹的小鞭子,就會揮起來了。</br>  鞭策!</br>  所以許云柳立即答應了。</br>  嗯,許惜顏很滿意。對弟弟的親事提也不提,反說起長子的慶生之事。</br>  這是小勺子除了出生那年,頭回在身邊慶賀生辰,許惜顏想知道從前家里是怎么給他慶賀的,都收過什么禮物,才好給兒子準備驚喜。</br>  這點,許云柳跟許觀海意見一致。</br>  尉遲釗特別好養活,只要有好吃噠,他就什么都不挑剔啦。</br>  唯一就是千萬別送書本筆墨那些,小勺子天生讀書不開竅,收到這些東西才會自卑傷心。</br>  琴棋書畫也一概不要。</br>  他,他是七竅通了六竅,全部一竅不通!</br>  許惜顏若有所思,點了點頭。</br>  許觀海還挺自責。</br>  叫女兒別怪大外孫,他覺得是自己沒本事,教不得其法。</br>  又懷疑是當年小勺子年紀太小就隨他回京,是不是在路上搖啊搖的,才把孩子搖得一腦子漿糊,生生搖傻了?</br>  否則一對機智過人的爹娘,怎可能生下這么平凡的兒子?</br>  許惜顏聽得莞爾。</br>  她年歲漸長,脾氣越發好了。尉遲圭也總勸她,做人要常笑一笑,人生才少煩惱。</br>  “父親這話就過了。百姓有句俗話,叫雞窩里飛出金鳳凰。可見父母如何,并不能決定子女如何。又有句俗話,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就算小勺子讀書不行,卻不一定就不能成材。哪怕他當真什么都不行,只要他能幸福康泰過一生,我也歡喜。”</br>  許觀海一聽,還真是這個理兒。</br>  父母愛孩子,難道只能愛他們的優秀?</br>  不能的嘛。</br>  五個指頭有長短,可砍了哪一個不心疼?</br>  就許云梨那樣不爭氣的女兒,他有時想起來,還是難受,怪自己沒早些教好她。</br>  小勺子若此生注定平凡,也就平凡些吧。能平安到老,就是每個父母最大的期盼了。</br>  屏風后頭,說話的大人們不知道,被他們議論的小勺子正好聽到了。</br>  他是知道太子殿下來了,特意帶著弟弟過來見禮的。</br>  不是有人通知了他,是他看到太子殿下身邊一個侍衛到后院去取東西,自己認出來的。</br>  太子雖不住在這兒,但有些許惜顏給準備的日用之物,卻是可以用上。</br>  尉遲釗或許不是個聰明孩子,卻是個懂規矩有禮貌的好孩子。尤其打小跟著成安公主長大,他其實特別知道君臣之別。</br>  從前的老皇上雖然是外祖母的爹爹,但總是自稱不懂規矩的成安公主,也打小教過他,在皇上面前不能放肆。</br>  如今的皇上是外祖母的兄長,從前可以叫舅公,他還抱過小勺子的。但自打他登基,成安公主也再三說了,往后只能叫皇上。偶爾可以說笑幾句,但規矩是不能錯的。</br>  而太子殿下是未來的皇上,天下人的君主。</br>  他想不想見他們兄弟是一回事,但他們兄弟要來拜見他,就是另一回事了。</br>  尤其自家小弟養在邊關,啥世面也沒見過,必須前來拜見啊。</br>  所以尉遲釗趕緊帶著小弟來刷臉了。</br>  沒叫許桓,是沒這個必要。</br>  大家在京城熟得很,一路同行也是天天見的。只有阿蟬沒見過,值得一見。</br>  尉遲釗雖讀書不成器,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好似天生就遺傳了成安公主的本事,看似有些犯傻,卻處處透著精明。</br>  知道太子殿下是微服私訪,他也不聲張,就牽著弟弟等在院門口。方才太子殿下出來,忙拉著弟弟上前行禮,也只喊了聲表舅。</br>  太子殿下出來得匆忙,怕暴露身份,也沒帶什么好東西打賞,看他上下尋摸,小勺子忙小聲表示不用。</br>  可太子殿下還是尋摸出只小玉墜,送給阿蟬當見面禮了。還笑著摸摸小勺子的頭,低聲說,“孤這回沒空來吃你的壽面,回京再給你補份禮物。”</br>  小勺子笑問,“能給弟弟么?他上月生辰剛過,我都收過好幾回禮了。”</br>  太子殿下笑著再揉揉阿蟬的頭,“兩個都有,走了。”</br>  話雖不多,卻透著親熱。</br>  就算他會忘,底下人也會替他記著。</br>  如此,小阿蟬也才算是在他跟前掛上號了。</br>  回頭想過來跟大人說一聲,可小勺子沒想到,意外聽到許惜顏這番話。</br>  雖然娘說,不會因為他不聰明就不喜歡他,小勺子很感動。可他從小也聽說,自家爹娘都是特別聰明特別厲害的。</br>  可爹娘居然對他一點期待也沒有?!</br>  這,這是不是自己太差勁了,才讓爹娘會這么想呢?</br>  小勺子也說不清心里是個什么滋味。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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