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原系著圍裙切菜，白瓷一坐在爐火邊，手托腮看著他，道，“阿原，你還記得當(dāng)時引咱們過金沙山的那個大哥嗎？”
姜原嗯了一聲，把切好的菜收進(jìn)盤子里備用，道，“怎么了？”
白瓷一道，“我今天碰見他了，就剛才，在南街那片的林子里?！?br /> 姜原停下手上的動作，皺起眉，道，“你怎么會去南街？”
白瓷一想了想，覺得接下來說的話怎么都繞不開他被跟蹤的事，就輕描淡寫道，“被人跟蹤了，我追著那人過去的……”
姜原一聽就炸了，刀一撂，“追著那人過去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萬一他們設(shè)下陷阱，你……?。 ?br /> 白瓷一喜歡他緊張自己的感覺，甜蜜地笑了，道，“我知道輕重的，再說，我輕功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姜原一個字兒都聽不進(jìn)去，前不久的刺殺給他造成了極大地心理陰影，后怕一陣一陣的往腦門兒竄，他扭身往外走，但只走了一步就走不動了，一回頭看見白瓷一正捏著他系圍裙的帶子，可憐巴巴的望著他，道，“阿原，真沒事?！?br /> 姜原不讓步。
白瓷一舉手發(fā)誓，“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會這樣了，好嗎？”
姜原不讓步。
白瓷一道，“我還有話要跟你說呢，我怕一會兒就忘了，真的，挺重要的。”
姜原還是不讓步。
這時，白瓷一的肚子一連咕嚕了好幾聲。
白瓷一蹙起眉頭，“……餓。”
姜原的目光從他略略難為情的臉上挪到他肚子上，態(tài)度終于和緩，拿起刀，重新忙活起來。
不一會兒，一桌熱騰騰的飯菜就擺在了白瓷一的面前——本來他是要勸姜原吃飯的，結(jié)果全是他喜歡吃的菜不說，大部分的都還進(jìn)了他的肚子。
吃飽喝足，真是愜意無比，白瓷一懶懶地趴在姜原身上，道，“阿原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等哪天我們離開肅州了，就開個飯館，不用太大，能放下四張桌子就行，然后你做飯，我收錢。”
說著，遐想著，他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姜原也忍不住笑，手指揉著他的臉頰，頓了頓，道，“剛才你說有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白瓷一一愣，然后從他身上起來，道，“我覺得詭異。”
姜原也從榻上坐起來，道，“什么詭異？”
白瓷一詳細(xì)的把當(dāng)時的情況說了一遍，道，“他會不會是故意引我過去，然后，讓那大哥……哦，他說他叫段天，讓段天非常自然的跟我碰上？”
姜原道，“理由呢？”
白瓷一脫口道，“通過我接觸你?！?br /> 姜原心思一動，嘴角一抹壞笑，一把攬住他的腰，把人勾在自己身上，道，“為什么會這么想？”
白瓷一，“因?yàn)槲液湍恪?br /> 他忽然意識到，他和姜原的關(guān)系，除了親近的幾個人外是沒有人知道的，那個段天自然不可能知道。
他這是關(guān)心則亂了，但他覺得自己想的也沒差，抓著姜原在他身上四處游走的手，仰頭避著他胡亂地親吻，道，“咱們是在丹陽遇到的段天，萬一，段天是蒼梧人呢？他熟悉金沙山，很有可能是蒼梧人，對不對？那他來肅州……唔～”
姜原堵住他的嘴，吻的漫長又熱烈，手輕車熟路地解開了他的衣帶……
南街，小樹林，夜黑風(fēng)高。
段天正黑臉訓(xùn)斥跟蹤白瓷一的小矮子，“讓你跟蹤的是姜原，你跑什么偏！”
小矮子沒覺得自己錯，低眉斜眼，道，“我也沒想到那廝能追得那么緊啊?！?br /> 段天一手叉腰，一手搓頭，壓著火氣走來走去，“你是不是覺得摸清姜原每天的行動線就萬事大吉了？我告訴你，他一天不死，你我就一天不能掉以輕心！”
這話小矮子倒是認(rèn)，頓了頓，道，“那接下來咋整？”
段天仔細(xì)想了想，覺得多半是自己心里有事兒，才對意外跟白瓷一打照面心生不安，他吐了口氣，道，“你今天那一腳也挺自然的，估計(jì)那廝也不會多想什么。先不管他，眼下還是得想辦法，盡快讓咱們的人混進(jìn)城來。”
小矮子沉吟著，道，“現(xiàn)在出入肅州查的很嚴(yán)，一時半會兒咱們的人聚不齊。——那廝經(jīng)常出入肅北王府，肯定是個重要人物，你真不打算用他把姜原引出來？”
段天道，“這兒是肅州，不是丹陽，我們就倆人，加一起都打不過那小子，計(jì)劃不到萬全就決不能出手，不然不好脫身?！?br /> 也是，小矮子還惦記著隔壁家的妹妹呢，他有些煩躁，道，“為啥不搞黃之易？殺他或是策反他，都比姜原來的容易吧？”
段天道，“擒賊先擒王。只要姜原一死，肅州就群龍無首，附屬城很快就會土崩瓦解，到時候，咱們蒼梧出朔月關(guān)，拿下整個光寒就都不在話下。再說，殺黃之易也不簡單，策反他更難，你就別想了?！?br /> 小矮子不以為然，“那有什么難搞的，不跟趙森一樣嗎？”
段天伸手揉了把他的頭，道，“趙森可不是被那幾車金銀財(cái)寶收買的。趙森殺了原溪亭，原溪亭可是姜原的親舅舅！明面上，姜原會嘉獎趙森平叛有功，但私底下他會怎么想可沒人知道，萬一哪天外甥想舅舅了，那趙森……哼，為了自保，他才傍上我們的，只不過我們給了他一個臺階下而已?！?br /> 小矮子道，“我說的就是這個，臺階。前一陣，姜原為了離間黃之易和趙森，給了黃之易一張火炮圖紙，趙森著實(shí)眼紅又害怕，可后來證實(shí)，那張圖紙是假的，也正因?yàn)槭羌俚?，黃之易才又和趙森暫時化解了齟齬，成為陳工攻擊肅州的后盾。怎么，我們不能也給黃之易個臺階下嗎？”
段天十分不解的皺起了眉頭，道，“姜原把真的又給他了?！?br /> 小矮子，“……??？？這是什么邏輯？把制勝法寶給曾經(jīng)的敵人？就那么信任嗎？自己留著不香嗎？”
段天道，“一種說法是，肅州沒有制作火藥的原料，現(xiàn)成的原料都被檁城掌控著。丹陽就不一樣了，靠著那么大個金沙山，淘也能淘出來?！?br /> 小矮子，“……”
算了，腦殼疼，他不吭聲了，嗖的一聲竄到樹上，往樹杈上一躺，睡覺。
段天也沒再言語，竄上另一棵樹，躺倒。
次日，段天走在街上，街上人頭攢動都往城門的方向看，他攔住一個人，問，“這位大哥，出什么事了嗎？”
大哥說，“不知道。就是一向卯時開的城門要等到辰時開了，關(guān)城門也從亥時提前到了戌時，路證也查得緊，哎，不跟你說了，我得回家拿路證去。”
段天疑慮地走到城門附近，發(fā)現(xiàn)守將比平時多了一倍，他們分工明確、有條不紊的排查過往行人，大概是第一天，起早的人多，此時已經(jīng)排起了老長的隊(duì)伍。
段天走過去，排在隊(duì)尾，耳朵聽著周圍的議論，眼睛盯著盤查的守將，這些人不僅查路證，還著重查驗(yàn)過路人的手和臂膀。
他心里驀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預(yù)感，須臾，哎喲一聲，捂著肚子像跑慢了就竄稀似的從隊(duì)伍里跑了出去。
接下來幾天的盤查，嚴(yán)苛程度有增無減，原計(jì)劃進(jìn)入肅州的殺手也被擋在了外面，而姜原派去增援黃之易的軍隊(duì)卻在兩天前開拔南下，一舉滅掉蒼梧之心異常明確。
段天不能再無限期的等下去，但他又無法接近姜原，他盯著手上的荷包，決定跟白瓷一再來一場“偶遇”，伺機(jī)尋求突破口。
他走進(jìn)一家客棧，對伙計(jì)道，“住店?！?br /> 伙計(jì)看他一眼，麻溜的迎上去，“得嘞，您樓上請。”
他們上樓后，柜臺后看著賬本的掌柜從抽屜里摸出一張卷起的畫軸攤開，上面是段天清晰地畫像。
消息很快送到姜原面前，姜原告誡報(bào)信的侍衛(wèi)，“嚴(yán)密監(jiān)控，切勿打草驚蛇?！?br />
此時，朱輝勾結(jié)趙森成了既定事實(shí)，就在肅州出兵次日，他打出“匡扶正義、鏟除奸佞、助澤大公子復(fù)位”的旗號，率盛都軍進(jìn)犯肅州。
毒瘤！
執(zhí)迷不悟的毒瘤！
姜原捏著手中的密函，眉頭擰緊，幽深的眼底殺意四伏，煩躁暴怒從腳底竄到頭頂，又四散沖撞，游走于他身上的每一處神經(jīng)，心底一個念頭蠢蠢欲動，最終破土而出——?dú)⒌艚獫?，徹底終結(jié)這場無休無止的鏖戰(zhàn)！
蠻散隱隱作痛，繼而鉆心的痛，他捂住心口，額頭滲出一層細(xì)密的汗珠。
下午，白瓷一拎著食盒出門，里面是大嫂給姜原準(zhǔn)備的藥膳，走到甜水街，冷不丁的就看見了段天，段天正坐在露天攤位下吸溜面條，那模樣活像幾百年沒吃過飽飯似的，看見白瓷一，眼睛發(fā)亮，袖子一抹嘴，“好巧啊，又見面了?！?br /> 一次可能是偶然，兩次就很有可能是蓄謀。——擱以前，白瓷一不會這么陰謀論，也不屑于去判斷別人的心機(jī)。但今時不同往日，他的腦容量已經(jīng)有三分之二點(diǎn)九的被姜原占據(jù)了，剩下的零點(diǎn)一，本能的就要想想來人是否心懷鬼胎。
白瓷一警惕的審視周圍，段天卻已經(jīng)走到他面前，毫不見外地拍他的肩膀，但當(dāng)他要拍第二下時，一只手忽然強(qiáng)力攥住了他的手腕，往后一推，他就被推出好幾米。
白瓷一回頭一看，正是姜原。
姜原自然能認(rèn)出段天，段天對姜原更是十分熟悉，他穩(wěn)住腳下，先是一怔，隨即反應(yīng)過來，跟沒事兒人似的笑幾聲，自己給自己解圍，指著姜原對白瓷一道，“許久不見，生分了啊?！?br /> 白瓷一還未說話，姜原就冷冷開口，“許久不見，我看你倒是過分熟悉?！?br /> 姜原說話的語氣十分明顯的不好惹，一是，他見不得有人對白瓷一動手動腳，二是，他的直覺告訴他，段天確確實(shí)實(shí)有問題——此人當(dāng)初引他們過金沙山時深沉寡言，現(xiàn)在話多的像換了一個腦子，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的改變，除非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三是，他本來就帶著氣，出王府時，怒氣似要沖破天靈蓋??！
段天不自覺的收斂了，陪著小心，道，“這位公子，我哪兒招惹您了？”
姜原沒搭理他，看著白瓷一，道，“你認(rèn)識他？”
白瓷一也察覺出姜原的不對勁，正想著怎么說能緩和一下，段天開口了，他拿出白瓷一給他的荷包，帶著幾分被平白冤枉的賭氣，道，“早前兒我丟了銀子，身無分文，是這位公子好心借給我，我才能住店吃飯，滴水之恩當(dāng)以涌泉相報(bào)，今天碰上了就是天意，公子——”他并沒有把荷包給白瓷一，而是從里面摸出一塊碎銀子遞給他，“先還五兩，剩下的兩天后我一準(zhǔn)兒還你?！?br /> 姜原側(cè)步擋在白瓷一前面，森冷的目光盯著那只荷包，須臾，移到段天臉上，道，“還欠多少？”
段天不知何意，道，“公子一共借給我十二兩，今天還五兩，還剩七兩?！?br /> 姜原道，“一定要還？”
段天，“必須得還！”
姜原道，“前面有家當(dāng)鋪，你這件袍子能當(dāng)十兩，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過時不候。”
段天瞅了眼自己破爛的衣袍，訝異道，“這十文都當(dāng)不了……”
姜原眼里閃過一絲陰厲，“我說能，就能?！?br /> 話已經(jīng)說到這份上了，段天想借“還錢”接近白瓷一的目的算是夭折，他心里怒罵一句，堆出笑臉，道，“行，那勞煩您坐下稍等會兒?！?br /> 他朝白瓷一點(diǎn)了下頭，轉(zhuǎn)身就朝當(dāng)鋪?zhàn)摺?br /> 姜原道，“等等?！?br /> 段天不明所以的轉(zhuǎn)頭看他，只見姜原陰晴不定的走過去，一把搶走了他手上的荷包……
段天，“……”
他看著自己空空的手，又看看姜原，然后，走了。
白瓷一幾步走到姜原面前，看著他虛色泛白的臉，趕緊拉著他在茶攤坐下，取出食盒里的藥膳放在他手里，道，“趕緊趁熱喝了?！?br /> 藥膳對蠻散無用，但能起到凝神靜氣的作用，姜原心里不痛快，也沒說什么，端起碗幾口就喝盡了，溫?zé)岬囊后w滑過胸腔，融進(jìn)肺腑，煩躁的心緒漸次撫平，氣色好了不少，也柔和了不少。
白瓷一嗔怪道，“身體不舒服還往外跑?！?br /> 姜原笑了笑，把朱輝謀反的事告訴了他，道，“時間點(diǎn)選的這么精準(zhǔn)，肅州城內(nèi)一定有他安插的內(nèi)應(yīng)?！?br /> 白瓷一道，“知道是誰嗎？”
姜原沉吟著，道，“許霧?！?br /> 他的語氣并不像前一句那么肯定，帶著些許遲疑。白瓷一道，“宜早不宜遲，走吧，咱們得盡早查出他通敵的確鑿證據(jù)?！?br /> 姜原忽然看了他一眼，想起了他提及陳工時看向自己的眼神。
憐憫的，心疼的，無奈的——
那時，他一定覺得自己濫殺無辜了吧，所以，才會這么迫不及待的去找“確鑿”的證據(jù)，生怕他再次錯殺無辜。
他心里稍稍涌出一絲不快，不是只因?yàn)椴槐焕斫?，還是其他……
白瓷一收拾好食盒，道，“怎么了？”
姜原斂起情緒，看向他身后，若無其事道，“還債的來了?！?br /> 段天穿著單衣，手上捧著一把碎銀子，氣喘吁吁的跑過來，嘴里不停地冒寒氣，沖二人道，“對不住對不住，讓二位久等了?！?br /> 姜原道，“銀子放桌上，你可以走了?！?br /> 他說的直接，氣勢強(qiáng)悍，完全不容辯駁。段天一噎，編排了一路套近乎的話完全沒有從嘴里竄出來的機(jī)會，嘿嘿應(yīng)了兩聲，把銀子放桌上。
姜原朝里面喊了一聲，“伙計(jì)，茶錢。”
伙計(jì)誒了一聲，“得嘞，您走好。”他出來收錢，一看白花花的銀子，奇怪了，“這也太多了吧。”
關(guān)鍵是，姜原和白瓷一根本就沒有點(diǎn)茶。
段天暴怒之下，雙目眥裂，回到客棧，對小矮子道，“三天之內(nèi)，不惜一切代價，必須全部進(jìn)城！”