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月道,“不是我故意多事,但象皮毛這些東西,最易滋生蟲蟻,還是先拿去清理一下的好。從前我們和嘉小時候,便自家存的皮貨,沒有清理曬過前,我都再不敢給她碰的。尤其六皇子年紀(jì)又小,皮膚嬌嫩,可是要當(dāng)心。”</br> 過敏這事,可大可小。</br> 若是遇到蚊蟲傳播疾病,就更麻煩了。</br> 顏皇后聞言心頭一沉,再看向那包袱,眸光微緊。</br> 她忽地記起,上官昭儀可是寧州人!</br> 那寧州疫情別人不知,帝后一家卻是心知肚明。</br> 成帝不會與妃子講,卻私下跟發(fā)妻說過此事。</br> 升平公主在那邊,嚴(yán)格管理百姓出入,為防病情擴(kuò)散,顏皇后也是知道的。</br> 怎么上官昭儀還能收到家里捎來的東西?</br> 萬一里面當(dāng)真藏著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豈不禍害宮里?</br> 但如今人多,顏皇后也不好表露出來,只看向身邊大宮女,遞了個眼色。</br> 大宮女頓時會意,立即把包袱遠(yuǎn)遠(yuǎn)的捧出去了。</br> 且喜今兒日頭正好,陽光照射之下,抖開那張皮子,幾人撐開一拍,清楚的瞧見幾個小黑點跳了出來,隨即無影無蹤。</br> 竟是跳蚤!</br> 大宮女嚇了一跳,趕緊指揮著人收起皮毛,匆匆進(jìn)來回報,已經(jīng)不敢靠近,“娘娘,那皮毛里果然發(fā)現(xiàn)跳蚤。請恕奴婢告退,先行下去更衣。”</br> 啊?</br> 這下子,別說小祿子變了臉色,連在座一干貴婦,都忍不住起了身雞皮疙瘩。</br> 這種臟東西,萬一沾一個上身,可是麻煩得很。</br> 白秋月騰地起身吩咐,“趕緊把這包袱清理出去!還有上官昭儀那里,沒讓六皇子碰這包袱吧?快讓他們熏香驅(qū)蟲。”</br> 小祿子知道厲害,臉也有些發(fā)白,“才拿回來,就給我們昭儀娘娘看了家書,可沒敢給小主子碰過。”</br> 幸好幸好。</br> 可這家書里又會不會夾著什么?</br> 真是太不小心了。</br> 顏皇后也生氣了。</br> 一面速速打發(fā)人去上官昭儀那里傳話,一面問道,“這包袱到底打哪兒來的?要是你還不肯說,那本宮就只能請你家主子來說一說了。”</br> 小祿子只得如實招認(rèn)。</br> “是,是昭儀娘娘家里人送來的。”</br> “上官家?從寧州來的?”</br> 顏皇后心中發(fā)緊,原希望并非如此,只是托人送信。誰知小祿子眼神閃躲,卻輕輕點了點頭。</br> 這下問題嚴(yán)重了。</br> 寧州,主要是壽城一帶早已嚴(yán)格管控,怎么還有漏網(wǎng)之魚跑了出來?還一路跑到京城。</br> 當(dāng)中會不會有病人,又會不會禍害其他人?</br> 顏皇后再也無法留客。</br> 婉言請眾人回去,她得去面圣了。</br> 大家也能理解,紛紛告退。</br> 白秋月特意走慢了一步,悄悄跟顏皇后道,“娘娘回頭不妨著人把宮殿也清理一番,再召太醫(yī)開幾個平安方子,好歹也喝上一副。那小祿子既碰了包袱,暫時就單獨看管,且過幾天再說。”</br> 顏皇后心頭一緊,竟有如此嚴(yán)重?</br> 可轉(zhuǎn)念一想,小心駛得萬年船,橫豎又不費(fèi)事,便照做也無妨。</br> 感念白秋月一番好意,還輕拍拍她的手,低低道,“和嘉的婚事,你也莫要太過擔(dān)心。她是個好孩子,會有福氣的,本宮心里有數(shù)。”</br> 這就是要替她張羅了。</br> 白秋月感激一笑,又行了個禮,走了。</br> 她雖不介意養(yǎng)女兒一輩子,可若有好姻緣,她又為何要攔著?</br> 再說她養(yǎng)出那么好個女兒,也不是沒有人慧眼識珠。</br> 回頭若能得皇后娘娘做主,就更風(fēng)光了。</br> 等回了端王府,白秋月頓時把女兒叫了來,“你的白鷹呢?趕緊放去寧州去問問,怎么上官家人竟跑到京城來了?恐怕要出事。”</br> 和嘉已是大姑娘了,眉眼生得雖似母親,但飽滿的額頭與臉型輪廓卻隨了蕭越,頗有皇族氣派,尊貴美麗,颯爽英氣。</br> 此時聞言也吃了一驚,“皇上不是一向信重金光侯和升平公主?會出何事?”</br> 白秋月嗔了女兒一眼。</br> 就是自家講話也得小心些,別以為她家就沒有宮中眼線。不過好在自家不在政治核心,適當(dāng)說些蠢話,反而讓人安心。</br> “皇上信重也攔不住小人生事,總之聽你娘的沒錯。”</br> 那和嘉立即就去了。</br> 除了母親吩咐之事,還多加了幾句問候。</br> 要說她和尉遲釗,雖是打小相識,卻算不上青梅竹馬。</br> 尉遲釗自小就是京城里的風(fēng)云人物,和小舅舅一起行走宮中,一個奉旨吃飯的名聲,可是如雷貫耳。</br> 但和嘉郡主除了出生那會子,好運(yùn)氣的趕上春分節(jié)氣,許惜顏夫婦又送來馬場喜報,討了先帝歡心,得了個郡主封號,卻是在端王府默默無聞養(yǎng)大的。</br> 那幾年蕭越心思不靜,還惦記著大位,除了必須出席的場合,白秋月怕出事,一直帶著女兒默默藏拙。</br> 直到那年宮變之后,蕭越終于堪破富貴,死心出家,白秋月又安靜了兩年,等著皇上坐穩(wěn)龍椅,才慢慢帶著女兒出來交際。</br> 但母女倆也極守分寸,從不招搖逾矩。就算跟許惜顏私交不錯,但面上并不顯山露水。</br> 直到孩子們都大了,參加茶會馬球,才漸漸熟識。</br> 但二人交情匪淺,卻是這兩年才有的事。</br> 起因是某次賞菊花會上,一群年輕人效仿古人,玩起曲水流觴。酒杯停到尉遲釗跟前時,抽的簽是罰他作詩一首。</br> 可尉遲釗打小就是出了名的讀書不行,于詩詞之道更是不通,故此他就主動提出舞劍代替,罰酒也行。</br> 偏那日有個世家子,家中跟金光侯頗有些舊怨,又看更厲害的許桓不在,便陰陽怪氣說起風(fēng)涼話。</br> 嘲諷尉遲釗好歹也是三百年書香名門,許大探花的親外孫,母親升平公主題的牌匾,至今還懸掛在寧州書館,小舅舅許桓還被人稱作許全才云云,如何偏他就這般墮家人名頭?</br> 尉遲釗聽了——</br> 好吧,他早就習(xí)慣了,毫不在意。</br> 打小深受母親教誨的他,早明白自己的長處在哪里,也知道自己過得好,才是真的好。對這種級別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早就免疫。</br> 才想打個哈哈混過去,沒想到和嘉聽了,卻主動站出來維護(hù)他了。</br> 舉例古往今來多少才子文豪,有幾個能被子孫超越?難道那些人的子孫,就都不配活著了么?</br> 做人是要力爭上游,青出于藍(lán),但凡事也要量力而行。肯當(dāng)眾承認(rèn)自己力有不逮,總比不懂裝懂,附庸風(fēng)雅來得好吧?所以不會詩詞也沒什么可丟臉的。</br> 反正她也不會,但她也不覺得自己就低人一等。</br> 這世上會寫詩詞的人那么多,又有幾首能流傳后世?</br> 取笑尉遲釗的人,難道就會尉遲釗的所有技能?</br> 那你們要不要跟他比個舞劍?</br> 那世家子被說得啞口無言,只得忿忿嘟囔著好男不跟女斗,提前離席了。</br> 過后卻又滿京城說起尉遲釗的閑話,笑話他是呆頭鵝,還要靠女子救場云云。</br> 和嘉聽了,氣惱非常,又心中不安,再次遇到尉遲釗時,就跟他賠禮道歉了。</br> 覺得那天不該多管閑事,反而害了尉遲釗。</br> 尉遲釗倒是笑了,說爹爹小時候跟他講投鼠忌器的成語故事時,舉了個例子。</br> 說有些人,就跟狗屎一般,踩上一腳,只會臭到自己,那又何必?</br> 就算自己讀書差些,詩詞不行,到底挺愛干凈,可不想變得又臭又差。</br> 和嘉給逗笑了,心中總算釋然。</br> 到底年輕人心性,也忍不住玩笑起來,跟尉遲釗說,“你也別妄自菲薄,你別的不行,有一樣卻比別人都強(qiáng)。”</br> 尉遲釗反倒好奇了,問是什么。</br> 和嘉調(diào)皮一笑,“你會吃飯呀!上回聽成安姑祖母說,看你吃飯,總是特別香,害得她也不知不覺就跟著吃多了,于是總也瘦不下來。這本事可是天下少有,又孝順又不吃虧。便是你那么出名的小舅舅,也學(xué)不來的。”</br> 尉遲釗怔過之后,與和嘉相視而笑。</br> 可笑著笑著,少男少女也不知為何,又都莫名其妙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起來。</br> 尉遲釗覺得不該在女孩面前提到狗屎這些骯臟東西,和嘉覺得不該夸獎別人會吃飯,就跟飯桶一樣。</br> 還有些莫名其妙的情愫,青澀又朦朧的感覺,卻是少男少女也說不清道不明的。</br> 和嘉到底女孩兒家面皮薄,先行告辭。尉遲釗再看著少女的窈窕背影,突然就發(fā)覺她跟別人不一樣了。</br> 從小他認(rèn)識的女孩子雖多,可大半最后都會被他“平平無奇”的阿壺小舅舅吸引。</br> 這也是應(yīng)當(dāng)。</br> 誰叫小舅舅許桓才華橫溢,又知情識趣。用外人的話,是上至八歲,下至八十,就沒有一個女子會在認(rèn)識之后,不喜歡他的。</br> 這還是頭一回,有同時也認(rèn)識小舅舅的女孩子,說他比小舅舅強(qiáng)。</br> 就算是會吃飯,但勉強(qiáng)也能算是個優(yōu)點?</br> 尉遲釗撓撓頭,卻是心情極好的走了。</br> 從此,他跟和嘉好似有了份小小默契,二人相見時的眼神也越發(fā)不一樣起來。</br> 少年人的心事是藏不住的。</br> 就如高天上的白云,清淺得可以看清鵝卵石和小魚小蝦的明凈小溪,白秋月早就察覺了。</br> 女兒每回見到尉遲釗,就會心情極好。</br> 而尉遲釗也開始不時送些小玩意兒給女兒,都不貴重,卻極有趣。</br> 比如街邊的泥偶,草編的蚱蜢,偶然也會附上一張短箋,三言兩語,逗個樂子。</br> 大人們看了極其幼稚的東西,偏偏女兒看了極為開心。還時不時回上一兩樣小玩意兒,這一來二去,就越發(fā)熟稔。</br> 有時見面聽到旁人說起什么,二人還會抬頭對視,會心一笑,竟是旁人再也插不進(jìn)去的默契。</br> 等到尉遲釗這次要離京回寧州奔喪,特意將母親給他的白鷹,托付給和嘉照顧的時候,白秋月心里就有數(shù)了。</br> 這白鷹是許惜顏給的,意在有事時,緊急傳遞消息。</br> 許家那么多人,尉遲家在京城也不是沒人,為何偏偏托付給和嘉一個外人?</br> 什么女孩子家心細(xì),能照顧得更好些,全是借口。</br> 他就是擔(dān)心和嘉有事,才會特意留下白鷹。</br> 可和嘉一個女孩子,在京城父母的庇護(hù)之下,能有什么要緊事,還非得巴巴兒的給他去信?</br> 這不是糊涂,而是關(guān)心則亂。</br> 因為擔(dān)心,因為在意,才肯盡心盡力,替人著想。</br> 就象她家那個傻丫頭,也會擔(dān)心尉遲釗路上會沒吃沒喝,就偷偷下廚給他烙了一大堆的餅。</br> 也不看看這大熱的天,如何存放得住?</br> 白秋月沒有覺得兩個孩子幼稚,反而挺感動的。</br> 人也只有在這樣青澀的年紀(jì),這樣單純美好的情感里,才會做上這樣一堆傻事。</br> 不過如今當(dāng)真有事,倒發(fā)現(xiàn)孩子們做的并不全是無用功。</br> 眼看著和嘉親手放出白鷹,白秋月眉頭輕皺,心中更加替許惜顏,也替寧州百姓著急。</br> 她是在后世見識過的人,深知病疫的可怕。</br> 尤其在當(dāng)今的醫(yī)療條件下,萬一傳播開來,只要一個小小疏忽,那是可能會害死一村一縣一城人,甚至動搖國本,令得政權(quán)更替的大事!</br> 只希望皇上英明,能重視此事,不要輕忽大意,給百姓帶來災(zāi)難吧。</br> 宮中。</br> 一向英明的皇上,卻覺得匆匆趕來求見的顏皇后,實在是小題大做。</br> “……不過是幾個跳蚤,有什么好大驚小怪?朕知道皇后一向嚴(yán)于律已,宮規(guī)嚴(yán)謹(jǐn),但對上官昭儀,是不是太嚴(yán)苛了?”</br> “朕今兒是對太子下手重了些,那不也是擔(dān)心他耽于安樂,疏于國事么?好啦,朕這會子還有國事商議,皇后就先回去吧。”</br> 顏皇后聽得一頭霧水。</br> 這又關(guān)太子什么事?</br> 她因事態(tài)緊急,才匆匆趕來,方知皇上正與朝臣議事。若是平時,顏皇后絕不會打擾。但今兒這事可大可小,她是非稟報不可的,這才命人請皇上到后堂相見。</br> “皇上,臣妾實不知太子所犯何事。臣妾方才一直在招待宗室女眷,大家還有意募捐賑災(zāi),并未見過太子……”</br> 顏皇后是想解釋清楚來著,可惜這番話猶如火上澆油,一下就把成帝滿肚子的火氣點著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