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你們知道內(nèi)情？”云潯從他們格外凝重的表情中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這個他自己都不怎么信的說法，好似并不是全然荒唐。</br>　　蒲葉不耐煩地憋了他一眼，好歹還是說了兩句解釋了一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br>　　云潯那張玩世不恭的臉，頭一次垮得如此有喜感。</br>　　他大概是覺得蒲葉不太靠譜,轉(zhuǎn)頭看了眼顧昀析和余瑤,發(fā)現(xiàn)兩人同樣眉頭緊鎖,神色冷凝,心里頓時咯噔一下。</br>　　“邪魔？”</br>　　到了他們這個層次,知道的東西自然比別人多些,邪魔的名號,曾經(jīng)令六界生靈聞風(fēng)喪膽,各族各派損失慘重。</br>　　遠(yuǎn)古時期,還是以先天神靈帶頭,大能們紛紛響應(yīng)，大家同心協(xié)力,擰成一股繩，這才將邪魔蕩滅，堪堪險勝。</br>　　余瑤沒料到天族的行動居然如此迅速，這樣一來,他們偷溜出去解決天族大本營的想法就落了水，施行不了。</br>　　“你潛入主峰時,可有感應(yīng)到陌生的氣息？”照這個情況，邪魔是肯定跟著潛入古鏡了,天族這招，真是夠狠。</br>　　出其不意，趁其不備，一網(wǎng)打盡。</br>　　云潯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聲音溫和:“有，不少。”</br>　　余瑤對他道:“你再仔細(xì)回憶回憶，好好想想，給一個大概的數(shù)字。”</br>　　云潯低眉，沉思良久，而后慎重地伸出了五指。</br>　　余瑤心一緊:“五十？”</br>　　“不。”云潯搖頭:“近五百。”</br>　　余瑤和蒲葉都愣了一下。</br>　　就連顧昀析，也露出了意料之外的神情。</br>　　“但是我說的五百，并不全部是那些的東西。天族人中，不俗的氣息確實多了不少，生面孔我也窺見了幾個，只是又有消息說，天族和幾個隱世世家聯(lián)了手，這場行動，不是我們所想的那樣簡單。”</br>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也不知道哪個是真的，哪個又是人為蓄意放出來干擾視線的。你們?nèi)羰窃绺艺f了這個情況，我怕也不敢那么貿(mào)然闖進(jìn)去。”云潯攤了攤手掌，問:“你們現(xiàn)在是如何打算的？”</br>　　“主要現(xiàn)在我們不知道那些邪魔到底有多少，這才是最令人不安和棘手的。”余瑤用指尖摁了摁脹痛的太陽穴，又說出了另一個猜想:“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初天族聯(lián)合錦鯉族來與我們硬碰硬，是早早的就算好了一切。他們帶上錦鯉族，知道能引來天道插手，所以不怕回不去，用族人生祭凝成弒神陣，也是真的想將我們一網(wǎng)打盡。”</br>　　“計劃失敗后，天君看似狂怒，實則并沒有徹底喪失理智和清醒，他甚至有條不紊地部署了接下來的一步步棋，從神圖現(xiàn)世到百花會上的刺殺，這是為什么呢？”</br>　　她的聲音婉轉(zhuǎn)，身上逸散出一股子清甜的蓮香，被夜風(fēng)送出些距離。</br>　　蒲葉和汾坷眼皮一跳，陷入了沉思。</br>　　琴靈手中的長鞭掃到了干柴枯枝，發(fā)出沙沙的拖動聲響。</br>　　這樣的寂靜中，秋女將長發(fā)溫柔地挽到耳后，聲音悅耳:“因為從一開始，天君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能滅神最好，滅不了，也沒什么損失。他發(fā)動那場戰(zhàn)爭，另一個目的，就是探出十三重天的真實戰(zhàn)力。”</br>　　余瑤顯然也是這樣想的，她腦子里亂得很，煮粥一樣，太多的東西堆在一起，咕嚕嚕的冒泡泡，這導(dǎo)致她無法很快地拼湊出來完整的前因后果。</br>　　“宿宿說得對，而且這時候?qū)ι咸熳迥切〇|西，我們的勝算并不大。”余瑤唇角往下壓了壓:“我們少了三個人，天族則多了數(shù)量不明的幫手。”</br>　　墨綸，伏辰和凌洵各自所管的區(qū)域都算不上太平，因而這次古境之行，并沒有跟過來。</br>　　雖然也有夙湟、秋女、云潯等的加入，但若論總體戰(zhàn)力，甚至還不如當(dāng)初與天族開戰(zhàn)的時候。</br>　　“要給他們傳個信嗎？”余瑤手掌上，憑空現(xiàn)出一塊瀅白的留音玉，她好看的眉尖蹙了蹙，巴掌大的小臉上，現(xiàn)出些許遲疑來。</br>　　“……讓他們都來吧。”</br>　　火堆旁，也不知道是誰輕聲嘆了一口氣，拿了主意:“有備無患，總是好的。”</br>　　這個地方，夜長晝短，白天顯得尤為珍貴。</br>　　此刻，天邊漸漸亮出魚肚白，又渲了些金色，溫柔得一塌糊涂，遠(yuǎn)處山巒的霧氣像是蒙著的一層細(xì)網(wǎng)，里面兜著清晨所有的清甜和神秘。</br>　　余瑤便拿出留音玉給伏辰幾個大致地說了下情況。</br>　　余瑤思考問題的時候，并不安分，溫?zé)岬闹父鼓朐陬欔牢鐾怀龅氖滞蠊巧希淳昧颂祀H的山巒，她動了動脖子，慢慢靠在顧昀析的肩膀上，然后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br>　　“析析，我不開心。”她很慢很認(rèn)真地在他耳邊抱怨，聽起來十分孩子氣:“我總覺得自己很倒霉，什么不好的事情都要砸到我身上，明明開心的事情就在眼前了，都還總是要出一些幺蛾子。”</br>　　顧昀析衣袖被清晨的涼風(fēng)吹得蕩動，他面容清雋，輪廓線條流暢，任何時候都是一副懶洋洋什么事都不放心上的模樣，他伸手，撫了撫余瑤滿頭柔順的烏發(fā)，聲音清冽:“為何總要想著保全他人？你落魄時，那些人的閑言碎語，還未聽夠？”</br>　　余瑤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她煞有其事地思索了一會，方道:“我沒想過和他們計較。我們身在這個位置，天道偏愛，萬物敬畏，便注定了身上的擔(dān)子不輕，我還得了巨像神的傳承，應(yīng)了他的話，總要兌現(xiàn)。”</br>　　“六界山河，千燈百戶，皆為風(fēng)景，我喜歡它們，愛惜它們，不想它們因為權(quán)/欲和殺/戮變得支離破碎，百無完好。”</br>　　“這大概是我此生最高遠(yuǎn)的志向了。”余瑤身子往下一靠，直接枕在了他伸平的膝蓋骨上，又覺得有些硌人，于是又往里靠了靠，她眼睫扇動幾下，手指頭撫上顧昀析眼角邊那顆顯眼的小痣，笑意十分溫柔:“除了這個，剩下的愿望，都與你相關(guān)。”</br>　　顧昀析瞳色十分深邃，里頭像是釀起了狂風(fēng)暴雨，細(xì)看又是一派平靜無波，他笑了一下，長眉入鬢，矜貴清俊。</br>　　“躺一會吧。”男人長指骨節(jié)分明，聲線低沉:“你所求，皆能如愿。”</br>　　“盛世清平與我，都是你的。”</br>　　余瑤眉目緩緩地彎成了月牙的弧度。</br>　　恰在這時，云潯來找他們。</br>　　余瑤才闔上的眼，又睜了開來。</br>　　“我早先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從回來了，這個地方難找，顧昀析布置的結(jié)界又太強，我方才出手想將他帶進(jìn)來，結(jié)果還是被彈出去了。”云潯說著，難免看了顧昀析一眼。</br>　　顧昀析輕飄飄瞥了他一眼，手指頭微動，結(jié)界就裂開了一道空間裂縫，一個身材微胖，長相平平的中年人便一步三回頭，遲疑地挪了進(jìn)來。</br>　　云潯朝他招手，讓他過來。</br>　　“王二，說說外邊的情況。”云潯看著他一身再普通不過的裝扮，挑了挑眉，問:“沒被發(fā)現(xiàn)吧？”</br>　　說起這個，王二忍不住抬手擦了一下額心的汗，他的臉垮下來，脖頸下堆出了一層肉，“公子，我瞧著，躲在這里挺安全的，咱們還是不要出去了，外面太可怕了。”</br>　　云潯捂了捂眼，照著他的頭頂拍了一下，道:“說正事呢，瞎扯什么東西。”</br>　　看得出主仆兩個感情不錯。</br>　　王二捎了捎頭，換了副嚴(yán)肅的面孔，一五一十地將見到的景象描繪出來:“天族像是瘋了一樣，小一些的門派和修為不高的閑散人，直接遭到了血洗，他們從外圍，像割菜一樣往禁地的方向推進(jìn)，不管遇見什么人，什么世家，一言不合就是殺。”</br>　　“古老的世家現(xiàn)在紛紛得到了消息，但他們派去天族譴責(zé)其行為的使者也被直接抹殺了，天族的人現(xiàn)在可囂張，見誰不順眼就是一刀一劍，現(xiàn)在外面人心惶惶，大家也沒心思找機緣，皆是四處逃散，尋找一些不易被人察覺的角落躲起來保命。”</br>　　說罷，他又擦了擦臉上滾落的汗珠，道:“小人也遇到了一隊天族的兵士，原本是回不來的，但好在有大人賜下的玉牌，編造了個借口，解釋了好半晌，才堪堪脫身。”</br>　　聽到這里，大家的臉色徹徹底底凝重下來。</br>　　事情已然走到了最糟糕的一步。</br>　　“公子，外面實在太危險了，你要是出去，鐵定會成為眾矢之。我聽說現(xiàn)在，天君和太子都在張榜，要壓你回去受審。”王二十分擔(dān)憂地看了自家公子一眼。</br>　　蒲葉有些稀罕地問神情不變的云潯:“你到底做了什么，能讓親祖父和父親這樣惱你，連懸賞令都貼出來了？”</br>　　云潯聳了聳肩，不以為意，“就是回去拿了點東西，留給他們也是白留，盡干些見不到光的茍/且事。這么些年，別人罵天族的時候，可不就是得把我給捎上？白被罵了這么久，收點東西怎么了，我還嫌不夠呢。”</br>　　眼見兩人像是又要掐起來，余瑤有點頭疼地插話:“天族主部，現(xiàn)在大概在什么位置？”</br>　　王二目光在她臉上落了好一會，現(xiàn)出些靦腆來，他有些拘束地回:“回小神女，天君的目標(biāo)在禁地，應(yīng)該是奔著神草去的，現(xiàn)在距離這兒有些路程，在東南方向，趕路的話，大概需要兩天。”</br>　　“他們在慢慢往古境深處逼進(jìn)。”</br>　　“絕大多數(shù)的世家貴族，門派散修，都在古境中深部的位置尋機緣，晃蕩在外圍的，要不就是實力確實不行，要么就是才進(jìn)來，基本上被血洗得差不多了，也有很多人聞風(fēng)而逃，不得不躲到古境深處里去。”</br>　　秋女嘆了一聲:“這么多人吶，情愿舍近求遠(yuǎn)跑到古境最里頭，也不愿意退出那扇門，日后再尋機緣。”</br>　　“一旦踏出焚元古境，入口即會在眼前消失，不得再入，直至萬年之后，下一次開啟。這么一算，他們的一生，又有幾個萬年可等待呢？”落渺像模像樣地感慨了一句，撲棱著翅膀站回了扶桑的肩上，又親昵地用頭蹭了蹭他的臉，恍若早先那場雙方氣得面紅耳赤的爭執(zhí)沒有發(fā)生過。</br>　　他們已經(jīng)錯過了那么久，比誰都懂得陪伴的難得，也不會將時間都浪費在遺憾和后悔上。</br>　　余瑤的手指頭被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br>　　她轉(zhuǎn)頭去看顧昀析，發(fā)現(xiàn)男人的輪廓籠罩在晨曦的光暈中，斂了平素萬事不過心的散漫樣，他看了大家一眼，道:“三日后，等墨綸和凌洵進(jìn)來，我會開啟禁地，禁地深處，危險重重，我也無法保證你們的安全，盡量聚在一起，別走散。”</br>　　余瑤的心咯噔一下。</br>　　避無可避。</br>　　果然到最后，還是要開禁地。</br>　　云潯誒了一聲，問:“禁地開，是大家都能進(jìn)去，還是說只有得你認(rèn)可的能進(jìn)？要是后者的話，能否將我母親和鳳族的隨行長老也拉進(jìn)去避避，我擔(dān)心他們被天族清算。”</br>　　顧昀析點了一下頭，眉頭皺著，沒有說話。</br>　　大家各想各的，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冷凝。</br>　　余瑤被顧昀析拉到一棵巨樹跟前，還未出聲詢問，腰就被一雙手禁錮住，背后抵著堅實的樹身，男人清涼的唇緊跟著落下來，他像是有些煩躁，又很急切，動作跟往日不同，有些粗魯。</br>　　最后停下來。</br>　　他帶著些危險意味的聲音響起，還透著些饜/足過后的沙啞情/欲:“等伏辰來了，你不準(zhǔn)多看他。”</br>　　余瑤愣了一下，旋即，彎著眼笑了一聲。</br>　　“就是為這個心情不好啊？”她不輕不重地捏了捏他的手掌，又覺得有些苦笑不得:“現(xiàn)在這個時候，解決天族和邪魔要緊，再說那樁事，我不是都和你說清楚了嗎？”</br>　　顧昀析親了親她的發(fā)頂，從胸腔里擠出一個極其敷衍的嗯字來，也不知道到底聽沒聽進(jìn)去。</br>　　我不是小氣得讓你不要看別人一眼。</br>　　我只是怕被人取代。</br>　　怕萬一。</br>　　怕在以后悠久的歲月中，你守著盛世，身邊站著別的男人。</br>　　然后，將我忘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